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禦醫在醫院裏,熬好了給宣懷風的那碗救命藥,看著天色不早,也向展露昭告辭,迴廣東軍的行館去了。


    他在廣東軍裏,因為摻白麵的秘方的原因,受著展司令很大的重視,在醫院和行館來迴,全是坐汽車帶護兵的,那威風就和個師長級長官也差不了多少。


    薑禦醫迴到行館,便換了一身不起眼的長衫,又把三個馬弁叫來,要他們也換上便裝,然後一行四人,從行館的小後門悄悄出去,坐上黃包車,往城東去了。


    原來這薑禦醫,雖有起死迴生的本事,畢竟是凡人軀體,自然也少不了凡人的欲望。自從到了首都,住進廣東軍酒色財氣皆備的行館,不免靜極思動起來,在他侄兒薑師長的幫助下,在城東的北地胡同裏,暗地裏覓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嚐鮮。


    這本來是一次的買賣,沒想到那叫翠喜的小姑娘,年紀雖小,卻受著鴇母許多年的調教,很會討人喜歡。薑禦醫看著她年輕水靈,已是很喜歡,加上自己是半把年紀的人,更多一分疼愛,越發把持不住。


    一來二去,漸漸生出些割舍不得的勢頭來。


    不過他也得過提醒,知道這段日子城裏不平靜,海關對廣東軍的敵視,他在醫院是看得很明白的。所以薑禦醫每次出去,都是十二萬分的謹慎。


    薑師長很明白,自己能坐上師長寶座,有一半要歸功於叔叔摻白麵的秘方,這份大恩,當然不能不報。


    是以薑師長在這件事上,很是殷勤。薑禦醫出門時身邊帶的幾個馬弁,就是薑師長特別安排的。有著薑師長的精心安排,薑禦醫出門會佳人,很受到了一番掩護,風聲竟一直不曾走漏。


    這次,依舊是到了城東楊柳胡同。


    這楊柳胡同,是首都裏的男人們尋覓歡樂的一個所在。到了胡同口,就見到紅紅綠綠的燈籠高高掛著,一色蔓延過去,十分熱鬧。許多小院門前,都有一個鋪著紅綢的玻璃匾子,上麵用黃線繡著柔豔的名字,諸如柳色、粉蝶、金喜寶、銀妃,那就是各院子裏數得出名字的姑娘了。


    薑禦醫他們要去的地方,是胡同極深處一個小院。那院子本就不大,又在最裏頭,實在的不起眼。而且院子前的燈籠是不亮的,玻璃匾上麵也蒙了一塊紅布,把裏麵那姑娘的名字遮掩起來。這是因為住在這院子裏的鴇母能力有限,隻養著一位姑娘。而她養的那位翠喜姑娘,這一個月已經收了某位客人送來的銀錢,不能再接外路客人了。


    薑禦醫到了院門前,從黃包車上下來,裏頭的人應該是一直等著,不等敲門,門就開了。


    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從裏麵探出頭來,一張瓜子臉,頗有些撩人的風情,這就是翠喜的鴇母陳大娘。一見著他,就露著笑臉道,「薑大爺來了。」


    一邊說,一邊打開門,側著身子往裏讓,把薑禦醫請到翠喜睡房連接著的一個小客廳坐,揚聲叫著,「翠喜,薑大爺來了,你怎麽不來接?」


    翠喜在裏頭脆生生地應了一聲,便一邊手裏拿著紅繩,綁著油光華亮的大辮子,一邊出了來。


    陳大娘又掀門簾出去,招待護送薑禦醫過來的三個馬弁。這幾位跟著薑禦醫來過幾次,已經是熟門熟路了,知道薑禦醫既然來了,不到深夜,是不會迴去的,便也坐下等著茶喝。


    不料陳大娘倒是抱了兩壇子酒來,後來,又拿了三個大陶土碗來。


    他們看見,都是笑了,說,「每次來,大娘都送的茶水,怎麽今天送了酒來?難道你姑娘今晚又有喜事,要和新姑爺洞房?」


    鴇母是向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知道當兵的粗俗,便也不忌諱,笑罵道,「喜你媽的頭!我們家翠喜前陣子才讓你們薑大爺花兩百塊錢,買了幹淨身子,難道還能再找一個姑爺去?我外甥今天白日裏來看我,這兩壇子酒,是他孝敬我的。我喝不慣這樣烈的燒刀子,翠喜是更不會喝的。薑大爺是貴人,我看他未必肯喝這樣的便宜貨。白放著又可惜。我想到想去,幾位每次都陪著薑大爺過來,雖說沒照顧我們生意,我們也要承一份人情。這兩壇酒,隻要你們不嫌棄,我請你們喝,成不成?」


    馬弁們都是愛這一口的,便有些意動。


    裏麵一位姓軍的馬弁,比較老成些,遲疑道,「我們是奉命來做事的,還是不喝酒了罷。」


    陳大娘說,「我這一個小院,統共兩個女人,殺雞的力氣都沒有,有什麽是要你們奉命不奉命的?你們又不是頭一次來,難道這裏還能跑出拿槍的土匪不成?說到底,是嫌這酒是便宜貨罷。倒也沒什麽,我還是給你們倒茶就是。」


    說著,抱著酒壇子就要走。


    另兩個馬弁不好意思起來,攔了她說,「大娘,急什麽。」


    一人又迴頭說,「老軍,這裏是常來的,人家也是好心,做什麽這麽不通情理。再說了,那一位在隔壁,當然是美人美酒的享受,我們喝幾口小酒,就算師長知道,也不能說什麽。」


    如此三言兩語,軍馬弁也不好說什麽了,何況他也愛酒,便不再提茶水,把酒倒在碗裏。


    陳大娘說,「還是當兵的爽氣。」


    出去一會,又端了兩個大碟子來,一碟是鹵豬頭肉,一碟是醬牛肉。


    幾個馬弁一看,更是高興了,便道了謝,一邊喝辣喉的燒刀子,一邊吃點油淋淋的大塊肉來。


    小客廳這一頭,翠喜把薑禦醫的手拉了,悄聲問,「你怎麽這個時候才來?都讓我等急了。我還想著,你要是不來,我就打電話到行館裏找你呢。」


    薑禦醫說,「打電話可使不得。告訴你,我是偷偷過來的。現在城裏很亂,展司令說了不要出門。但我答應了你,怎麽可以失約?」


    翠喜嘴一撇說,「我可討厭死那個展司令了,你又不是他的犯人,憑什麽不能出門?你要是不能出門,丟下了我,我可要受媽的氣了。她罵我跟著你,沒給她撈上多少好處,說我有眼無珠呢。」


    薑禦醫說,「她罵你,是嫌我沒錢,你愁什麽?我現在正幫軍長辦一件大事,等這件事辦成了,會有一大筆賞錢。到時候你媽要多少錢,隻管給她。你贖了身,以後就跟著我。」


    翠喜隻在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


    薑禦醫看她的神色,和往日似乎有所不同,問她,「我說要給你贖身,你怎麽看著不願意的樣子?」


    翠喜用尖尖的白牙,咬著一截子辮尾,咬了半晌,才說,「你不是說你在鄉下有女兒嗎?恐怕她的歲數都比我要大吧。」


    薑禦醫便有些不喜歡,捏了捏山羊胡子,冷笑道,「你哪裏是嫌我女兒歲數大?你是嫌我的歲數大。但你又哪裏知道,年紀大的男人才知道疼人。遠的不說,隻說我侄兒,剛把一個唱小曲的十四歲的女娃娃,收了來當十姨太,伺候得他不順心時,還抽皮帶打呢。我呢,雖然沒有年輕小夥子漂亮,但我可從沒動過你一個指頭。」


    翠喜一邊和他說話,一邊聽著隔壁的動靜,先聽著馬弁們喝酒大聲說話,漸漸聲息下去了,又見門外陳大娘身影一閃就過去了。她顧著隔壁,就一時沒顧著跟前,薑禦醫見她不理會自己,臉色更難看了,沉聲說,「果然說得好,小女孩子,最是不能嬌慣的。」


    翠喜畢竟年紀小,看他黑著臉,心微微一跳,站起來把腳一跺,「我不和你說了!」


    轉身就掀簾子,躲進了睡房裏。


    薑禦醫自從到了首都,一顆心係在她身上,不然也不會冒著危險,偷偷摸摸地過來看她,現在見錢已經花了不少,她卻陡然變了態度,哪肯輕易放過了她。


    翠喜的睡房,他是熟悉的,便刷地掀簾子,嘴裏叫著,「站住,你給我站住……」


    一隻腳邁進去,忽然腦後一陣冷風,有人反擒了他的雙手,用力一攪。


    薑禦醫疼得待要大叫,嘴巴剛張開,就被人狠狠塞了一塊爛毛巾到嘴裏,差點嗆得翻白眼暈死過去,更別提發出一點聲息。


    暈頭轉向中,嘴已被人堵了,手已被人綁了。薑禦醫尚未知道發生何事,隻覺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轉,等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跪在地上,膝蓋一陣發疼,再抬頭,看見不久前剛剛見過一麵的海關總長,就坐在身前的紅木太師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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