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下車集合成列,車上下來兩個英氣的軍官,原來是加強連的兩位連長。他們在鄭家窩夜戰和白雪嵐整肅老宅時都出過力,宣懷風便也和他們有幾分熟了,打個招唿問他們,「你們怎麽也過來了?」


    房連長說,「軍長說這裏要放一筆大款子,如今的人賊膽極大,萬一見了錢眼紅,哄搶起來可不是玩的。我這裏調一批精銳,子彈都上了膛,誰敢亂來,就對他不客氣。」


    那邊孫副官也忙活開了,和蔣副連長安排士兵們的崗哨位置。宣懷風和房連長說了幾句,就聽見一個很大的聲音忽然響起來,原來孫副官不知從哪裏弄來兩個大喇叭,這時接好了電線,聲音把人驚得一炸。


    白雪嵐問宣懷風,「一切就緒,你要不要上去試試?」


    餐廳靠近街麵的地方,本就有一個舞台,大概是為了招攬街上的客人用的。孫副官正拿著話筒在上麵擺弄,白雪嵐所說的上去,便是上這舞台。


    宣懷風搖頭說,「我最怕這種場合,你們隻管去做,隻千萬別叫我上去出醜。」


    白雪嵐原就不想讓他拋頭露麵,剛才一問,是想著宣懷風才是計劃的發起人,把他的風頭都遮掩了,似乎對他不夠尊重。如今宣懷風表態不要,白雪嵐更樂得把自己的寶貝藏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便也不多說,對孫副官點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孫副官便拿著話筒,在台上提足了氣,激昂地說道,「各位請看!各位請看!宣白義彩開張啦!」


    這條大街原本就是城裏最熱鬧的地方,不然,廖家也不會選擇在這裏開賭場。眼下快過年的日子,許多人歇了工,都來覓快樂,街麵上更是人來人往。這餐廳大門外又是掛招牌,又是停許多車,又是擺桌椅,又是有許多士兵站崗,早引起了一些路人注意,此時大喇叭一傳聲音,眾人便知道有熱鬧瞧了,很快在門外圍起一圈,抬頭看著剛掛上去的招牌,指指點點,「義莊聽過,倒是這義彩,聞所未聞,是個什麽講究?」


    孫副官說,「我們總長難得迴老家過年,打算拿出一筆大款子來,給各位添個大大的彩頭,這就是義彩的彩。至於義嘛,大家看如今這兵荒馬亂,許多孤兒流離失所,總長說過了初十,他要拿出一百萬來,給孤兒們起一個福利堂,讓孩子們有吃有穿,還可以讀書。我們總長這樣行事,算不算得上義舉?」「山,與。氵,タ」


    眾人紛紛讚道,「這真真是義舉了!大善人呐!」


    孫副官說,「這義舉嘛,自然就是義彩的義了。」


    路人中有的人嚷道,「既然說了,那可要真做。別得了好名聲,轉頭就捂著錢夾子。報紙上說,現在許多假慈善家,並不能信的。」


    孫副官說,「別人是假慈善,我們總長可不一樣,他說的話,從來沒有不作數的。來來,請白總長上來發表發表。」


    白雪嵐也想不到孫副官忽然來這麽一手,一愣之後,也就笑著,大大方方地走到台上。


    不料他這陣子實在太出風頭,今天許多報紙的頭版頭條,就是他和宣懷風並肩而站的照片,至於新聞標題,都是什麽「驚世之戀愛,竟獲白家大家長認可」、「四大家會議,白十三少寧死護愛」,對於驚世駭俗,離經背道的愛情,人們不管讚成還是反對,總是懷著十二分好奇的,早把報紙上他的模樣記住了。剛才孫副官口口聲聲說我們總長,並沒有指明姓名,白雪嵐往台上風度翩翩的一站,下麵頓時許多人叫起來,「白十三少!是白十三少!」


    也不知誰先開的頭,人群裏一陣熱烈鼓掌。


    於是又有人嚷嚷,「宣白義彩,不是該兩個人嗎?白來了,宣在哪裏?」


    「報紙上是兩個人呀!」


    「宣呢?別藏起來,快出來罷!」


    白雪嵐心忖,這種鬧哄哄的場麵,宣懷風是不會喜歡的,便對台下頷首,「感謝各位抬愛,但我朋友性喜清靜,還是別難為他了。說迴正事,鄙人今天開這個義彩,是為了玩一個新花樣……」


    可台下的人們已被激起了好奇欲,都想瞧頭版頭條上的神秘人物,到底是何等風采,能把統治山東地界的白老爺子也給征服了,哪理會白雪嵐說的什麽新花樣,都在起哄,「快出來!快出來!」


    「名字都叫宣白義彩,主人家總該露個麵!」


    「我們要看宣白!」


    「宣在哪裏?有白無宣,這彩頭不夠呐!」


    白雪嵐萬萬料不到,自己家寶貝竟有這樣大的吸引力。從來隻有他白雪嵐搶別人風頭,從不曾有別人能搶他的風頭,如今頭一迴,倒讓自己愛人搶了一遭。不由啞然失笑。


    宣懷風見了這般情形,也感到吃驚。他固然不喜歡在台上讓人看熱鬧,可計劃的成敗,關係著白家和廖家的鬥爭,自然是正事要緊。宣懷風稍一躊躇,便咬咬牙,主動走上舞台。


    嚷嚷的人們見他上來,竟比報紙上的照片更俊俏優雅,人都是視覺動物,見到好看,不由自主先打個高分,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來了一陣喝彩,接著劈裏啪啦,又是一陣鼓掌。


    宣懷風既然選擇了露麵,也就不再扭捏,站到白雪嵐身旁,接過孫副官遞來的話筒,朗聲說,「幫助可憐的孤兒,是雪嵐和我的心願。各位隻管放心,我們既然說了一百萬,那就絕不會捂著錢夾子。若不能兌現諾言,宣懷風任由各位處置。」


    最後這句任由處置,細想有些兒戲,但此刻氣氛熱烈,這樣一個漂亮的年輕人,說出擲地有聲的話,誰又會去細想,都是一陣叫好。


    宣懷風說,「至於這個義彩怎麽個玩法,我口才不佳,怕不能說清楚,還是交給主持人解說罷。」


    說完,把話筒往孫副官手裏一塞,就想下台。


    然而他剛剛把眾人的興趣引起來,大家豈容他就這樣走了,都吆喝起來,「別走!別走!你當老板的,到底這彩頭怎麽個玩法,總要和我們說說。」


    本來白雪嵐他們計劃好的,由孫副官當主持人,宣懷風隻要站在幕後便好,現在上了台,要脫身卻是不容易,若是不管不顧地走了,隻怕下麵這些人掃了興,要一哄而散。


    宣懷風在台上為難地看看白雪嵐,低聲問,「怎麽辦?」


    白雪嵐對於愛人這樣惹人注意,倒是自豪感油然而生,這就譬如一個孩童得了一樣法寶,總要炫耀給人看看,聽見宣懷風問,他把肩膀一聳,故意歎氣說,「是我的錯,以後再也不能讓你上新聞頭條了。」


    宣懷風隻是著急,「那我到底是下台好,還是不下台好?」


    兩人交談時雖壓著聲音,但站在台上,大家都看著,便有人喊,「他們倒說悄悄話,為什麽不說正事?宣老板,你快說吧!」


    國人湊熱鬧,有一個惡癖,就是愛挑最靦腆的來起哄,惟其如此,才最得樂趣。台上的三人裏,宣懷風一看就最斯文靦腆,何況他說話風度,又實在惹人喜歡,於是許多人也跟著要求,「要宣老板說!我們就聽宣老板的!」


    孫副官拿著話筒勉強說了兩句,被台下的人們起哄得不行,一臉無奈,把話筒塞迴宣懷風手裏,「宣副官,你這次可就真下不了台了。接下來,隻好拜托你。」


    宣懷風不安地說,「真要我嗎?我恐怕不行。」


    孫副官說,「你看看下麵這些人,換了別人,他們都要轟下去。隻有你行了。」


    白雪嵐倒有些心疼自家寶貝,對孫副官說,「你知道他的,就別勉強他了。大不了台下這些人散了,我們花點功夫,再聚攏一批來。」


    宣懷風最以公務為重,眼看計劃進行得不錯,絕不允許因為自己而中止,忙說,「不必。這個主持人,我勉強也做得。若說得不好,你們別笑話我就得了。」


    說著把話筒在手裏緊緊一攥,低著頭,拇指在話筒邊緣摩挲了兩下,等心裏沉著些了,輕輕咳嗽一聲,抬起頭來,把話筒舉到唇邊,「各位。」


    台下的人們覺得他這種上了報紙頭條的大人物,居然應和了他們提出的要求,是很給麵子的事,因此宣懷風隻說了兩個字,台下便大聲叫好。站在前幾排的,固然是因為好玩,至於站得很後麵的人,未必明白緣由,隻聽前麵叫好,後麵也就胡亂叫好。一時間,又把街麵上的人吸引了許多過來,以為既然這麽多人叫好,一定是有極精彩的好戲。


    宣懷風等了片刻,台下的聲音才漸小。他便往下說,「承蒙各位厚愛,讓我今天做這個主持。那我就先來給大家交個底,宣白義彩的這個彩頭,到底有多大。」


    他既做了主持人,孫副官就成了他的副手。宣懷風說話時,孫副官已吩咐護兵陸續把幾個箱子抬到台上。孫副官再一打手勢,護兵們便把所有箱子一起打開,從裏麵捧出一捆捆的鈔票,擺在台上。


    人們對於宣白二人的新聞,隻是出於好奇,但對錢財的癡迷,卻是天性。這麽多鈔票,花花綠綠,厚厚的一疊疊,慢慢堆砌著,這一幕仿佛生出不可抵抗的魔力,把大家的眼珠子都吸引住了。


    擺在台上的鈔票堆高一分,四周的聲音就消減一分。


    萬金銀行支付的,除了現鈔,還有黃金。護兵們把鈔票堆成一座小山,便問,「宣副官,金條也拿出來嗎?」


    金條二字,更是打動人心,引起台下一陣微微騷動。


    宣懷風淡然地命令,「都拿出來罷。」


    護兵們便將箱子裏的金條也一塊塊取出來,一塊疊一塊,金燦燦的,慢慢疊成了一座彌漫金光的小山。


    眾人看著台上一座鈔票山,一座金山,簡直要把唿吸都忘了。


    孫副官又吩咐一個護兵把二十根金條,搬到宣懷風身旁的一張桌子上,在宣懷風耳邊嘀咕了兩句。


    宣懷風聽了,點點頭,指著桌上的金條對眾人說,「如今金價五百塊一兩,這裏二十根金條,折算下來,等於十萬塊鈔票。大家要不要和我賭個彩頭?」


    台下看熱鬧的人裏,不乏本來想去廖家賭場來兩手,卻被大喇叭吸引過來的賭徒,聞言便道,「好大的彩頭!想倒是想,隻是我們身上掏空了,也不到一百塊,哪能和你們這樣的闊人來賭?」


    宣懷風說,「不必一百塊,隻要十塊就行。」


    那人說,「呀,這樣小的局麵,何必把金條擺出來,賭到明天也輸贏不出來。宣老板,你這個大富人,是存心耍著我們過年啦。」


    宣懷風本就是骨子裏極大方的人物,開始隻是不習慣上台,經過台上站了這麽一會,越發顯得從容,便笑著迴應,「我這二十根金條,就是隻賭一場。你們壓十塊錢,看能不能贏走。」


    大家都不敢置信,紛紛議論,「十塊錢,就能賭你二十根金條?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不能信,不能信。」


    宣懷風說,「你不信,我也勉強不得。不過,大家不妨先看看賭具。」


    孫副官配合著打個手勢,就有護兵吭哧吭哧,搬了六顆大骰子到台上。


    下麵的人笑道,「哪找來的骰子,倒比我家的板凳還大。」


    他旁邊的人說,「管他哪找來的,這樣大概是要賭骰子,就不知是怎麽個玩法。」


    宣懷風說,「白十三少說,這是給大家找樂子,要找個最簡單的玩法。這裏有六顆骰子,丟下來一共是多少點,猜中了,便將二十條金條給他。一注十塊,好不好?」


    骰子是天底下最易懂的賭法,就算不曾參與過賭博的人,也是一聽就明白。現在眾人聽他這樣說,紛紛叫道,「好!好!」


    也有一些賭場老手將信將疑,肚子裏暗暗計算,十塊錢賭十萬塊,這簡直是送錢的活菩薩,哪能有這樣的好事,便問,「不能罷?這樣賭,白十三少就算有金山也要賠出去。」


    宣懷風說,「你別管我們賠不賠,反正金條擺在這裏,有本事就贏了去。要下注的,到底下交十塊錢,寫一張簽子。」


    這些人嚷的時候起勁,真要討錢了,又覺得遇上這種發財的好事,有點不切實際,莫不是裏麵藏著圈套。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無人上前。


    宣懷風畢竟不是老練的主持人,見到冷了場,也感尷尬,微笑著問,「各位,就沒有人願意試一試嗎?」


    白雪嵐一直背著手站在台邊,隻做個旁聽,見宣懷風受窘,壓低聲音問孫副官,「就沒有做點安排?」


    孫副官低聲說,「有的,看熱鬧的人裏安排了兩個自己人,我叫他們行動起來。」


    說完,把手舉到右邊耳朵上,用力地撓了兩下。這是他們早就說好的暗號,人群裏麵那兩個早被買通的見了,一個馬上大聲說,「白十三少真的不騙人嗎?我掏十塊錢試試,白家的金字招牌,總也值十塊錢!」


    另一個也掏出錢說,「輸了十塊錢,大不了餓幾天,要是贏了二十根金條,我這輩子就不用愁啦。」


    台下擺的一排桌子旁,已經安排好了許多辦事員,手邊準備了印章紙筆。這兩人過來,各掏了二十塊錢,買了兩個數字。辦事員收了錢,在簽子上寫個數字,蓋上印章給他們,就完成了。


    有了兩人做領頭,其他人不免蠢蠢欲動,有幾個猶猶豫豫的,也掏十塊錢買了,有買的十七,有買的十八,也有買三十二的。


    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嬸,穿著陰丹士林大褂,杏黃皮鞋,一看就是富人家裏幫傭的,大概看著那金條眼熱,也擠過來,掏出十塊錢,正要買,又忽然說,「不對。我買三十三,要是別人也買三十三,那金條歸誰呢?」


    宣懷風在台上聽見了,朝下頭解釋說,「要是兩個人都買準了,金條平分,要是三個人買準了,那金條就分三份,一人一份。」


    那老媽子說,「我一樣的花十塊錢,得的金條卻要分給別人去,豈不是虧了?」


    後麵的人嗤笑,「你隻出十塊錢,就撈到幾根金條,賺到天上去了,這樣還叫虧嗎?不買就快走,別攔著別人發財。」


    那老媽子正猶豫不決,被後麵的人群一擠,身不由己被擠到一邊,再要下注時,辦事員已經在和別人辦交接了。


    孫副官眼看賣出去有七八十注,便吩咐辦事員都停下來,對宣懷風說,「差不多了,開第一局罷。」


    宣懷風便拿起話筒,「各位,各位,請買了的各位把手裏的簽子拿好,我們馬上便來開第一局。為了防止有人作弊,我們從底下的人裏挑出六個人來,一人擲一個骰子,好不好?」


    常賭的人都知道,賭場裏門道很多,尤其是莊家,作弊的手法可說層出不窮。宣白義彩開出這樣大彩頭,難免有人心裏犯嘀咕,擔心他們要使什麽手段。宣懷風主動說出這個主意,正解了許多人的疑惑,都說,「這很公道,就算作弊,也絕不能一起請了六個高手,瞞過在場許多雙眼睛。」


    宣懷風問,「哪六位願意上來擲骰子?」


    下麵許多人舉手,嘴裏叫著,「我來!我來!」


    宣懷風居高臨下,指了人群裏一個高個子問,「你下注了嗎?」


    高個子說,「下了,買了一個二十。」


    宣懷風說,「下注的不能擲,萬一你擲出一個二十,自己把彩頭贏走了,叫眾人怎麽服氣?」


    於是在台下的人群裏,挑了六個並沒有下注的,請他們走到台邊,一人抱起一個骰子。這骰子也是孫副官叫人特製的,虧他能幹,這麽短的時間竟能趕工出來,為了叫遠處的人也看得清楚,凸顯出宣白義彩公道無弊,特意做得極大。六個骰子讓六個人抱著,往上一拋,那骰子落在地上,滴溜溜打幾個轉就停下了。


    眾人看得清楚,嘴裏三啊六啊地數著,很快算出個準數,嚷嚷道,「三十三!三十三!」


    宣懷風問,「有哪位買了三十三?」


    一個戴眼鏡的男人一隻手裏攥著簽子,舉得高高的,聲音打著顫說,「我,我買的三十三!」


    宣懷風說,「請到台上來,簽子交給我。」


    那眼鏡男人剛才被眾人帶動著,也花十塊錢玩一注,其實心裏有些懊悔,十塊錢買點吃食過年,也比亂花了好。不曾想,這樣大一個餡餅從天而降。他從人群裏擠出來時,兩膝都是軟的,身子激動得亂晃,差點栽在房連長身上。


    房連長扶住他,笑著調侃,「老兄,賺了二十根金條,你這身子骨可要保重些。」


    男人把歪了的眼鏡扶一扶,仍是覺著在作夢,恍恍惚惚地上了台,把簽子交給宣懷風。宣懷風仔細檢查了,點頭說,「這是我們蓋的印章,也是我們特別印的簽子。三十三,恭喜這位先生,你中了大獎。這二十根金條,請你領走罷。」


    這男人是一個公司小職員,每個月忙前忙後,還要奉承巴結上司,薪金加上津貼,總共也就百來塊。不料一時興起,幾分鍾的工夫就掙了十萬塊,他看著眼前二十根金條,拿起一根,實實在在的沉,大概是真貨,越發不敢置信起來,不安地問,「真都給我嗎?莫不是開玩笑?」


    宣懷風正色道,「宣白義彩開出來的大獎,絕不能是開玩笑。這金條很沉,你大概一個人拿不動,在街上怕你還要被人搶了去。你要信得過,我派幾個人護送你迴家,你看行不行?」


    那男人已經歡喜瘋了,隻管點頭。


    宣懷風便叫護兵拿一個小木箱上來,把金條都裝在裏麵,一個護兵扛著木箱,另一小隊護兵拿著槍,眾星捧月般護送著那男人離開。


    這時台下眾人瞧著那中獎者的背影,已經羨慕得眼睛發紅。那穿陰丹士林大褂的老媽子,嘴裏喃喃,「我也要買三十三的,誰把我擠開了?誰把我擠開了?我本就要買的,二十根金條呀……」


    兩眼一直,竟砰地暈倒在地上。


    宣懷風見了,忙指揮護兵把那老媽子扶到一邊,正要再看看那老媽子情形,白雪嵐在一邊笑道,「那點小事,有孫副官就行了,你隻管要緊的,快開下一局罷。」


    眾人親眼看見一個戴眼鏡的用十塊錢賺了十萬塊,都興奮得心髒怦怦亂跳,隻恨自己剛才沒有多下幾注,也抱著幾根金條迴家去,都附和著白雪嵐的話,在下頭急切地喊,「下一局!快開下一局!錢都掏出來了,就等著下注啦!」


    宣懷風卻鎮定自若地說,「剛才一局,彩頭隻有十萬,局麵實在太小。既然是過年,我索性做一個大局麵,今天帶來的這些鈔票金條,攏共三百五十萬,除去剛才的十萬,還有三百四十萬,我打算就做一局賭了,大家以為如何?」


    這時節,在洋務公司上班的經理,一個月薪金也不過三百來塊,至於販夫走卒,每月勉強能掙個十來塊錢糊口。三百四十萬對許多人來說,別說三輩子,就算三十輩子也賺不來。


    宣懷風淡淡一句話,把堆在眼前的紅紅綠綠的鈔票山,再加上金條山,都做一局賭,古往今來,何曾有這樣的大局麵?頓時把台下的人們震撼得一片寂靜。連站在台邊監督守護的房蔣兩位連長,也驚訝宣懷風哪來這樣大的氣魄。


    白家家底再厚,也經不起這樣折騰呀!


    就在這時,甄修言坐著汽車來了,剛下車,聽見宣懷風在台上說的話。甄修言便從懷裏掏出幾張支票,舉起來在半空中一揚,笑著提高聲音說道,「你們這宣白義彩辦得好是好,就是三百四十萬的彩頭不夠好聽,我給你們湊一個整數,五百萬如何?」


    宣懷風猝不及防,遠遠往甄修言臉上看了看,見他不像是開玩笑的意思,心底飛快琢磨,要是真能湊個五百萬,那就更轟動了,對所要執行的計劃來說,是一件好事。如今三百四十萬裏,有一百五十萬就是甄修言的,再從甄修言那裏多借一筆,不過把欠的債增大而已。按自己的演算法,這買賣不能虧錢,到時候一起把欠債還上,也不算難。


    宣懷風想定了,對甄修言笑道,「好,那我們就做個五百萬的局麵。」


    人們本就被三百四十萬這數字驚成了呆頭鵝,再聽五百萬,又成了一群被雷轟到的鴨子,騷動起來,「五百萬?真是五百萬嗎?」


    「這位宣老板,真是了不得!」


    「要是贏了,這輩子打瘸了腿也不愁啦!」


    宣懷風在上麵說著請大家靜靜,說了三四遍,台下的聲音才略小些。宣懷風這才慢條斯理地往下說,「局麵大了,我們仍是一注十元,各位覺得好不好?」


    對於這明顯有利益的一點,是無人不歡迎的,眾人都叫好。


    宣懷風說,「不過這一注十元,要換個玩法。剛才六個骰子是擲一次,大家猜一個數字,這迴擲六次,猜六個數字。六個數字都猜準了,就得大獎。」


    下麵有人說,「一個數字好猜,六個數字那可難猜啦!」


    宣懷風笑道,「剛才一局隻有十萬塊彩頭,現在一局有五百萬,當然有所不同。隻要贏了,台上所有鈔票和金條,另算上甄先生手裏的一百六十萬支票,就都歸他了。」


    許多人剛才親眼看著戴眼鏡的男人得了二十根金條,心裏窩著一團嫉妒羨慕的火焰,燒得渾身發熱,盯著台上的鈔票山金山,眼底泛著狼一般貪婪的光,都想,十萬塊翻到五百萬,足足漲了五十倍,莊家從擲一次骰子變成六次,也就難了六倍,到底還是劃算。若運氣好,猜中這一次,這輩子就能過上富人的生活了。


    因此宣懷風一宣布開始,也無需孫副官安排的內應再來做領頭,眾人便已爭先恐後地擠到桌子前。


    在辦事方麵,孫副官是當之無愧的幹員,他早早叫人印刷好有六個空格子的特製紙簽,當場叫幾個人派發,邊派發邊說,「往上麵六個格子裏填數字,填好了拿來交錢蓋印章。記住,沒蓋印章的不算數,就算中了也拿不到錢,一定要交錢蓋印章。還有,數字不許塗抹。要贏錢,把紙簽後麵印的規矩看清楚啦!要贏錢就要守規矩!」


    人們因為前頭看了一次二十根金條的示範,大概也知道流程,紛紛伸手索要紙簽,在桌上填了數字,渾身興奮得打顫地去桌子前排著隊掏錢蓋印章,仿佛五百萬的鈔票金條就在前頭等著了。


    孫副官瞧著這形勢,對白雪嵐喜道,「總長,他們這樣踴躍,實在意想不到,我看要再派一些人來維持隊伍,不然,恐怕桌子也要被擠垮了。」


    白雪嵐說,「你隻高興著收錢罷,主持人還丟在台上呢。」


    宣懷風剛才被迫上台,是急著下去,現在在台上習慣了,隻顧著居高臨下看眾人擠著買義彩的熱鬧場景,一時竟忘了自己已經可以下去了。白雪嵐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大明星,把你手上的話筒借我用用,成不成?」


    宣懷風心情甚好,也笑道,「你也要做主持人?很好,這話筒連差事一起,都送給你啦。」


    白雪嵐接過話筒,拿起來對著嘴,大聲說,「大家聽好啦!我們合作這宣白義彩,是個臨時的事,並沒有長久做下去的打算。至於賭局,統共也就兩次。剛才已經開了一盤,現在這五百萬,也就隻有一盤。送出五百萬塊錢,就不再做了。要買的人抓緊,錯過可就沒有了!」


    下麵就有人叫著說,「哎呀,我想了好些數字,都打算下注呢,偏今天身上隻帶著十塊錢。現在銀行都快關門了,明天大年三十,銀行更要放假,錢在裏頭也取不出來,怎麽辦?你們許不許人賒帳?」


    白雪嵐說,「賒帳是不行。不過如此盛事,為了讓大家都能參與,我把局麵做久一些,銀行初八開門,我們初十仍在這公開擲骰子,選出贏得五百萬的幸運兒,如何?」


    他這樣一說,倒有些人不願意了,反對說,「不行不行。剛才二十根金條,馬上就擲了,怎麽這個要耽擱十天?他們買不著,是他們運氣不好,我已經掏錢下了注,等著心急火燎。趕緊開!開了我好拿錢!」


    白雪嵐沉下臉,「我才是義彩的老板,倒要聽你命令什麽時候開嗎?」


    那人也硬朗,在下頭直著脖子說,「我花了錢的!前頭你不說清楚,我花了錢,才說初十開,這不是騙人嗎?」


    白雪嵐冷笑,「我白雪嵐圖的是與眾同樂,難道還真稀罕你這十塊錢?你說我騙人,那你把簽子還迴來,十塊錢退你。」


    那人沒想到白雪嵐這樣迴應,愣了一下,想起剛才那生生氣暈的老媽子,本已看準了數字,一時猶豫,白白失了二十根金條,這種覆轍,如何能重蹈,語氣軟下來道,「十塊錢,我也不是花不起,不退了罷。」


    白雪嵐眉頭揚起,「你剛才說我們宣白義彩騙人,現在退你錢,你又不肯退,這我不答應。我開的局,誰要參與,也要看夠不夠資格。你不夠資格。」


    說著便喝令手下,「退錢,收迴他的簽子,撕了!」


    那人大為著急,忙把蓋了印章的簽子往懷裏塞,兩個護兵一個箭步上去,按著他,奪了簽子,一把撕得粉碎,然後硬塞了一張十元的鈔票。


    那人哭喪著臉大叫,「我這數字要是中了,那可是五百萬塊錢,你們怎麽說撕了就撕了?我的五百萬啊!」


    護兵哪理會,拿著長槍,惡狠狠地把他趕走了。


    白雪嵐站在台上,用著一種君臨天下的威嚴俯瞰著人群,微笑著問,「還有誰不樂意?剛才下了注的,可以退他的錢。」


    從來賭博之事,隻有莊家怕大家不下注,沒有下了注還非強迫退錢的。眾人目睹了一場殺雞儆猴,也不知哪裏生出的錯覺,隻覺得這十塊錢賺五百萬的便宜,若是沒有占到,就真的吃了大虧。不但沒人說要退錢,反有一些買了一注的,覺得這個數字買了,可那個數字沒買,萬一差之毫厘,謬以千裏,豈不虧大了?所以又掏錢,要加買兩注。


    白雪嵐等了好一會,始終不見有人提出要退錢,又說,「都不退錢嗎?那麽,我可當著所有人的麵,把規矩說清楚,從現在開始,下了注就不許退了。聽明白了?」


    眾人隻管說,「明白,明白。從來下注就不能退的,這規矩小孩子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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