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左腿康複了的事情,是在幾個月之後才傳到了d城宋家家主的耳朵裏的。


    此時夏臨剛接受了宋懷藎的治療,聽從柯眉的意見,需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直到確定病根完全消除為止。


    宋延原想陪在醫院裏照顧夏臨的,奈何卻在此時接到了自家宋老爺子的急召令。


    宋延其實不怎麽忌憚自己的父母,但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都對自家這位老爺子有些發怵,老爺子平日裏不怎麽管事,可一旦被請出山,下的便是狠招。


    他猜測,這一迴老爺子親自發話讓自己迴去,必定是聽到了關於他和夏臨的什麽風言風語了,上輩子餘洛桐便在老爺子手裏吃了大苦頭,這輩子,對象換成了夏臨,雖然夏臨有夏家撐腰,不似餘洛桐那般毫無背景任人拿捏,但若是由此引發兩大家族的惡性鬥爭,也並非宋延所樂見。


    所以,這一次,他決定改變策略,反被動為主動。


    將夏臨托付給夏涼之後,他便開車迴了d城。


    宋母一聽說兒子要迴來,起早便在門口等著了,當親眼瞧見宋延手腳康健地從車裏出來時,她眼淚便嘩啦下湧了出來,迎上去拉著宋延的手,一邊抹眼淚一邊絮絮叨叨地說:“之前聽你爸說,有人看到你腿腳康複了,我還不信,沒想到是真的!哎喲真是菩薩顯靈了,我為了你這腿,每個月都去寺廟裏拜菩薩,如今終於願望成真你得陪我去寺廟還願去。”


    宋延握著宋母的手往家裏走,雖然他本人並不信佛,但他知道,對於信佛的人來說,還願是很重要的,當下便順著母親的心意道:“行吧,您定好了日子,告訴我就成。”


    宋母抹幹了眼淚,又板起臉來開始教訓他:“你說你,心裏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媽,你迴國這麽久了,居然都不迴家裏看看我們,要不是你爸從外頭聽說了…”她話說一半突然卡住,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坐在客廳裏的宋父和宋老爺子,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咽了迴去。


    宋父板著一張臉,坐在沙發上不說話;宋老爺子則柱著拐杖坐在另一邊喝茶,仿佛根本沒有看見宋延進來。


    宋母暗中用胳膊肘撞了撞宋延,宋延走到沙發前,規規矩矩道:“爺爺,爸,我迴來了。”


    宋父抬起眼皮覷了他一眼:“是不是你爺爺不發話,你就一直呆在b城,不會想到迴d城看看了?”


    宋延笑了一下:“爸,您說哪兒的話,我留在b城,主要是為了照顧夏臨一—他生了病,原有些兇險,好在現在已經化險為夷一一我原本想著,等他病好了,我就立即迴d城,但現在他還沒有完全康複,爺爺發了話,我還不是第一時間趕迴來了。”


    其實夏臨的病,宋家已從夏家那邊略微聽說了一些,但同時他們也聽說了關於這兩個小輩之間的風言風語,在商圈裏傳得不太好聽。


    夏家近幾年已經基本將家主大權交到了夏涼手上,夏涼安撫住了自家長輩,在這件事上打定了主意後發製人,端看宋家如何表態,如若宋家認了夏臨,他們似乎也無不可。


    但宋家隻有宋延一根獨苗,認了夏臨,便意味著他們宋家將要斷子絕孫,所以他們堅決無法接受這樣的事


    宋母拉著宋延在自己身邊坐下,低聲道:“兒子,媽問你一句話,你可要老實迴答。”


    “您說。”


    你跟夏臨…你們真的。”


    宋延道:“媽,您還記得幾年前在宋夏兩家的家宴上,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宋母一怔,沒有立即反應過來


    “那時候我便告訴您,我有中意的人了,我追他追了很久,可惜一直沒能追上。如今我終於追上了,他也終於答應和我在一起了,那人不是誰家的閨女,正是夏臨。”


    “混賬!”宋父一聲暴喝,順手將茶幾上的杯子摔在了地上,發出尖銳的聲響。


    宋母嚇了一跳,一邊安撫宋父,一邊數落自己兒子:“我說你這傻小子,好好的女孩子不要,追人家夏臨做什麽,你到底看上人家哪點?”


    宋延想了想,誠懇道:“哪點我都喜歡。“


    “你——”宋母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宋老爺子開囗了:“宋延,你想過這麽做的後果嗎?”


    “想過。”宋延太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了,上輩子他就切切實實地親生經曆了一番,老爺子這一問,也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從決定了要出櫃之時,便已經考慮好了所有對策。


    宋老爺子沒有料到他會如此淡定,倒是生出一絲好奇:“那你說說,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你們會從經濟上製約我,並且削弱我在家族企業中的發言權,暫停我手中所有項目的進展;甚至有可能,你們會在與夏家的業務合作上暗中使絆子,以此來給我和夏臨施加壓力,迫使我們分手。”


    宋父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他與宋老爺子討論了一晚上的對策,居然都被宋延一言道破。


    宋老爺子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既然你都知道,那你打算如何應對?”


    “首先,經濟上我已經完全獨立,媽每個月打給我的那些錢,我都原封不動地轉存在了我給各位長輩的贍養賬戶裏麵,而且隻是裏麵的零頭。換句話說,現在的我,完全有能力贍養你們,而不是靠你們來養我。


    “其次,雖然我在家族企業中還留了幾個項目,但這並不是我的主業,這幾年我在美國,已經組建了自己的團隊,發展出了自己的產業,並且這些產業都已對我們宋氏集團有不同程度的投資,雖然每筆投資金額不大,但林林總總加在一起,也差不多超過30%的股份了,你們如果想要將我從家族企業裏麵驅逐出去,其實對我而言損失不大,但與之相對的,我名下的那些產業,也會陸續從宋氏集團裏撤資,對宋氏而言,損失就有點大了。””


    “什麽?!”宋父與宋老爺子麵麵相覷,宋父不可置信地看著宋延,“百分之三十?怎麽可能?你別以為拿這些莫須有的產業就能忽悠過去!”


    “你們如果不信,可以去查,所有投資公司的背景,一家一家地查過去一一當初這些公司入股,都是我一手操辦的,所以你們可能不太清楚,但如果要逐一核實,我會讓助理把所有資料發到公司郵箱裏,你們慢慢看。”


    宋父見他如此胸有成竹,不似作假,心中的驚疑頓時全部化為憤怒,指著宋延斥道:“你這孽子,看我怎麽……”


    他掄起茶幾旁一張古木凳便要往宋延身上砸去,宋延非但不閃不避,反倒站起身迎了上去,指著自己的左腿道:“爸,您看準了,往這兒砸,我反正也是斷過一條腿的人了,您要下手就得狠一點,別讓我再有康複的機會。”


    宋父動作滯了一滯,差點一口氣沒緩過來。


    宋母趕緊跑過來將宋延護在身後,哭哭啼啼道:“老頭子,你瘋了不成,我們兒子這腿才剛好,你要是。你要是再讓他有個三長兩短,我菩薩那兒也用不著去還願了,我一頭撞死在你麵前算了!”


    “你……你們。”宋父被這對母子氣得渾身發抖,“慧茗,你給我清醒一點!夏家老大比老二出息,就算沒了老二,他們也不虧;可我們隻有這一個兒子,他要是走上這條路,你讓我以後拿什麽去見我們宋氏列祖列宗!“


    宋母迴過頭來握著宋延的手道:“丿兒子,算媽求你,你總不能看著咱們宋家斷子絕孫吧?”


    宋延歎了口氣道:“爸,媽,這都什麽年代了,你們怎麽還在固守這些老舊的思想。現在科學技術這麽發達,你們想要孫子,我給你們送一打,保證個個身上都留著我們宋氏的血。隻要你們不幹涉我的婚姻,什麽都可以談。”


    宋母糾結道:“你說的那個什麽技術,我也聽說過,但這樣生出來的孩子,總感覺怪怪的,跟正經父母生出來的,畢竟不一樣。”


    宋延反問道:“難道沒有感情的婚姻生出來的孩子就正常了?夫妻感情不合,會影響到孩子的身心健康,不離婚都還算好的,要是實在過不下去離了婚,夫妻反目成仇,拿孩子做籌碼互相詆毀中傷,這樣對孩子造成的傷害隻會更加嚴重。”


    宋母被反駁得啞口無言,求助般地看向宋父。


    宋父緩了口氣,道:“我跟你媽,當初也不是一見麵就情投意合的,但是結了婚,這麽多年也都過來了。事到如今,我們也不求你的婚姻能給我們家族帶來多少好處,但至少對方得是個姑娘家。現在你和夏臨的荒唐事,早就成了別人家茶餘飯後的笑話,我在那些老友麵前,臉都不知道往哪兒擱。


    宋延沉默地看著宋父半晌,然後畢恭畢敬地朝他鞠了一躬。


    宋父一時間有點懵


    “對不起,爸。”宋延道,“這確實是我的錯。但流言已起,再試圖掩蓋,隻會欲蓋彌彰,反而引來更多人抱著看好戲的心情看著我們和夏家窩裏鬥。”


    宋老爺子突然開口道:“聽你這話,似乎早有打算了?”


    “這些年我們與夏家頻繁合作,利益共嬴,引來不少人眼紅,千方百計地找機會挑撥我們之間的合作關係。現如今同性相戀並非罕見,何至於就在圈子裏傳得如此沸沸揚揚,不過是有幕後黑手在推波助瀾罷了,他們想借此機會羞辱我們,逼得兩家反目,合作破裂,他們才好漁翁得利。


    “其實說起來,夏家比你們更早聽到這些流言,但涼哥是個胸有溝壑的人,他們之所以隱而不發,不是因為他們認為少了個夏臨無關緊要,而是因為涼哥愛護自己的弟弟,願意為了夏臨做出取舍。


    “這一次我來d城之前,就與涼哥私下談了好幾次,涼哥的態度十分明確,隻要我們家願意接受夏臨,宋家與夏家的合作關係就會更加穩固,兩家未來的發展藍圖也會更加廣闊。這對我們宋家而言,其實是有利無害的事情。


    “至於臉麵什麽的,反正我們宋家已經被嘲笑過了,但那又怎麽樣呢?越是笑得大聲的人,就越是想破壞我們兩家的關係,我們偏不如他們所願,幹脆邀請所有人來參加我和夏臨的婚禮,當著所有人的麵立下兩家長久合作的盟約,到時候,看他們在酒宴上還笑不笑得出來。”


    宋母在聽到“我和夏臨的婚禮”這句話的時候,驚得下巴都快合不上了。在她的觀念裏,能低調地讓夏臨進了這個門,就算是做了很大的讓步了,沒想到宋延居然還要辦婚禮,還要大肆宴客。


    反倒是宋父和宋老爺子對視了一眼,各自陷入了沉默。


    宋延見自己的一番話已經發揮了作用,於是見好就收:“當然,這都是我一廂情願的提議,接不接受,還看爸媽和爺爺的決斷。不如這樣,我先迴b城去,畢竟夏臨還在康複期,離開他太久,我不放心。你們若是想通了,就給我傳個話,等夏臨出了院,我帶著他,正兒八經地進門拜見長輩。”


    宋延說完,又畢恭畢敬地朝在場三人鞠了一躬,而後轉身離去。


    宋母原想留宋延住一晚,但話到嘴邊,看了看自家丈夫與公公的臉色,覺得自己這會還是保持安靜比較好。


    宋延迴到b城之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去了醫院。


    夏涼正在病房裏與夏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見宋延迴來了,便站起身,用問詢的眼神向他看過來。


    兩人無聲無息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宋延微微點了點頭,夏涼眉宇間的川字驀地一鬆,轉過頭去對夏臨道:“好了,宋延迴來了,我就先迴去了。”


    夏臨道:“這麽快就走?”


    不然呢,留著做電燈泡麽?”夏涼麵無表情地調侃了一句,然後對站在一旁的周朔招了招手,“走了。”


    周朔衝宋延匆匆打了個招唿,便跟著夏涼出去了。


    宋延盯著那兩人的背影看了片刻,才走到病床邊坐下,問道:“這兩天身體感覺怎麽樣?”


    “還好。”夏臨笑了笑,“柯眉說,等檢查結果出來,如果沒有再複發的跡象,我就可以放心出院了。”


    他頓了頓,問道:“你跟我哥。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哪能呢。”宋延握住夏臨的一隻手,親昵地摩挲著他柔軟的指腹,“就是這一次迴家出櫃,事先跟你哥通了聲氣,有他的支持,我手裏的籌碼也就更大一些。”


    夏臨有些緊張地問:“那…順利嗎?”


    “應該順利吧,”宋延安撫地衝他一笑,“我做了這麽久的準備,怎麽可能還拿不下他們。”


    夏臨略微鬆了口氣,又道:“那你剛才盯著我哥的背影看什麽?”


    “哦,我就是在想,杜藍澤不是說他和周朔都被映射了麽,怎麽過去這麽久了,還是沒有一點變化?”


    夏臨皺了皺眉:“沒變化不是件好事麽,沒準杜藍澤推測有誤呢?還是說,你希望他們有反應?”


    “不不,我這不是關心咱哥嘛。但願杜藍澤這一次是真的推測錯誤了吧。”


    他話說一半,手機裏傳來一聲微信提示音。他打開微信看了一眼,嘴角漸漸浮現出一絲笑意。


    “怎麽了?”''夏臨問。


    宋延沒有正麵迴答,隻見他單膝下跪,握起夏臨的一隻手,低頭在他手背上印下一吻,然後抬起頭,誠懇道:“夏臨,雖然場合不太對,但我已經等不了了。”


    夏臨不太明白地看著他。


    “夏臨,我現在鄭重向你求婚,你,願意嫁給我嗎?”


    夏臨怔了怔,突然脫口問道:“你家裏同意了?”


    宋延朝他露岀孩子般幸福而張揚的笑容,又重複了一句:“夏臨,你願意嫁給我嗎?”


    夏臨也笑了起來,傾身吻了吻他的唇:“你說呢?”


    許多年以後,當兩人有大把的時間依偎在一起,享受著無人打擾的二人世界,迴憶著一路走來的艱辛與波折。


    時,宋延忍不住感歎:“夏臨,最近我總是不自覺地會想起高三那一年,那天晚上在路燈下你對我說過的那番話。“


    夏臨不明所以:“哪番話?”


    “你說——隻有當我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不依靠外界的力量就能守護自己的愛情,強大到那些站在道德製高點的人即便再怎麽看不慣我也對我無可奈何的時候,我才能毫無保留地做我自己,當時我雖無法體會你的用心良苦,好在我還是潛移默化地按照你說的去努力了。如今想來,當真受益匪淺。如果這一世我還是像上一世那樣渾渾噩噩毫無章法地過日子,隻怕那一次向家裏出櫃,依然會一敗塗地,慘淡收場。”


    夏臨默了一默,有些不自然道:“高三那一年…我對你說的那番話,本意是希望你和餘洛桐的未來,能少些磨難。”


    “我知道。”宋延翻身將夏臨摟在懷裏,悶聲道,“恢複記憶之後,我便漸漸琢磨明白了你自高三之後所有不合常理的行為,當我意識到,你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離開我,我心裏就難受得厲害……”


    “過去了,”夏臨安撫般輕輕拍了拍宋延的後背,喃喃道,“過去的,就別再想了。”


    宋延收拾起低落的情緒,振作起精神道:“夏臨,我們再做一次吧?”


    “什麽,不是才剛…”夏臨話未說完,宋延已經開始付諸行動了。


    他無語了片刻,戳了戳宋延的腦門:“我是真的有點困了。要不,我先睡,你自便?”


    宋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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