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像商販看見一件待價而沽的物什,在琢磨怎麽把他賣得價高,賣得價好。】


    朔風唿嘯,風雪埋在土色城牆邊,堆出半人高的雪。


    楚願醒來便整個人窩在雪堆中,他冷得渾身沒有一處在響,牙齒上下打顫,碰在一起發出清晰頻繁的咯嗒聲,骨頭也好像冷得在皮肉中錯位。


    太陽西沉,應當快入夜了,楚願胡亂想著,勉力撐著不讓自己的意識陷入眩暈。


    他踉蹌著腳步,手掌撐地緩慢地站起來,這具身體應該很久沒有進食過才會這般眩暈,他有一個猜想,這具身體的主人本來已經死了,他才會被硬塞進來。


    說來好笑,本來過幾天無極和長生就要在九重天成親,這個關頭便突然來到這兒,也不知道新的幻境和前麵有什麽因果,不過總歸和天道有關。


    楚願終於站起來,掐自己羸弱無肉的大腿一把,醒了醒神,視線才清明。


    驟然,他臉色發白,他瞧見土色城牆綿延處堆的全是麵色覆霜雪的人的屍首,有的還埋在雪下,露出零星的黯淡的衣角,或是半條瘦骨嶙峋的枝幹腿,凍成冰後仿佛一踩就能斷。


    他還看見……有人的屍首的腿好像被撕扯著咬下幾塊肉,顯然是人人相食的結果,好在他這具身體沒幾兩肉,也沒見哪兒有傷口。


    楚願胃裏一陣翻滾,眉頭緊蹙,他強忍住嘔吐的欲望,往不遠處城門走,城門緊閉,將他拒之門外,楚願隻好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外走。


    走了五裏路,一個僻靜的小山莊顯現在眼前,就近的一戶人家點了燈,骨子仍然要強的楚願捂著窘迫饑餓的肚子,生怕叫人家聽見肚子急促的咕咕聲,讓人見了笑話。


    他叩一叩門,來開門的是位打扮樸素的大娘,那大娘龐大腰圓,珠圓玉潤的臉上泛著紅潤的光,她脖上搭著白巾,手上捧著一盆子水,顯然在做活計被打擾,撇著眉毛很不耐煩。


    “窮鬼,這裏沒有給你們的豬食吃!”她這麽叫著,聲音尖銳急促,能劃破人的耳膜。


    楚願一頓,自尊心和生存在刹那間便定了勝負,他看了那大娘一眼,轉身就要走。


    不吃便不吃,死了便死了,就是死也不缺她那口飯吃。


    就在瞄到他的臉後,這大娘突然變了臉色,聲音軟和下來,陪著笑臉丟下木盆,攔著他道:“小孩,大娘剛才和你開玩笑呢,你是不是餓啦?看你那麽瘦,進來大娘給你煮碗麵吃呀!”


    楚願知道自己應該拒絕,可是身體的狀態不容他再清高,他垂眼,在大娘過分奇怪的盛情中吃了一碗熱騰騰的肉絲麵。


    吃到一半,一個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踹開門,粗吼道:“臭娘們,做了什麽吃的?”


    他看見那大娘刻意提起的嘴角微微放下了,對他歉意一笑:“哎呀,你先吃,我去和他說一聲。”


    這一聲還沒來得及說,那個罵她臭娘們的大漢便過來了,楚願縮在木板凳上,雙手捧著湯麵,親眼看見大娘對彪形大漢使了個眼色,那彪形大漢看向他的眼神瞬間變得火熱。


    要怎麽形容呢?


    楚願漠然地想,那就像商販看見一件待價而沽的物什,在琢磨怎麽把他賣得價高,賣得價好。


    果不其然,第二日兩人便露出真麵目,夫唱婦隨,動輒毆打辱罵他,雖然不讓他幹粗活累活,卻逼迫他吃好幾碗飯,本沒有幾兩肉的身子不得不養胖了。


    楚願想反抗,可他與那兩人力量懸殊,且手腳被拴在鐵鏈上,不得離開這兒半步,活像一頭任人宰割的牲畜。


    一個月後,彪形大漢用布塞住他的嘴,綁住他的手腳,將他扛在肩上,從土城牆側門進了那座緊閉城門的城,穿過熙攘的人群,將他扛進了裝潢華美誇張的南風館。


    楚願沒有掙紮,他知道掙紮給不了他好處,他冷漠地看著彪形大漢諂媚地對信步走過來的龜公討好有加,那矮小的龜公拿眼瞅他一眼,掐著嗓子說:“進去說。”


    彪形大漢忙不迭點頭,隨龜公和一個陪侍進了一間雅致的內室,內室折竹為雕飾,彌漫著清香,龜公落座於檀木椅上,挑眼示意大漢接著說。


    大漢趕忙扯掉楚願口中濡濕的白布,用粗糙的手掌心扳過少年稍添了些肉便格外標致的臉,急忙道:“先生,你瞅瞅,這臉蛋!”


    被迫抬起臉來的少年還沒全然長開,眼睛弧度偏圓,卻璀然如星,纖長的睫毛根根分明,薄唇紅潤,鼻梁高挺,眉眼間的沉著平和不似他的同齡人,卻較之有種卓然的美麗,叫人趨之如騖。


    龜公笑了笑,竟然也能笑出嫣然的意味,他把弄著桌上的賬本,“他這長相,可並非池中之物,倒像是個能成大氣的,我怕他將他出息了,來報複我呀!”


    大漢急眼,手指搓弄著少年嬌嫩的肌膚,好像想證明貨物有多值錢:“您就瞧他的臉,生得這般好,當您館中的紅倌,成日錮在房中,哪會有什麽出息?”


    楚願心中冷笑,這龜公特意強調紅倌,無非是紅倌做的是皮肉生意,清倌賣藝不賣身,故而將他賣做紅倌能賺不少錢。再看這家南風館的裝潢,該是這座城池中最大的了,他算盤可真是打得響徹雲霄。


    那矮小龜公聞言捂嘴一笑,覷眼應了,顯然大漢的奉承正和他意,他再沉吟幾許,笑道:“他這姿色,要風儀有風儀,要氣度有氣度,做什麽紅倌呀,當清倌才有味兒,就得端著,走運迷了哪家王公貴族的眼,為他那一點紅一擲千金才精彩,到那時再轉為紅倌也不遲。”


    大漢連聲稱是,隻聽那龜公大氣揮手賞他一錠黃金,砸在地上,宛如砸出了乾坤,大漢應該是沒見過那麽多錢,眼睛發紅,跪在地上給龜公磕了好幾個頭才離去。


    那一刻,楚願身體湧現出一股從未見過的對權勢的渴望,這具身體親眼見到了權錢堆出來的銷魂窟,它告訴楚願,它想往上爬,踩著千萬人的屍骨,爬到折下高處的枝,或者成為高枝-


    七日過去,楚願坐在琴瑟鳴中習古琴,今日份例的琴還沒彈完,手便喇得鮮血直流。


    剛才教琴的先生心疼他,問他要不要同龜公告假,他冷眼不吭聲,每次這個先生同他告假後,龜公都要羞辱他一番,這先生顯然不知道龜公如何待他們,他的好心楚願受不下,也疲乏應對。


    才七日他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清倌的活兒也並不如表麵那般體麵。


    彈琴要求指腹磨出繭子,這才能顯出你認真練了。可為了美觀,龜公要求長出薄繭後給他摸之後全部都要撕掉,再長再撕,這樣下來,楚願的指腹總是紅彤彤的,練琴也是血肉模糊,恐怖得很。


    不僅如此,還要接著挨罵挨打受寒受餓,你若問他身上哪兒還有完整的地方,楚願定要遲疑,再對你搖頭。且眼下還沒開春,依舊冷得人打顫,可清倌不能穿厚衣服,須穿薄紗,也不能吃太多,得保持扶風弱柳的體態。


    這麽比,反倒是在彪形大漢那兒活得似乎更好些。


    楚願低頭,將手指的傷處按在帕子上,默不作聲等血流止住。


    “若玉,哥哥不是同你說了,再流血便來尋我麽?”低顫的男音在身後響起,楚願才想起“若玉”是在喚自己,這是龜公賜他的名,無非誇他是待琢磨的玉石。


    他抬頭,是同為清倌的沐辰,比他大五歲,早他三年入了南風館,長相勉強算得上清秀,琴彈得卻很好,肌膚也白,麵孔前遮掩麵紗確實有幾分弱質的風情。


    沐辰很照顧他,經常在他挨打受辱後過來給他上藥,楚願不習慣師兄以外的人碰自己的身子,可無極在這時顯然失了記憶,隻將沐辰當做照顧自己的大哥,毫不設防,楚願不能改變原來發生的情境,當下也隻能讓人給他擦了傷藥。


    沐辰還很規矩,沒對他做什麽,甚至在抹完藥後偷偷塞給他一個熱乎乎的餅,雙眼注視著他,小聲說:“裏麵有肉,還熱乎的,你藏起來吃。”


    那雙眼含有的神情,當時失去記憶,完全融入十幾歲少年心境的無極看不出來,楚願可看得太透徹了,用含情脈脈四個字不足為過。


    可他還是覺得怪異,為何師兄的五毒幻境中會出現這般情境?他現下經曆的一切和五毒有何關係?這個沐辰又是怎麽迴事?


    少年垂下眼瞼,掩去了重重心事,他低聲道謝,接過了肉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修仙廢物被逐出師門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筆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筆納並收藏修仙廢物被逐出師門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