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季如期而至,校園裏遍地都是穿學士服捧花拍照,喜氣洋洋的人。李渝隨大流,跟著班級拍了畢業照,又被人拉著合影,在鏡頭前誇張地,齜牙咧嘴地大笑。


    等待拍照的間隙,周圍同學還在興高采烈地聊天交談,李渝覺得吵,偷溜到樓背麵,坐在樹下的長椅上發呆,神情有些落寞,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會兒,他無聊地開始看手機。


    為期一年的支教生涯也即將走到尾聲,算算時間,河北小分隊到了該返程的日子,尹堯自備相機,給柳小春和宋小的孩子們拍了很多照片,還有小分隊三個人的合照,談情分了幾篇穿插發表在博客上,作為紀念。


    李渝在博文下留言。


    “什麽時候迴來?”


    “過兩天。”


    “合照沒有我[大哭][大哭]”


    不到十分鍾李渝的手機就響了,來電顯示標注了“柳小春”。


    “我就知道談情去找你告狀了。”


    “你自己這半年不在,拍不了照片怪誰?”柳小春沒好氣說。


    “……好吧,是我的錯。”


    李渝是誰?不和他東拉西扯二十個來迴,怎麽可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認錯?柳小春有點難以置信:“你是李渝吧?轉性了還是離魂了?”


    “不是,我是妖怪,李渝被我吃了,我現在披著他的皮跟你說話呢。”


    李渝都能想象柳小春一定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嘖,你們這些人,正經話不正經話混在一起說,誰分得清楚?”他頓了頓,有點試探性地問,“宋唐從北京迴來了,你知道嗎?”


    “……”


    那晚的記憶如此混亂,宋唐表白時堅定的眼神讓李渝無所適從。


    宋唐很好,也理所應當擁有更好的人生。


    他不應該因為對自己的感情而受到拖累——李渝了解黃思敏,她沒有開玩笑,抬手捏死一個微不足道的學生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不能拿宋唐的前途去賭。


    況且這感情到底是什麽?喜歡還是感激,還是懵懵懂懂的雛鳥情節?李渝想估計宋唐也分不清楚。從前他習慣隱忍無奈,習慣被苛待,自己的這點好就顯得格外珍貴。


    可是以後不一樣了,那麽好的人那麽好的性格,會有很多人喜歡他,欣賞他,幫助他,到那個時候,李渝又算得了什麽?


    他在慌亂中用盡平生的理智和經驗分析,這是對宋唐最好的選擇,小心謹慎地像在做人生最關鍵的選擇題。


    李渝慶幸自己在這個專業摸爬滾打了四年,心裏如何鉛墜似的鈍痛,麵上絲毫不顯,一副精明算計的冷漠派頭做出來沒有絲毫違和。


    盡管脫口而出的話還是失控——至少超出了李渝的預期,那話太傷人,他看見宋唐驚愕的眼神,眼底裏的受傷幾乎要滿溢出來,他驚慌失措地想要找補幾句,卻繼續口不擇言地吐出毒液般尖銳又充滿惡意的句子。


    也許自己就是這樣的人,李渝自暴自棄地想,宋唐早點看清自己的真麵目也好。


    至少他不會再整夜做噩夢。


    利人利己。


    不知道是不是李渝有意避開的緣故,之後他再也沒有收到宋唐的半點消息,乍一聽這個名字竟然覺得有些陌生。


    “哦,他迴去了。”


    “你們……沒發生什麽事吧?”


    李渝反問:“能發生什麽事?”


    柳小春也說不好,他隻看見宋唐去的時候挺高興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說是在準備北京打工,開學前再迴來。


    宋唐少年老成,小小年紀總是一副憂國憂民的苦命臉,李渝陪著大半年後,才稍微顯露出一些無憂無慮的意氣飛揚。


    柳小春也就樂意他去找李渝。


    結果才隔了一天就重新看見宋唐背著書包站在院門口,表情冷淡,渾身散發著冰似的寒意,迴家就把自己關在他和李渝的房間,總也不出來。


    問什麽問題倒也答話,可除此之外就沒多說過一句,也沒再笑一下,給宋元嚇得不輕,天天吵著要柳小春哄他睡覺。


    宋唐還是宋唐……可柳小春覺得,他的內在好像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地方被打碎了,他的麵無表情其實是在獨自舔舐傷口。


    問他計劃,宋唐說可能會去縣城做工,也可能再去北京——但是房租太貴,他還沒有決定。


    說話的時候,宋唐埋頭吃飯,語氣沒有任何變化。寬而瘦削的肩膀把白色半袖撐得很滿,透出鎖骨的形狀,脊背更加寬厚結實,整個人也愈發沉默,生出一種好似絕望劈出的冷峻。


    他好像一瞬間又長大了一些。


    李渝裝傻,柳小春試探無果,過了會兒訕訕道。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鬧了什麽矛盾,但是宋唐真的很在乎很關心你,連我都能看出來,你和宋元是他最重要的人。你比他大,多哄著他點,別跟小孩置氣。”


    “難道他最重要的人不應該是你嗎?”


    “扯淡吧,你為他付出多少誰沒看見,天天熬夜劃重點備課眼睛都熬紅了,”柳小春的注意力被李渝岔開,突然想起來,“對了你還欠我一手機!那個三星的被你順走了!本來打算留給宋唐獎勵他上大學用。”


    李渝哭笑不得:“記著呢,不就是一部手機……迴頭我買完給你們郵過去。”


    之後又說了些有的沒的,臨了掛電話時,柳小春忽然有點扭捏。


    “那什麽……算了,”他最終放棄,“等什麽時候見麵再說吧。”


    李渝不以為意:“談情說你們過兩天就迴來了,等返校以後,我請你喝酒。”


    “過兩天……”柳小春在電話那頭笑了笑,“行吧,過幾天再說。”


    電話驟然掛掉,李渝聽著忙音,莫名有些心浮氣躁。


    “我們忙東忙西,你在這邊偷得浮生半日閑。”


    李渝抬頭,卻看見樓尚陽緩步朝長椅走過來。


    “輪到我們班拍照了?”


    “馬上,班長沒找到你,我想起剛看你做賊似的溜到這邊。”他走近,坐在李渝旁邊的位置,假模假樣地讚揚,“你倒是挺會享受。”


    李渝懶得理他。


    一時寂靜。


    樓尚陽仰頭看天。


    “聽張老師說你要出國?”


    “對,你呢?還留校?”


    “國內機會更多。”


    “恭喜,畢業快樂。”李渝這話發自真心,四年彈指,離別氣氛的渲染下,成天暗自較量的對手在此刻竟然變得有些意外的順眼。


    至少他們曾經見證過對方最驕傲的一麵。


    樓尚陽看他一眼。


    “怎麽感覺你最近瘦了很多。”


    李渝愣了一下,問:“有嗎?”


    “可能是我錯覺,畢竟我很少有覺得你長得還不錯的時刻,現在除外。”


    李渝咬牙:“……你誇人的方式挺獨特。”


    “因為你炸毛的時候,可愛多過於帥,”樓尚陽對他眨了眨左眼,“畢業快樂,李渝。”


    李渝翻了個白眼:“謝謝,你這笑話有夠冷的。”說著沒忍住,搖搖頭笑了出聲。


    “泯恩仇了,握個手吧,”樓尚陽伸出手,正式道,“以前多有得罪,總愛口頭上爭個高低,不過要論全院我最敬重的對手,那一定是你。”


    這話愣是讓他說出了一股子英雄惺惺相惜的悲壯感,李渝愣了愣,連忙伸出手,“哪有那麽嚴重,同學也是同行,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


    誰知道樓尚陽握住他的手後竟然沒有放開。


    “還有,上次在酒吧,不是我故意開你玩笑,我挺喜歡你的,也覺得我們兩個很合適,”他挑挑眉說,“李渝,做我男朋友吧。”


    *


    柳小春他們返程那天,李渝親自去火車站為他們接風。


    等了半天卻隻等來了尹堯和談情。


    “柳小春人呢?”


    “周黎安開車來接他,”尹堯看了眼手表,“這會兒應該剛出發不久,你給他打個電話?”


    李渝沒想太多,還以為兩個人和好了,暗自嘀咕柳小春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前一陣跟他控訴周黎安的罪行,轉頭就上人家的車跑路了。


    他忙著幫尹堯搬行李,顧不上打電話,心裏想的還是上次說過的話,等見麵了喝酒再聊。


    後來李渝總是忍不住想,要是那個時候能給柳小春打個電話就好了。


    也許就能知道柳小春想和他說什麽,也許兩個人的對話就不會隻停留在那句“過幾天再說”——


    也算周三了(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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