阮夭是眼睜睜看著喻澈倒下的。


    喻澈的嘴巴一直在流血,整個嘴唇都被灼燒到腐爛,流出惡心的膿水。


    學生們被這血腥又可怖的場景嚇到崩潰,以喻澈為圓心在一瞬間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喻澈眼神裏透露著不敢置信,他掙紮著看向呆滯的阮夭,痛苦地在喉嚨上抓了一下最後轟然倒地。


    學生們軟著腿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擦著阮夭的肩飛快地跑過。


    阮夭覺得全身的血都涼了。


    好可怕。


    怎麽會突然發生這種事呢。


    明明剛才還在好好地和他說話呢。


    溫斯言站在他邊上,一隻手緊緊箍住了少年細瘦的手臂。觸感冷得像握住了一塊冰。


    “大家不要慌!先有序地離開!”溫斯言抱著一堆化學講義,一邊拉住了被嚇到失神的阮夭,還要大聲地維持學生秩序避免造成更強烈的恐慌。


    阮夭下意識聽從了溫斯言的話僵硬地移動著腳步。


    老師卻沒有放手。


    阮夭不自覺發著抖,總是傲慢的豔麗眉眼驚惶如小兔,眼周可憐得紅了一圈。


    “老師……”他從喉間壓抑地冒出了一聲問句,細白手掌不自覺滲出冷汗。


    “阮夭,你覺得人做錯了事,是不是應該被罰呢?”溫斯言架著他溫文爾雅的金絲眼鏡,在這樣十萬火急的時刻他似乎不著急上前去查看受傷的學生。


    阮夭被他問懵了。


    “應,應該的。”阮夭像隻被嚇到極點的小兔子,下意識地就順著溫斯言的話迴答。


    男人唇畔露出一個很溫和的笑意,他好像很滿意阮夭的迴答:“很乖。”


    他拍了拍阮夭的薄如紙片的肩。細瘦的肩胛骨突出來硌在他的掌心上:“快先迴去休息吧,老師來處理這些事。”


    阮夭擔心地看了喻澈一眼,往後退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問道:“喻澈他會死嗎?”


    雖然他不喜歡喻澈,但是好歹也是個總跟在他身邊的人。


    溫斯言走向倒在地上的喻澈,聲音明明聽著還是溫柔,但是涼涼的卻沒什麽溫度:“不會的。”


    阮夭在這種驚魂的時刻本來就嚇得六神無主,對溫斯言的話達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饒是再擔心,聽到確認,緊繃的身體這才鬆下了一口氣。


    他遊魂似的走在路上,路過兩個學生沒有看到他大聲地談論起剛才的事情來:


    “聽說樓上那個班的人又出事了,聽說好好的嘴巴突然就爛成了個血洞,可嚇人了,舌頭頭聽說都沒有了。”


    “上次那個火災裏摔了腿的還沒好,這邊又出事了,他們班有點問題吧。”


    “這裏麵指定有點什麽事。”


    “別是有變態吧。”


    阮夭的耳朵靈敏的厲害,饒是隔了不短的距離,還是把這些話聽得一清二楚。


    這兩個人受傷,有什麽聯係嗎?


    “阮夭?”楚淩衣從身後氣喘籲籲地走過來,牽住了正在晃神的阮夭的手。


    好涼。


    阮夭被嚇了一跳:“你來做什麽?”


    他驚魂未定,加上剛才還在為這次的案子糾結,看向楚淩衣的時候就不自覺帶上了防備。


    楚淩衣被氣笑了:“我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楚淩衣本來在辦公室幫老師整理作業,聽到班裏出事了這才急急忙忙地趕過來。


    他記得阮夭和喻澈的關係很好,心裏下意識擔心阮夭會受不了。


    那個喻澈,跟著阮夭總是在他耳邊出一些教壞人的餿主意。


    當初跟著阮夭一起欺負他的,也有這個人吧。


    楚淩衣的眼神很冷。


    多嘴的人,就應該受到懲罰。


    阮夭下意識地一把推開他,他還在為喻澈的傷覺得驚懼,他在教學樓下麵看著喻澈被護工抬上擔架,血色把喻澈的白襯衫染出一大片刺目的痕跡。


    畫麵太過有衝擊力,連帶著阮夭的精神都不太穩定。


    他冷冷地看著楚淩衣,抬起蒼白尖削的下巴,殊不知自己這樣更添了幾分色厲內荏的無措感:“我不用你假好心。”


    “你覺得我是假好心?”楚淩衣本來有點上翹的嘴角猛地拉平了。


    他眸光陰沉地盯著阮夭,半晌沒什麽笑意地彎了彎眼睛:“我倒忘記了你可是阮家的大少爺。”


    阮夭腳步一頓。


    和楚淩衣糾纏的太久,他都要忘記了在這個世界裏“阮夭”最痛恨的就是楚淩衣的身份。


    阮夭的母親早逝,阮父對他縱容無度,幾乎是故意把他寵成了個一事無成的廢物。


    而對於楚淩衣這個私生子,阮父卻是嚴厲教導,不容出錯。


    這一切的導向其實很明顯。


    說明阮夭對於這個家來說才是真正的“外人”。


    一切都是一個惡俗的鳩占鵲巢的故事,而他阮夭就是那隻惡毒成性的斑鳩。


    本來他可以繼續醉生夢死的做他的阮家小少爺,但是楚淩衣的一切終於讓他擁有了可怕的危機感。


    如果不是楚淩衣,他不會知道阮父根本就不是真的疼愛自己。


    如果不是楚淩衣,他就不用知道自己其實是在用騙來的身份過著揮霍無度的日子。


    少年漆黑的眉目裏流淌出一絲堪稱是凜冽的笑意,他踮起一點腳後跟,讓自己的視線與楚淩衣齊平,他的聲音放得很輕泠泠如碎在地上的玉石:“你是不是以為我這幾天允許你靠近我,我就會忘記你下賤的身份了。”


    他很輕蔑地勾起淡粉的薄唇:“你永遠也別想踩到我頭上來,楚淩衣。”


    漂亮的眼睛毫不畏懼地同楚淩衣冷峻的眉眼對視著,阮夭微啟的唇瓣間露出一點雪白的牙:“所以,滾吧。”


    少年傲慢又自大,偏偏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子孱弱又可憐的意味,讓人禁不住想看看雲上的月亮掉到塵埃裏,會是一番怎麽的美景。


    楚淩衣也笑了,被阮夭這樣子拒絕,他居然語氣還挺溫和,唇角彎起的弧度卻讓人膽寒:


    “阮夭,我有時候在想我當年是不是不應該救你。”


    阮夭一怔,皺起眉毛:“你在說什麽?”


    楚淩衣眸光沉沉,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潭水,看不清楚想法,因此更讓人害怕。


    他最後什麽也沒說,孤零零地轉身走了。


    楚淩衣雖然很高,但是瘦得厲害,背過身去的影子像一柄被摧折的利劍。


    阮夭張了張口,聲音遠沒了剛才的囂張:“統子,他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係統在意識海裏一個勁地拍馬屁:“宿主大人您的演技越發的爐火純青了呢。”


    阮夭摸了摸鼻尖,有點為難地歎了口氣,頰邊不自覺地露出兩枚小小的肉窩窩:“做壞人真難啊,統子。”


    係統說:“下次我們可以打報告調到善良炮灰部,那個部門也常年招不滿人應該還挺歡迎我們的。”


    阮夭淚流滿麵:“統子你真好。”


    係統閃著小綠燈,很歡快地說:“為宿主大人付出一切是應該噠!”


    楚淩衣去老師辦公室的時候中途猛然想起來還有份資料沒拿,他轉了個彎來到教室,發現空無一人的教室裏居然坐著一個人。


    來人人高馬大,常年的運動鍛煉出了一身流暢的肌肉線條,但是並不會誇張,身材仍舊維係著少年人應有的清瘦,左耳耳垂上還閃著一顆價值不菲的鑽石。


    他隨意地坐在窗台上,兩條大長腿懶散地垂在地上。


    “你就是楚淩衣嗎。”雖然是疑問句,但是林懸並沒有要問的意思。


    他隻是有點譏笑似的看著在他麵前顯得格外瘦弱的楚淩衣:“原來就是你,我就說阮夭那個性子,怎麽會由得一個莫名其妙的人親近。”


    楚淩衣語氣很平靜:“所以,學長來找我是想做什麽呢?”


    林懸雙手插著口袋,笑得吊兒郎當:“其實我對你們家這些髒事不感興趣,但是誰讓阮夭是我的男朋友呢。”


    他重重地在“男朋友”三個字上落了音,自覺到一種找迴場子的爽感,笑得也就更加肆意:“他看不慣的人,我這個做男友的還不是要稍微教訓一下。”


    “哦?”楚淩衣看著這個五大三粗的筋肉男不爽也很久了,他冷笑了一聲,“就憑你?隻怕你這個男朋友的身份都是假的吧。”


    林懸抱著胳膊嗤笑了一聲:“你信不信與我有什麽關係,我隻是需要警告你一聲,離阮夭遠一點,他是我的。”


    他一隻腳踩在窗台上,姿勢有如即將撲出咬斷敵人喉嚨的獵豹。


    楚淩衣最見不得這種中二病晚期還自以為世界第一酷炫的所謂校霸,在楚淩衣的心裏頭腦的力量遠勝於單純的體力。


    他還想再諷刺幾句,但是轉念之間他突然有了一個更好的想法,於是他把那些更加挑戰怒氣值的話吞迴了肚子裏。


    “我知道你喜歡阮夭。”楚淩衣慢吞吞地說,眼神冷靜得猶如冰麵,“但是他不喜歡你,不是嗎?”


    他在冒出問號的林懸麵前緩緩露出一個微笑:“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


    林懸冷笑了一聲:“我說過我對你們阮家那些肮髒事不感興趣。”


    楚淩衣淡定地“哦”了一聲,語氣聽起來似乎還有點遺憾:“那麽阮夭的秘密,你也不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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