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為對方舍棄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而換來的禮物卻因此變得毫無作用了。』-


    結婚第四年,那個曾經暗戀他七年,看著他仍舊會臉紅的宋謐,出軌了。


    無論晏清河如何拒絕這個結論,但麵對鐵一樣的事實,他的確再也難以反駁。


    整間屋子陷入了一片死寂。


    晏清河一次又一次地翻看手中的照片。


    照片裏,宋謐坐在一位omega對麵,露出了曾經專屬於晏清河的表情——


    那種予取予求,專注又溫柔的表情。


    下一張,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扶住了omega的腰,仿佛那位omega是什麽易碎品一樣。


    晏清河沒有再看。


    大約三個月以前,宋謐迴家的時間開始變得過分規律。他竭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晏清河卻從他的表現裏麵嚐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


    那是謊言的味道。


    過分的精心雕琢反而顯得更不真實,更何況晏清河本身就是說謊的行家。那一夜他聽著宋謐一板一眼地匯報過於詳盡的工作動態,內心甚至感覺到一絲極具諷刺意味的荒唐。


    他拿打火機點燃了其中一張照片,看著宋謐俊朗的麵容逐漸泛黃,焦黑,化成粉末,最後就著這束火焰,點了一支煙。


    “還有嗎?”


    “有、有的。這是今天上午才拍到的……”


    一根煙已經燃盡了,晏清河燒了第二張照片。


    “繼續。”


    “我已經查過了,這些照片裏麵的人和宋先生並無生意往來,他們每周保持著三次以上的會麵,會麵地點都在會員製會所裏麵,因此也沒有拍到進一步的照片……”


    晏清河不置可否,隻是把手裏的照片全都扔進了碎紙機:“就這樣吧,已經十點了,還有一會兒宋謐就迴來了,是時候做飯了。”


    是下逐客令的意思。站在一旁的助理一愣:“晏總,上次的那個孩子給您寫了信,說是要感謝您……”


    “哪個孩子?”


    “米鬆。”


    晏清河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個名字,是之前的某次慈善活動裏他點名資助的學生。


    “不看了。”他漫不經心地站起身,“快走吧。”


    助理愣愣應是,離開之前看見晏總慢條斯理地穿著圍裙走進了廚房裏。圍裙的係帶被他係得很緊,把挺括的西服勒出了深深的褶皺-


    十二點整,宋謐打開家門的瞬間,就聞到了熟悉的菜香。


    晏清河剛好把最後一盤菜放上桌子,聽見他開門的聲音,迴頭對他露出一個與往常無二的笑容:“迴來了?”


    “迴來了。”宋謐脫下外套掛在門廊,抬起頭的時候卻愣住了。


    往常他迴家的時候,晏清河早就換上家居裝等他了。而今天,晏清河還穿著西裝,甚至忘了取領帶——他戴著自己四年前送給他的那條粉紅色領帶。


    宋謐是後來才知道的,晏清河家的衣帽間裏有專門的領帶陳列櫃,裏麵的任何一條都比這條可笑的粉紅色領帶昂貴。然而晏清河卻一直很珍惜它,每逢開業剪彩,必然選擇這條領帶。


    見宋謐盯著自己,晏清河愣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沒換衣服。


    “今天忙昏了頭,竟然穿著西裝就進廚房了。”


    “如果很忙,就不用迴來做午餐了。”


    “沒事,就是一個普通的開業剪彩而已。我喜歡給你做飯。你呢?今天上午忙嗎?之前你說最近有個展會……”


    聽到“展會”二字,宋謐忍不住掐了掐眉心,臉上閃過一絲疲憊:“還好,展會的時間推遲了。”


    “如果實在忙不過來,可以請ceo……”


    “不必了。”


    以前晏清河就提出過類似的建議,但被宋謐強硬的拒絕了。自此以後他們沒再討論過類似的話題,今天不知道怎麽地,又突然提了起來。


    兩人沒再說話,一頓精心烹飪的飯吃得沒滋沒味。


    “今天怎麽想起燉了苦瓜圓子湯?我記得你不喜歡苦瓜。”宋謐突兀地另起話題,試圖挽救餐桌上的僵局。


    “天氣熱,降火。”晏清河笑了笑,往宋謐的碗裏夾了一顆肉圓,“味道怎麽樣?”


    “挺好的。”其實宋謐根本沒吃出味來。


    “我瞞著你往裏麵放了薑,是不是完全沒有吃出來?”晏清河又往他碗裏加了一顆肉圓,“我是不是藏的很好?”


    “嗯。”宋謐皺著眉頭把肉圓吞了下去。他一點也不喜歡薑的味道。


    “你難道沒有背著我藏什麽東西?”晏清河用指尖撫平宋謐眉心的褶皺,說話的聲音很溫柔。


    “沒有。”宋謐的語氣很篤定,卻很快地站了起來,“我去洗碗了。”


    “放著我來吧。”晏清河把他推出廚房,“你抓緊時間看完文件早點休息。”


    結婚四年之後,宋謐終於被晏清河培養出了午休的習慣,隻是在午休前他總會去書房看一會兒文件。


    碗才洗了一半,晏清河被宋謐送身後抱住,宋謐吻了吻他的下顎角:“我走了。”


    “今天不休息?”


    “公司有急事。”


    “路上注意安全。”


    “嗯。”


    見宋謐迫不及待要離開,晏清河便沒再挽留。


    關門的聲音毫不遲疑地響起,宋謐離開的樣子像是解脫。晏清河在廚房裏久久佇立著,最後笑了笑,把碗扔進了水槽。


    四分五裂-


    宋謐像逃亡一樣離開那個住著晏清河的家,在樓下茫然的站了一會兒,最後打算在車裏稍作休息。


    公司沒事,上午也沒有去忙展會,他隻是難以麵對晏清河。


    他是s級omega,幾乎算是先天性不孕不育。他曾經以為自己並不在意這一切,畢竟人生一世,活著並不隻是為了繁衍。他曾經以為晏清河也是這樣想的。


    後來他發現他錯了。


    大約在半年前,晏清河資助了一個小孩。在那場走形式一樣,連提問和迴答台詞都有人預先準備的慈善活動裏,晏清河卻沒有按著劇本走,停在了那個小孩麵前。


    平心而論,米鬆確實是一個非常機靈可愛的小孩,隻有六歲,卻懂事得讓人心疼。


    隻是晏清河的表情太過於關切了,他久久地凝視著這個孩子,像是在他身上寄托自己未曾得到卻早已錯過的一些東西。


    晏清河或許是想要小孩的。


    e級alpha具備健全的生育能力,但s級omega卻並不是。


    晏清河把一捧生機勃勃的種子灑在貧瘠的土地上,細心地照料,期盼著永遠不會到來的發芽。


    每當想到這裏,宋謐便自覺難以承受晏清河關切的目光。


    更何況今天,宋謐又在書房裏麵看見了米鬆的信。


    小小的孩子用童稚的字跡認認真真地向“好心的晏叔叔”表達感激之情。


    宋謐頓時感覺到胃部翻湧,那些被晏清河好好藏起來的薑蒜辛氣在他的肚腹裏蒸騰著,讓他稍微有點想吐。


    他捂著肚子在車上沒睡一會兒,電話就響了,來電顯示是一串熟悉的數字。


    “宋謐,今天下午要出來嗎?我哥和他丈夫終於迴國了,我正好介紹你們認識!”


    “你哥?”


    “就是之前我提起的,和我一樣是s級omega最後卻生了雙胞胎的哥哥!來嗎?一起出來玩嘛?自從我懷孕之後我老公管我好嚴,要不是你和哥哥過來,他根本不放我出門!”


    “……好吧。”


    “那我當做你答應了哦!那我再看看協會裏還有沒有其他人有空出來喝下午茶……”


    掛斷電話後,宋謐掐著太陽穴長唿了一口氣。


    自從知道他糾結的想法之後,秦瑜就把他拉進了某個高等級omega互助協會,方才來電的就是他在協會裏認識的新朋友林蔚。


    林蔚是那種非常傳統的omega,每天最大的糾結是“要給丈夫準備什麽樣的午餐”和“上街要穿什麽顏色的衣衫”。


    自從備孕成功之後,林蔚鮮少出門,他們每次會麵都是約在林蔚丈夫默許的場所。宋謐不得不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去聆聽林蔚最新的糾結——“胎教到底聽莫紮特還是肖邦”。


    宋謐對正常的夫妻生活缺乏了解,因此他保持著每周和林蔚見麵三次的頻率,他企圖從中了解到夫妻生活和諧的秘密。


    秘密沒了解到,頭疼卻隻增不減。


    他無法做到林蔚這樣的程度,就算是為了晏清河也不能-


    晏清河很容易就得到了宋謐和那人見麵的地點。


    他坐在車上的時候,突然接到律師的電話,詢問他什麽時候有空,希望能夠再次和他確認遺囑內容。


    一份好的遺囑可以省掉很多麻煩。


    這一點,晏清河也是從母親身上學到的。


    雖然他和宋謐都還很年輕,但是誰也不知道意外會在什麽時候到來。


    如果他們能夠一起離開,那麽一切都無所謂。


    如果宋謐先離開了,那也沒關係。


    晏清河確信自己可以忍受漫長的孤獨,他知道宋謐會在那邊等他的。


    最糟糕的情況並不是這個。


    如果先離開的是自己,那宋謐要怎麽辦?晏清河想不出問題的答案,便隻能盡可能減少宋謐可能遇到的困難——他想盡可能多的留一些東西給宋謐。


    四年前,他出院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的腺體是個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爆炸。醫生說他有可能會恢複,也有可能會在某一天突然死去。當時的晏清河覺得無所謂,因此沒讓醫生告訴宋謐。


    而今的晏清河卻開始畏懼死亡,他無數次想要坦白自己的病情,卻一次又一次在宋謐的眼神裏失了聲。


    宋謐的眼神是溫柔而澄澈的,他的喜歡隻是喜歡,並不要求任何迴報。


    至今為止,晏清河仍然難以想象,宋謐究竟是怎樣孤注一擲地喜歡了自己七年。他無數次夢迴校園,卻看不清那時候宋謐的麵容。他看著宋謐跑遠,從青年變成少年,從少年變成幼童,最後變成一個光球,散開了。


    沒有一次,他看清楚過宋謐的臉。


    這樣的夢一直反複著,直到他參加那場慈善活動。


    領隊致謝的小孩抬起頭怯怯地望著他,很努力地微笑:“謝謝叔叔。”


    “叫什麽名字?”


    小孩伸出手比劃自己的名字,右手手腕上有一個紅色的胎記:“我叫米鬆,大米的米,鬆樹的鬆。”


    名字相似,自我介紹的方式也如出一轍。


    晏清河忽然看見了宋謐,十九歲的少年在導師辦公室,用幹淨的筆觸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麵對他伸出的手,隻是飛快地握了一下,耳朵就燒得通紅。


    “這個胎記怎麽來的?”晏清河捉住小孩的手,蹲下身和他說話。


    “在廚房不小心燙到的。”小孩臉紅紅的,眼神開始躲閃,似乎是很不好意思。


    “下次要注意,不要讓人擔心。”晏清河摸了摸孩子的頭,把原定要捐款的數字翻了一番。


    直到那個時候,他都以為自己是了解宋謐的。


    那個悄悄往他籃球架下麵放水的宋謐,那個笨手笨腳給他削蘋果的宋謐,那個傷心到極致還沒忘了給他買禮物的宋謐……和眼前這個扶著omega走進包間的宋謐重疊起來。


    晏清河忽然覺得自己不了解宋謐。


    隔壁包間的門推開了,有人陸陸續續地走了進去。


    “抱歉啦,我哥哥臨時有點事沒來,所以今天還是我們二人世界!”omega歡快的聲音異常刺耳。


    “沒事。”宋謐的聲音有些遲疑。


    “宋謐……你怎麽了?感覺你不太高興……”


    “沒有,我隻是在想,林蔚,你沒懷孕之前,你丈夫是不是很焦慮?”


    “也還好。我和他在一起之前就反複強調過我的信息素等級,我告訴他:‘我是s級omega,生不了小孩是很正常的事情,和我結婚可能會斷子絕孫,你一定要想好了’。”omega激情發表著自己的愛情宣言,忽而有碗碟跌落的聲音伴響起,隔壁包房一片兵荒馬亂。


    “別動,小心你的肚子……”宋謐叫來了服務員,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問道,“那,他怎麽說?”


    “我丈夫說:‘我向你求婚隻是因為你是你,而不是因為想和一個s級omega生小孩。’嘿嘿,現在想起來還有點臉紅……宋謐,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和你丈夫說啊?”


    “……他似乎很想要小孩,可是我沒有想好。”宋謐的聲音低低的,“他最近很熱衷於一些兒童公益項目,每次看到他投入的樣子,我都會覺得愧疚……但是我……”


    “沒關係的,你一定要直接和你丈夫說。”


    “我丈夫他……不太一樣。”


    “怎麽就不一樣了?”


    “我丈夫不喜歡吃蘋果,但是每一次我喂他,他都會說很好吃。”-


    助理在餐廳門口接到了晏總。


    出乎意料的,晏總是一個人出來的。他臉上甚至還帶了春風一樣的笑容,看得人直掉雞皮疙瘩,和十五分鍾之前麵色陰沉如水的模樣判若兩人。


    “晏總,我們去哪裏?”助理小心翼翼地發問。


    “菜市。”晏總看起來心情很好,破天荒地解釋了一句,“去買魚。”


    “……買魚?”


    “嗯,宋謐喜歡吃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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