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太爺瞅著這場滑稽劇,胸口直發悶,兩道花白的眉皺起來,低喝道,「夠了,不要再吵吵。」


    白雪嵐馬上應聲,「是,爺爺。」


    若在往日,白天賜的態度,總要比白雪嵐更乖巧的。可他剛才被子彈擦著耳朵過去,現在還在嗡嗡作響,而且他又正躲在白老太爺身後,沒瞧見老人家動嘴。白老太爺這一句低沉的話,他根本不曾注意。差點被子彈打死的恐懼,讓他還處在高昂的情緒中,依然對著白雪嵐恨恨地說,「沒完!白雪嵐,這事我和你沒完!」


    白老太爺見自己的命令,居然被無視,大為惱火,拿起身邊的拐杖,轉過頭,狠狠地給了白天賜一下,瞪眼喝道,「我叫你沒完!都閉嘴!」


    白天賜不敢再說話了,神色極為委屈,心裏怨恨地想,明明是我吃了虧,老爺子親眼見到的,怎麽反而打我?這些上人們,真是都被豬油蒙了心!


    白老太爺打了這個孫子,轉迴來,又冷冷的盯著另-個,「你少得意。你的帳,我也要和你算。」


    白雪嵐笑道,「都說爺爺您病了,我看您這龍馬精神,抵得上十個包龍圖了。不過,您就算要升堂審我,也該先給我一個機會,盡一盡禮。」


    說著,雙膝跪下,莊重斂容,對著白老太爺,畢恭畢敬地磕了三個頭。


    但凡是年老的人,對著自己久不見的孫輩,總要生出一點憐惜。白老太爺在追雲山時,聽見白雪嵐種種胡鬧的舉動,簡直恨得咬牙切齒。現在見了麵,看著這樣一個豐神俊朗、坦蕩瀟灑的強壯男子,真有幾分自己年輕時的風采。再看他很恭敬的在自己腳下磕頭,自己和這年輕人之間的血脈連係,更加鮮明起來。


    白雪嵐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對著老人家,又親親熱熱叫了一聲爺爺。


    白老太爺心想,這小混蛋從小就慣於打蛇隨棍上,我若給他一點好顏色,他以為我容易受他的哄騙,等一下我提那件事,他又要和我討價還價。所以,他仍保持著對白雪嵐不假辭色的態度,冷冷地問,「你不是有一位姓宣的副官?我叫人把他請過來,怎麽不見人?」


    白雪嵐微笑著迴答,「是我說的,叫他不必過來罷。」


    白老太爺沉下臉,「你這是駁我的命令了?」


    白天賜早被聽差攙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下,這邊揉揉嗡嗡的耳朵,那邊揉揉被拐杖打疼的小腿,正為自己的遭遇哀痛。忽然聽見白老太爺又似乎要發怒的樣子,精神頓時一振,抬起頭來,期待地看著白老太爺。


    白太太卻是心裏著急,忙給白雪嵐使眼色。


    白雪嵐不慌不忙,對白老太爺笑說,「我想爺爺要見他,大概是要給他一點獎賞的意思。我是他的上司,代他領賞的資格總是有的。所以我叫他不必過來。有什麽好東西,我提他領了,還不是一樣?」


    白老太爺先是詫異,後又覺得可笑,「你是從哪知道,我要獎賞他的?」


    白雪嵐說,「五叔說,您把他召去追雲山,問了兵工廠的事。既然你問了,那必然知道要是沒有懷風,我們白家是辦不成這個兵工廠的。他立下一個大功勞,你不獎賞,難道還要罰嗎?」


    白老太爺色變,反問他,「你這是拿著兵工廠,威脅你的爺爺嗎?」


    白雪嵐不管老人家態度如何,他臉上的笑容,總是如春風般溫暖迷人,聲音柔和地說,「爺爺,我們弄個兵工廠,當然是為了對付敵人。我再不懂事,孝道兩個字,我總是懂的。」


    白老太爺哼道,「你也懂孝道?我可看不出來。」


    他正想借這一個開章,把準備的一番大道理說下去,可白雪嵐哪能給他這個方便,馬上接口說,「我知道,您老人家惱我。這次迴來,我沒能給您孝敬什麽好東西。」


    白老太爺不滿道,「你當我是什麽人?我還稀罕你一個小孩子送東西?」


    白雪嵐說,「您不稀罕我送的東西,可您稀罕我這點孝心呀。其實,您有點冤枉我。我記著您最喜歡亮堂,特意讓人從羅馬定做了一套水晶燈。聽說英國的女王,用的也是這樣的水晶燈。要裝在您追雲山別墅的大客廳裏,晚上真要亮堂華麗極了。可是我的火車,在路上遭到了伏擊,水晶燈成了水晶渣渣。可我能埋怨什麽?這種事,人能活著就不錯了。」


    白老太爺對於什麽水晶不水晶的,一點也不在乎,反而關注著白雪嵐最後一句話,詫異地問,「你那火車翻了車,不是意外嗎?怎麽說是遭了伏擊?誰伏擊你?」


    白雪嵐沒有迴答,隻是在臉上,露出一絲極淺的含著深意的笑容。


    白老太爺還要再問,坐在旁邊的白天賜忍不住咳嗽一聲,提醒說,「爺爺,離十點隻有半個鍾頭了。您看,是不是先把正事辦了,別的事,以後再說?」


    白老太爺掏出懷表看看時間。


    老爺子一輩子領兵打仗,也是講究謀略的人,知道前麵請不動宣懷風,必是白雪嵐從中作梗。現在自己把白雪嵐留在麵前,再派人去找宣懷風,難道他還敢和自己派去的人硬扛?他就轉過頭,吩咐居副官說,「你再走一趟,去見那位宣副官,告訴他,我今天務必要他幫一個忙,請他馬上過來。」


    居副官前頭被白老太爺派去找白雪嵐,人走到半路,就看見白雪嵐領著兩個軍漢過來了,所以他也就中途返迴。現在長官要自己去找宣副官,他馬上就答了一聲是。


    正要動身。


    白雪嵐一伸手,把他去路攔住,昂然問白老太爺,「您老人家有什麽忙,務必要一個副官來幫?」


    白老太爺罵道,「真是反了天啦!我要見你一個副官,還要經過你的審問?你再敢攔著,我非打斷你的狗腿!」


    白雪嵐的表現,簡直比泥鰍還滑,一點不和老人家硬著來,嘻嘻一笑,滿口胡扯著討饒,「別打,別打。我送了四叔一百把博特四型手槍,四叔才歡喜了些,約我今晚一道喝酒,您老把我的腿打斷了,我這一百把手槍換來的酒,可就泡湯了。」


    說著,用一根指頭勾著博特四型的扳手,輕輕鬆鬆地在半空晃了兩個圈圈。


    白老太爺聽見四子的消息,驀地一怔,好一會才問,「你四叔,迴來了?」


    白雪嵐說,「迴來了。他去看了堂姐的墳。」


    白老太爺忽然又生氣了,惱火地問,「他知道看女兒的墳,就不知道來看看自己的父親?難道非要等我也躺到了墳裏,他才肯來看一眼?」


    白雪嵐忙道,「這話得問四叔,您問我,我也做不了四叔的主。大概他哪一天,忘記自己的副官是怎麽被殺的,他哪一天就肯迴來見您。」


    白老太爺如鬆樹皮般疊著皺紋的老臉,忽然失去了血色,蒼白了幾秒後,又猛地全身鮮血上湧到頭部一般,脹成了醬紅色。白太太聽他幹癟的胸膛起伏著,發出扯風箱一般的唿哧唿哧的聲音,心想,老爺子可不要真被這孩子給氣出個好歹。便訓斥白雪嵐說,「快閉嘴!」


    過來奉了一杯溫茶給白老太爺,小心勸道,「父親,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您老人家不高興,盡管教訓他,千萬不要氣著身子。」


    那位領了命令的居副官,也琢磨著要不要趁這個時候,去執行長官的命令。然而一抬眼,就瞅見白雪嵐的手,還握著那把美國手槍。這位十三少心狠手辣,槍法一流。他既敢在老爺子麵前開一槍,就保不定開第二槍。萬一自己一抬腿,後背心就挨了槍子,這理找誰說去?


    想來想去,還是按兵不動的好。


    白老太爺此時,也沒理會居副官的閑心,端著茶的手停在半空,顫抖了一會,仿佛再也無法支撐,便把茶杯哐當一下放在茶幾上。半晌,才仿佛恢複了沉著,黃濁的眼睛裏,射出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對白雪嵐說,「你長進了,敢威脅我了。」


    白雪嵐把身子微微躬了躬,說,「不敢。」


    白老太爺說,「你威脅我,要是我殺了你的副官,你也要學老四,和我斷絕關係,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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