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有才皮膚黝黑,手臂肌肉結實,像長期從事體力勞動的人,但他看起來並不“髒”,反而把自己收拾得很整齊。上身穿著一件幹淨的白色t恤,下麵是黑色運動褲,腳上是一雙看不出牌子的運動鞋。


    晏闌走進訊問室時,馬有才正低著頭摳手。


    “馬有才,你今年多大了?”晏闌問道。


    “35歲。”


    “沒成家嗎?”


    馬有才搖頭。


    “在平潞市做什麽工作的?”


    “快遞員。”


    “快遞員?”晏闌說道,“快遞員月薪可不低,怎麽還住在城中村?那地方又黑又偏的,還不方便。”


    “為了攢錢。”


    “攢錢?迴家娶媳婦?”


    “為了結婚。”


    晏闌察覺到馬有才措辭上的不同,於是問道:“他知道嗎?”


    馬有才臉上飄起了一絲局促,低著頭說:“他知道。”


    晏闌問:“報案的時候是不是嚇壞了?”


    馬有才點頭:“是,我……我給他打了快有上百個電話他都不接,我真的好怕是他。”


    “不接電話?為什麽?是吵架了嗎?”


    馬有才:“對。我們之前吵得挺兇的,我一生氣就去朋友家住了,他一直也沒給我打電話發消息。我先開始還在賭氣,可是他三天都沒聯係我,我就有點慌了,想著這次我服個軟算了,買了他愛吃的菜迴家,結果一進院子就聞到了一股味道。他屋裏的窗戶和門關得嚴嚴實實,他以前就算再生氣都不會鎖那扇窗戶的。我敲門不理,推窗戶也推不動,我就直接把門打開,然後就發現了那個人頭,立刻報了警。”


    “你一直以為那是他?”


    馬有才:“在他屋裏發現的,我第一反應就是。但是又覺得不太像,那臉都砸爛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報完警之後瘋狂地給他打電話,發現他電話不在家,心裏還存著一絲僥幸,可是他一直不接電話……我,唉……我當時也是慌了,其實後來再看,那個人的發型跟小廣根本就不一樣。”


    “孟建廣是什麽時候離開家的你知道嗎?”


    “31號晚上八點之後,具體幾點我不知道,我八點走的時候他還沒走。”


    “之後你迴來過嗎?”


    “沒有。”馬有才搖頭,“後來我一直住在朋友家,在城蔭小區,我們公司的快遞車上都有定位,你們可以去查,我平均一天要派上百個快遞,沒時間跑迴來。”


    “這個我們會去核實。”晏闌用指尖點了點桌子,繼續問,“能跟我說說你們倆為什麽吵架嗎?”


    馬有才猶豫著說道:“他想搬到城裏去住,可是他看上的那套房一個月租金要3500塊錢,我們現在這兩間房才800塊。他說想跟我住的好一點,但我覺得現在住的也挺好,而且我……我還差一點就能攢夠錢買戒指了。警官你別笑話我們。”


    “挺好的。”晏闌說道,“這沒什麽可笑話的,能找到個合適的人一起過日子不容易。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們搬到城裏去,你們倆的工資加起來比普通白領都多,沒必要這麽委屈自己。省下迴家路上那點時間,倆人可以一起買菜做飯,或者一起看個電影什麽的。而且城裏的小區畢竟安全些。”


    “是是是!”馬有才連連點頭,“剛才我就跟他說了,我們這就搬家,一天都不在那兒住了!我真的嚇死了!”


    晏闌挑了挑眉,問道:“孟建廣是突然說要搬家的嗎?”


    “也不突然了吧……”馬有才偏著頭思索片刻才,“得有兩個月了,五月底六月初的那會兒,有一天他迴來說覺得上班遠,在城裏看上一套房,想搬家。我們之前幾年一直這樣住著,他從來沒說要搬家,我以為他是被客人罵了,還說不行就讓他休息一段時間,他也沒休息,第二天繼續上班去了,不過從那以後他經常提搬家的事。”


    “你還記得具體是哪天嗎?”


    “6月……8號。對,8號那天是電商活動,我記得吃飯時候跟他說,電商活動之後快遞量激增,我可能迴家晚,他才提起來要搬家的。”


    “好。”最後一個問題,“你知不知道他有什麽特殊癖好?”


    “特殊癖好?”馬有才看著晏闌連連擺手,“沒有沒有!肯定沒有!他不抽煙不喝酒,城中村那些東西他都不碰的!我們有正經工作,都是靠雙手養活自己的,絕對不會碰違法的東西!”


    “行。”晏闌說,“那先這樣,為了配合調查,我們需要你的指紋和頭發,還需要給你做個尿檢,希望你配合。”


    “配合!我配合!警官,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跟小廣待在一起,或者你讓我能看見他也行。”


    “好。稍後我們問完話之後會給你們安排的。”


    晏闌從詢問室裏出來,龐廣龍立刻湊了上來:“老大,這兩個人確實都有不在場證明,剛才小蘇說推測死亡時間大概是8月1號的淩晨,那個時候馬有才在城蔭小區的朋友家,孟建廣在花園小區的朋友家,都有監控和定位可以證明。”


    “行,再去會會孟建廣。”


    “老大,餓了……”


    晏闌抬手看了一眼表:“那先吃飯,吃完飯再問,你去食堂幫我打兩份飯迴來。”


    “好嘞老大!”


    蘇行被孫銘睿從解剖室裏生拉硬拽出來,滿臉的不樂意:“睿哥!我都說了我不餓!”


    “不行!”孫銘睿把手掛在蘇行的脖子上,“王老特意交代過,不許你不吃飯!”


    “屍體還在解剖室……”


    “吃完飯再說!”


    “對,吃完飯再說。”晏闌走到他們麵前,“沒有餓著肚子幹活的道理,都吃飯去。”


    蘇行躲開晏闌的眼神,叫了一聲:“晏隊。”


    孫銘睿期待地看向晏闌,晏闌輕哼道:“林歡在食堂二層,今天我們沒人跟她一起吃飯。”


    “晏隊你最好了!”孫銘睿一蹦三尺高,“我把蘇行交給你了!不許餓著他!”


    蘇行衝著孫銘睿的背影喊道:“有異性沒人性啊!”


    孫銘睿已經消失在了樓道拐角處。


    晏闌問:“法醫室有人嗎?”


    蘇行搖頭。


    “那就去你們法醫室吃吧。”晏闌從身後拿出兩個飯盒,“以為你不會出來,讓人給你打迴來的。”


    蘇行拿過上麵一個飯盒說道:“謝謝晏隊,我吃一份就夠了。”


    “另一份是我的。”晏闌推門進入法醫室,對站在樓道裏的蘇行說,“怎麽?對著我的臉吃不下飯嗎?”


    蘇行連忙走進法醫室把桌子騰出來,和晏闌相對而坐開始吃飯。


    “有點尷尬。”蘇行扒拉著飯盒裏的飯,“好像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那就說說屍體情況。”


    蘇行搖頭:“屍檢還沒完成,現在隻能確定幾個屍塊確實是同一個人的,而dna在庫裏沒有數據。屍源確認還得靠你們才行。”


    “有什麽特征?”


    “沒有。”蘇行顯得有些泄氣,“體表沒有任何可辨識的特征,現在隻能知道是男性、屍長177cm,死前最後一頓飯吃的是……”


    “是什麽?”


    蘇行眨著眼看向晏闌。


    晏闌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剛剛夾過的那道西紅柿炒雞蛋,笑了一下:“沒事,自從王老在吃飯的時候給我們講過屍體蛆蟲發育過程之後,我就已經百毒不侵了。”


    “那一定是有人惹師父生氣了。”


    “嗯?你怎麽知道?”


    蘇行:“初中的時候有一次我跟同學打架,師父氣急了,又不敢打我,就開始在飯桌上給我講給蛆蟲,講得我啃了三個月饅頭,看見米飯和麵條就想吐。”


    “你這脾氣還會跟人打架?”


    “會啊,我小時候……”蘇行頓了頓,“以後有機會給你講講我小時候的事情。先說說那次為什麽惹師父生氣了?”


    晏闌沒有勉強蘇行,順著他的話說道:“我們哪敢惹王老啊,是外地來的警察,小警察看不起技術人員,說話特別難聽,我們當時幾次岔開話題都被那警察給繞迴來了,後來王老拿筷子夾著一粒米開始給他講故事。”


    “你當時什麽感覺?”


    晏闌搖頭:“當時沒什麽感覺,但是後勁兒大,我後來有一陣出現場特別怕腐屍。”


    蘇行把自己的飯盒往晏闌麵前推了一下,還沒說話,晏闌就很自然地把那幾塊雞肉夾到自己飯盒裏。


    “剛才是讓胖兒去打的飯,知道你不願意讓別人額外照顧你,我就沒跟他說。”


    “謝謝。”


    “別老跟我這麽客氣了。”晏闌抬眼看到桌子旁放著的屍體照片,問道,“這是死者的左臂吧?血檢做了嗎?”


    “做了,死者血液裏確實有芬太尼成分。”


    “他還真吸毒。”


    “暫時不確定,等我下午再檢一下,開分析會的時候我給你們一個報告。”


    晏闌疑惑道:“不確定?”


    蘇行點頭:“對。死者的左臂確實有針孔和皮下出血痕跡,但是我在對比他左右臂的時候發現他很有可能是個左撇子。按照死者的肌肉情況分析,他應該也是靠體力勞動為生的,而他的左臂比右臂粗,證明他慣用左手,如果沒有被強行改過用手習慣,那他用右手給左臂紮針的幾率很小。要是有手就好了,手上的繭最能看出來用手習慣。”


    晏闌:“他們在找了,肯定會找到的。”


    屋裏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蘇行突然說道:“晏隊,在多巴胺和腎上腺素的作用下,人都是盲目的。那種所謂的吸引和歡愉不過是激素作用,而這種激素和甲基苯丙胺的功效差不多,會讓人保持在一種高亢奮狀態。可是機體的激動是有周期性的,激素水平不可能永遠在峰值,一旦激素下降,之前那種好感和沉醉感就會消失……”


    “聽不懂。”晏闌打斷了蘇行的話,“我不是學醫的,聽不懂你那套什麽激素理論。不過我想告訴你,如果所有事情都用理論去解決,這個世界早就太平了。因為理論上來說,所有人都知道殺人犯法,那就不會有殺人犯了。”


    蘇行眨了眨眼,道:“所以你把那種關係和殺人相提並論?”


    晏闌:“你剛才試圖用戀愛等於吸毒來說服我,是你自己的邏輯先掉線了。”


    “那你還是聽懂我什麽意思了。”


    “不懂。”


    蘇行:“…………”


    晏闌把筷子放下,直視著蘇行說道:“你不用害怕,我們現在的重點在案子上,其他事都要往後放。如果今天迴來路上的那段話對你造成了困擾,我向你道歉,你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不是的晏隊,我……”蘇行尷尬地搓了搓手,“我也不知道我剛才說的是什麽,你忘了吧。”


    “好,這個我可以忘了。”晏闌笑著站起來,“我吃好了,你自己隨意吧。”


    “好的,晏隊慢走。”


    詢問室內,晏闌冷聲道:“孟建廣,抬起頭來。”


    孟建廣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又立刻把頭低了下去。跟馬有才相比,孟建廣更加拘謹和內向,要想從這樣的人口中問出想知道的事情,則需要跟馬有才完全不同的詢問方式。


    晏闌用手指關節輕輕敲擊了一下桌子,緩緩說道:“孟建廣,剛才你已經跟我的同事交代過你這幾天的行動路線,我們會去核實,現在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我希望你想清楚再迴答我,這關係到你今晚是和馬有才一起迴家,還是留在警局過夜。”


    孟建廣小心地點了下頭。


    “你最近有跟誰結仇嗎?”


    “沒有。我在外麵都不怎麽跟人說話的。”


    “6月8號發生什麽了?”


    “什麽都沒發生。”


    “馬有才說你想搬家,為什麽有這種想法?”


    “就是覺得離城裏太遠,下班迴家很累。”


    “7月31號晚上你幾點離開的家?”


    “八點半,馬哥走了之後我也走了。”


    “為什麽今天迴來?”


    “馬哥給我打了好多電話,我怕出事,就迴來看看。”


    “除了你和馬有才,還有誰知道你住在那裏?”


    “我同事,這幾天我都是住在他家。”


    “再問你一遍,6月8號發生什麽了?”


    “什麽都沒發生。”


    “你吸毒嗎?”


    孟建廣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不不!警察同誌!我不吸毒!”


    晏闌把在馬有才房間內發現的瓶子照片放到他麵前,手指在上麵點了一下:“這是在你家裏發現的,解釋一下。”


    馬有才盯著那照片看了一會兒,然後抬頭看向晏闌:“警官,這不是我的,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6月8號發生什麽了?”


    “什麽都沒發生。”


    啪!晏闌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靠近孟建廣說道:“今天距離6月8號已經過去快兩個月了,你連想都不想就迴答我兩個月前的某一天什麽都沒發生,是你記性真的這麽好,還是你沒跟我說實話?!”


    “我……”孟建廣被晏闌的氣勢嚇到渾身發抖,他哆哆嗦嗦地說道,“我不記得了,我我我我,我不記得了!”


    晏闌又從文件夾裏拿出兩張照片,是監控的截圖,日期赫然是6月8日,他指著照片問道:“如果那天什麽都沒發生,你為什麽要去派出所?進進出出這麽多次,你在猶豫什麽?”


    “我我我我……我走錯了……”


    “中午11點27分,送餐高峰時期,你跟我說你走錯了?”晏闌又甩出三張照片,“6月9號、10號和11號你分別去過西區南花路派出所、成才路派出所和你家附近的登來路派出所,你幹什麽去了?”


    “我……”


    “你從那之後就開始頻繁地向馬有才表露你想搬家的意向,所以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6月8號到底發生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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