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旦低頭含住那道猙獰的傷口,小心翼翼地舔舐著,將不停往外湧的血舔完。他成為人的時間還不足月,仍保留許多屬於獸類的習慣,此時反而顯得比絕大數真正的人類更坦然真誠。


    徐容川其實被舔得很痛,但沒有出聲阻止,很寬容地默許了這個行為,伸手把他亂糟糟的臉擦幹淨。


    碰到睫毛的時候,徐旦眨了眨眼,濕漉漉的睫毛像把小刷子。


    徐容川笑了笑。


    很快,專門針對徐容川的意識投影消散完畢,露出這個房間本來的模樣。他重新給槍上膛,將徐旦的領帶扯下來,簡單地裹住傷口。被徐旦舔完之後,他的傷口已經止住了血。


    “你進房間之後是什麽情景?”徐容川問。


    徐旦仍盯著他的傷口看,眉頭緊皺,不知道在想什麽,迴答得心不在焉:“我看到了……也許是趙文。他跪在裝飾奢華的房間裏,表情猙獰,滿臉痛苦,嘴裏不停念著什麽,大致意思是爸爸一直以來都太過偏心,連文錚都要給趙錚。然後,他劃開自己的手腕,在地毯上用血畫出六隻重疊的無瞳之眼,跪倒在地,祈求‘主’將屬於他的一切賜還給他。”


    他又低下頭,吹了吹被領帶裹住的傷口,才繼續道:“他的‘主’迴應了他的祈求,他的肚子開始膨脹,有東西從裏麵破肚而出,裹著血膜,看不清是什麽。趙文甚至還活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盯著我看,嘴裏不斷流出血涎,似乎對我很感興趣……接著我便聽到了哥哥開槍的聲音。”


    “你呢?你看到了什麽?我從沒見過你這樣。”


    徐容川沒有迴答,望著身前的繁複地毯,以及地毯中央的暗紅色無瞳之眼。


    “是這個嗎?”他問。


    徐旦終於肯把目光從傷口處挪開,順著哥哥的視線,看向地毯。


    所有意識投影消散之後,他們此刻正站在一間極盡豪華的總統套間。


    不同於房間外破敗恐怖的景象,這個套間被保養得很好,家具一塵不染,裝修嶄新奢侈,似乎一直有人住在這裏,乍看好像又迴到了混沌酒店。


    唯一的詭異之處,便是眼前用血畫在地毯上的六重無瞳之眼圖紋。


    這個圖紋最初的出處已經很難考證,有人說來自馬裏亞納海溝考察隊,是從幸存的潛艇碎片裏發現的圖案;有人說它記載在某份出土的古籍,導致整個考古隊喪命後悄悄流傳開來;甚至有傳言,圖紋是被刻在隕石上,代表著某種外星文明的圖騰從天而降。


    國內對獻祭圖紋管控極嚴,一經發現,所有涉案人員全部做失憶處理。所以,雖然異化物和部分神秘學知識在小範圍傳播,但獻祭圖紋極少會出現在盤古以外的地方。


    徐容川皺眉。


    趙文,一個不缺吃穿普通富二代,怎麽會接觸到無瞳之眼?


    他到底獻祭了什麽?居然召喚出這麽強大恐怖的東西?


    還有……


    他看向徐旦。“那個東西”是直接通過獻祭降臨這裏的,按盤古定級規則,至少定級在s往上,竟無法影響徐旦,反而讓徐旦看到了它降臨的情景。


    也許因為白天的它還未完全蘇醒,或者,徐旦的“神格”與它持平,甚至在它之上。


    徐旦感覺到他的目光,迴過頭來,點頭道:“是的,我剛才看到的就是這個房間,趙文就跪在那裏。”他指指無瞳之眼,“但我看到的圖案更鮮豔,現在的血跡暗沉許多,應該不在一個時間線上。”


    徐容川道:“拉住我的衣角。”


    徐旦立馬緊緊抓住哥哥的衣角,露出笑容:“抓住了!”


    徐容川道:“跟緊我,注意彼此的異常,不要分開。它也許還沒蘇醒,但……唿吸聲越來越明顯了。”


    房間裏的氣壓也越來越低,明明是豔陽天的正午,這裏的溫度卻驟降,硬是在大白天染上了陰森的氣息。


    他往客廳深處走,這裏空間非常大,居然另有六個房間,對應圖案上六個無瞳之眼的指向,房間的房門都關閉著,靈感無法判斷裏麵有些什麽。


    徐容川停在最近的門口,右手拿槍,用受傷的左手擰門把手,紋絲不動。徐旦有些生氣地瞪了哥哥一眼,抓住門把手,力氣過大,竟徒手將整個門把手卸了下來。


    徐容川奇怪地迴看他,剛才還掉眼淚呢,怎麽一下子脾氣見長?


    他正要伸手推門,徐旦擋住了他的手,推門先走了進去。


    另一隻手還牢牢抓著他的衣角。


    嘿。徐容川笑了。


    房間裏的布置更為奢華,一尾漂亮的人魚被關在巨大的透明水箱裏,脖子上掛著珍珠,雙目緊閉,雙手在胸前交握成祈禱的姿勢,長卷發如海藻般浮在水中——水箱銘牌上寫著:06泡沫。


    正是他們在混沌看到的“食物”展示台。


    他們找對了,文術極可能也被關在這裏!


    徐容川確認人魚小姐還活著之後,道:“先找到文隊,光是今天的‘食物’已經排到了六號,我們需要更多的戰鬥力營救。”


    徐旦點頭,又將門輕輕合上,開始一間一間地推開門尋找。


    05靈鹿,被縫合在白鹿上的年輕男生;


    4嫦娥,長著兔子尾巴和兔子耳朵的女生;


    3戰神,四肢和頭部被機械覆蓋、辨不出性別的人類;


    ……


    所有受害者都無知無覺地昏睡著,被擺成最精美的藝術品,毫無尊嚴地被用來換取欲望和金錢。直到他們推開最中央的那扇房門,熟悉的暗紅十字架映入眼簾,而本應被吊在十字架上的“01繆斯”卻已經不見蹤影,房間裏空無一人。


    徐容川:“……文術呢?!”


    不會這麽倒黴吧,不會吧,不會吧?厄運之眼明明隻睜了三隻啊!


    徐旦安慰他:“文隊也許自己偷偷逃跑了。”


    徐容川沉默兩秒,想起過去許多不堪迴首的記憶,表情沉重:“不是對文術沒信心,是對我的幸運值沒信心……”


    他在心裏替文術祈禱幾句,帶上門,前往最後兩個房間,裏麵都沒有文術的蹤跡。


    整個套房,隻剩下開著門的主臥和浴室他們還沒有去過。


    在這裏待了許久,“那個東西”一直沒有表現出想要攻擊他們的跡象,任由他們亂轉。但當他們靠近主臥的時候,唿吸聲一下變得粘稠起來,仿佛有實體的東西,就貼在他們的脖頸之間,帶著淡淡的腥味……


    徐容川繃緊精神,踏進臥室。


    一雙淺色瞳孔的眼睛安靜地注視著他們。


    他微怔,停下腳步,站立在房間門口。


    在臥室超過兩米二的大床上,正盤踞著一條青年的人蛇,他的頭發已經留得很長,單眼皮,薄嘴唇,五官清淡,神色漠然,脖子間戴著鐵製項圈,項圈連著鐵鏈,一直連到房間角落的柱子上。


    他的蛇尾,是真正的叢林巨蟒,靠近尾巴尖的地方有一塊像愛心的花斑。


    徐容川驚訝地張張嘴,放下槍,一時不知從何開口。


    ……沈山蒼居然還活著,被鎖在5409不知多少年。


    兩人一蛇互相打量,沈山蒼看起來還很“正常”,沒有像趙錚那樣徹底淪為欲。望的傀儡,他打量兩個外來者片刻,微微勾起嘴角,聲音沙啞:“迷路了?”


    徐旦先開口道:“我們來找人。你見過一個漂亮的蛇人嗎?他叫文術,之前被關押在最中間的那個房間。”


    徐容川沒有對這個問題抱有希望。沈山蒼至今還好好活著,說明他的猜測是正確的,趙錚的感情影響到了“那個東西”,讓它也對“小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所以,它大概率不會允許任何人接近沈山蒼,就像現在——那道唿吸聲已經變得急促粗重,這裏的氣溫越發低,靈感已經開始尖銳預警,它也許下一秒就會醒來。


    沒料到的是,沈山蒼竟然點了點頭,指了一下浴室。


    “他在那裏。”


    徐容川一愣。


    他朝徐旦示意,徐旦去浴室找文術,留下他在原地盯著沈山蒼。


    時間快來不及了,徐容川沒有兜圈子:“要怎麽才能救所有人出去?”


    沈山蒼聽到這句話,漠然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比趙錚更像一個人皮機器人。但是徐容川可以肯定:他還是沈山蒼,真正的沈山蒼。


    “出不去,”沈山蒼說,“這個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都出不去。”


    “但每天都會有‘食物’運出,我們剛才也很順利的進來了。”徐容川反駁。


    沈山蒼微微一笑:“連這裏的空氣,都需要祂的允許才能進出,你們能進來,隻有一種可能:祂故意的。”


    徐容川:“……”


    他瞬間捏緊了槍。


    “沒有任何縫隙?”他又問。


    “沒有。”沈山蒼道,“這是被混亂的時間的夾縫,我至今沒能發現任何機會。”


    沉默。


    徐容川大腦飛速運轉,噴在他脖子間的鼻息已經越來越清晰,靈感在瘋狂尖叫,告訴他有什麽極度恐怖、極度強大的東西將要降臨此地。他額頭冒出冷汗,迴頭去看他們進入5409的方向。


    哪裏還有那道鐵門?!


    話語間,徐旦已經找到文術。他背著昏迷的、渾身濕漉漉的文術迴到主臥,同樣也皺起眉,朝空空如也的天花板看了兩秒,忽然把文術丟在床上,抓住了哥哥的手臂。


    “祂”要醒了。


    帶著濃濃的惡意。


    徐容川忽然抽出匕首,跟徐旦道:“幫忙!”然後朝困住沈山蒼的鐵鏈砍去。徐旦拽住鐵鏈,同時用力一扯,硬生生將鐵鏈扯斷。


    鐵鏈斷開的那一刻,滔天的憤怒帶著黑暗淹沒了整個房間。


    徐容川的匕首抵住沈山蒼的頸動脈,冷汗打濕了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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