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自己無意間更像那什麽了……】


    話說世間有三界,分為天庭、地府、人間。


    曾經有一逍遙散仙博聞廣識,他吃酒時放浪形骸,蒲扇一搖,吹起了牛,他說天庭上還有一界,名為九重天,住著二位帝君。


    二位帝君彼此糾纏,互相愛慕,至今未結為道侶,卻比尋常道侶、夫妻恩愛癡纏千萬倍。


    叫他進一步講講,他眨眨眼,竟俏皮地說不知道了,隔桌的狀元郎不願被他搶走風頭,要和他一爭高下,聊文法。


    聊到比興,這散仙更是不走尋常路,將懸月比作湖澤。


    狀元郎覺他無甚水平,比什麽不好,非把明月比作湖澤,故意問他緣由,好奚落他一番,哪知這散仙好為人師起來。


    他笑吟吟地道,人間月是可散大小珠的白玉盤,地府的月似燒紅的鐵吳鉤。


    正當有人叫嚷著廣寒宮是天庭的月時,逍遙散仙笑眯眯地搖搖頭,抓起燒雞,撕下一塊肉丟進嘴裏,吃得滿嘴流油。


    “反正我說呢,你們也不會信,那個大玉盤子在天庭是一眼懸天湖,在天庭上方,在九重天底下。”他似笑似歎,“可惜咯,我們這種天庭的小神仙就隻能悄悄仰望一下這個大玉盤子,實在不敢觸怒九重天的二位帝君。”


    狀元郎撫掌大笑,“你莫不是要說懸月是二位帝君間的定情信物罷?”


    逍遙散仙邊灌黃酒,邊狂拍木桌,笑道:“正是正是,小兄台聰穎過人。要不是其中一位帝君喜歡盤形的湖澤,不然今朝你我把酒言歡,對的可就是別般形色的月了。”-


    湖澤邊雜草叢生,岸上有一隻仙氣縹緲的仙鶴昂首挺立,不時乘著雲霧下水捉魚,再小心翼翼擺在一人的手邊。


    那人蜷縮於水澤一旁,身披素白寢衣,墨絲浸了水,纖長濃密的眼睫蹁躚,嘴邊呢喃著什麽,似乎睡得不很安穩。


    楚願自從推斷自己千真萬確身處夢境之後絲毫不亂,他盤腿席地而坐,靜靜思索明日上朝的諸多繁瑣事務。


    少傾,另有一人自遠處而來,雲霧消弭,露出這人清絕冶豔的麵容,這人銀色發絲散在耳後,肌膚賽雪,一襲雲紋仙袍沿邊滾了金邊。他手持一柄金光閃耀的鎏金劍,劍身沾了腥血,而那血跡緩慢滲入劍身內。


    楚願托腮坐在地上,隱隱覺得這柄劍和師兄的斬星長得有幾分相似,這人身姿和打扮更是神似他師兄。


    要這麽想,好像睡在水澤邊上那人的寢衣也像是師兄的貼身衣物。


    楚願以為他不會被這人發現,畢竟他在這兒坐了半天,那仙鶴都跟睜眼瞎一樣不理睬他。


    這人倒不同,他突兀地轉頭,冷淡的金眸睨了楚願一眼,把楚願看得目瞪口呆……這不是他師兄嗎?


    楚願為防止自己口中的師兄二字脫口而出,他捂著嘴,呆若木雞地看這人徑直走向水澤邊,將長劍喂到仙鶴喙裏叼著,仙鶴身形一化,變成一枚楚願不能更熟悉的玉佩,掛在這人腰間。


    他彎下腰,將以天為蓋地為廬的那人輕緩柔和地抱進懷裏,輕聲哄道:“無極,師兄帶你迴去睡。”


    稱為無極的人埋在他懷裏,修長端正的脖頸毫無戒備地坦露在外,儼然全心全意依賴且信任他的師兄,將自己的性命也一同交了出去。


    楚願坐立難安,他發覺那個名喚無極的人和自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情難自禁的兩人自他麵前經過,往身後白玉砌成的殿宇裏走,楚願的位子還恰好對著人家寢宮的窗欞。


    他背對著兩人,秉持非禮勿視的準繩,耳朵卻實誠,聽見那人用和他師兄相差無二的清冷聲音同另一個人說:“還冷嗎?”


    緊接著就是衣角窸窣的細小摩挲聲,楚願在外頭麵紅耳赤,他不是那種聽人家牆角的人,於是即刻起身往外走,還沒走兩步,周遭便陷入一片深沉的黑夜,東南西北難以分辨,楚願一愣,忽地一聲熟悉的身音喚他——


    “小願。”


    楚願艱難地睜開眼,發覺方才喚他的人現在正有一搭沒一搭舔咬他的下唇瓣,抬眸靜靜看他,見他醒來,沈斐之唇角輕勾,膩歪歪喚他,“小願。”


    沈斐之那處不講道理地頂著他,楚願霎時紅了臉,訥訥地嗯了一聲,揪緊褥子的手被沈斐之反向握著,緩慢下滑。


    寢衣散落於地。


    沈斐之側首咬住楚願羞得殷紅的耳垂,在楚願敏感的耳邊吐出幾個滾燙的字眼:“小願,幫幫師兄。”


    楚願咬著下唇,眼神試探地下挪,沈斐之白玉般的指節扣進他的指縫,引著他蜷起指節,觸碰某處。


    完事後楚願洗淨了手,被沈斐之潮紅的麵容勾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感覺,出門前沈斐之幫他細細整理他明黃色的四團龍團領袍時候嘴角就沒下去過,笑容明媚蕩漾。


    楚願倚在龍輦上,好不容易勸說好了想和他去上早朝的沈斐之,他歎了口氣,終於知道那種奇異感覺從何而來——他現在像極了聊齋誌異裏專憑下三濫手段來吸食男子陽元的精怪。而沈斐之是為他破戒的齋和尚,照這麽看,他這是把人家往歧途上引了。


    還怪有負罪感,楚願對靠在一邊不願離去的沈斐之展顏一笑,“師兄,晚會兒我就迴來了。”


    沈斐之故作冷靜地頷首,攥著衣角克製自己情緒的小動作卻被楚願瞧得一清二楚。


    楚願捏了捏眉心,發現自己無意間更像那什麽了……-


    乾清宮殿前。


    龍輦行至金水橋前,文武百官已於橋南依品級序列,禦前太監深諳皇上的性子,也沒按老祖宗的教誨喊“皇上駕到”,低眉順眼地迎著青年帝王上座。


    楚願英眉劍挺,薄唇微抿,明黃色的龍袍穿得氣度非凡,走向禦座的步履如同他行事布局般穩妥,深紅革帶束出精健窄腰,白玉串珠的十二冕旒在他發冠熠熠生輝。


    他端正落座,微微抬起下巴,令人參不透的墨眸望著進殿的文武百官,對朝拜的百官喊了平身。


    朝臣幾百雙眼睛齊刷刷望向他,個個眼中飽含心痛、疼惜、憤慨、悲慟、慈愛,尤其是右相左相兩個打頭陣的,看他像看出門在外受委屈的乖孫,就差拿官服抹眼淚了。


    楚願:……


    楚願裝睜眼瞎,意在端住帝王不怒自威的氣勢。


    待到百官稟奏進諫環節結束,南方水澇賑災安排妥當,仍舊無人主動談及封後大典一事,楚願有意使激將法,沉聲道:“既無事便可退朝。”


    群臣沉寂幾許,忽然之間炸開了油鍋,幾百號人在他跟前慷慨陳詞,一人一張嘴,愣是把朝堂變成了喧鬧的集市。


    “董家當滿門抄斬!”這是一品武將說的。


    “觸犯皇家威嚴天理難容!”這是氣得吹胡子瞪眼的左相說的。


    “諸位不可妄下斷論,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宅心仁厚,臣跪求陛下網開一麵,放過他們!”這是行叩禮的一品文臣說的。


    一旁的官員聽了,撲過去和他扭打在一起,渾然忘我。


    楚願忍無可忍,嗬斥道:“像什麽樣子!”


    朝堂內頓時鴉雀無聲,打鬧的朝臣均收了通天本領,耷拉著眉眼迴歸原位。


    “董家的事,”楚願提高了聲音,俯視下麵蠢蠢欲動的朝臣,“過去了就過去了,朕不追究,你們也不準再提。”


    他昨兒個想了半天,在夢裏也在想,想不到萬全之策,幹脆以不變應萬變。


    右相怒發衝冠,咬牙顯然不滿皇上的處置,右相處事偏激,恨不得活剮油烹了所有同皇上作對的人,此時向前一步,拱手便要勸諫。


    楚願先發製人,手心向下示意他不要著急上火,“朕知曉你要說什麽,你要說朕行事不合規矩。”


    右相頷首道:“正是。”


    楚願輕飄飄地道:“那把規矩改了。”


    天大地大,還是皇帝最大,楚願一句話擲地有聲,這招平地驚雷還沒讓朝臣震悚,下一招就把本就心懷鬼胎,暗戳戳想和皇帝做親家的大臣打了個措手不及。


    “朕不日將迎娶仙門沈家的公子為後,國師大人以為如何?”楚願轉頭望向丞相側。


    顧沉緒在朝堂上身穿黑白道袍,身形清臒瘦削,倒有了幾分仙風道骨的勁兒。他此刻雙目失神地望向金丹上端正的楚皇,在和楚願對視時迅速整理好情緒,手握拂塵輕輕往前邁了一步,溫聲道:“仙門子弟為後,自當有凡夫俗子不能比擬的仙人風範。還能福澤百姓,惠及眾生。陛下英明,臣甘拜下風。”


    國師金口一開,滿堂皆靜。國師作為通曉陰陽之人,可謂能與鬼神交談,旁人要再說話那可就是對鬼神無敬畏之心。


    左相是個膽子肥的主,他兩腿一頂,拖著臃腫的身軀對楚願拱手,渾身的肥肉都顫顫巍巍的,“臣等並不反對陛下的婚事,可是自古以來未見男子母儀天下,陛下怎能心安理得地娶男子為妻?陛下博覽群書,亦知陰陽調和方得中庸,方得天下太平安康,陛下哪能數典忘祖?依臣下之見,即便陛下打定了心意要娶沈公子為後,沈公子也該委屈委屈,做些表麵功夫,扮做女嬌娥,好慰藉百姓,好慰藉上蒼啊!”


    群臣好似被一語點醒夢中人,紛紛附和,也跟著請願,叫楚願定要答應叫沈公子扮做女嬌娥。


    楚願左右為難,他想嘴上答應朝臣,背地裏耍另一套,畢竟兵不厭詐,他總不能毫不商量就拍板子替他師兄做決定,平白委屈他師兄吧?


    但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又會傷老臣之心,楚願同大多數人都是過命的交情,也不想欺瞞於他們。況且群臣於他亦師亦友,楚願當然渴求他們的祝福。他要是不答應,恐怕難以得到群臣的祝福,即便有也隻是惺惺作態,那般祝福他不想要。


    “再議。”楚願垂眸,支頤喊了退朝,群臣如潮水般退去,獨剩他一人。


    他決心和沈斐之商量一番,沈斐之不願意此事就再無轉圜之地,畢竟缺憾乃人生常態,如同勝敗乃兵家常事,缺了些真心實意的祝福便缺了,又不是身上少塊肉。


    說服自己後楚願便打算啟程前往清晏房,他囑咐了禦前太監下朝後無需抬轎,這樣他散著步沿途還能思索些朝政難題。


    他負手停在枝葉繁茂的月桂前,月桂生性喜光,在青磚紅瓦的乾清宮前斜枝橫逸,一派生機。楚願視線落在月桂突兀的筋脈上,十二冕旒垂在他光潔的額前,晨間的清光灑落在他白皙的麵龐,陰影打在他分明的輪廓上,秀美便豔壓過俊朗,博得頭籌。


    顧沉緒氣息不穩地站在楚願身後,他高聲道:“陛下。”


    楚願聞聲側目,莞爾道:“沉緒,今日多虧你。”


    顧沉緒近乎要流露出癡態,楚願鮮少對他展顏,衣袖下他攥緊拳頭,“陛下,勿忘了同師兄說大婚服飾一事。”


    楚願輕撫碧綠的新葉,“你別喊他師兄。”


    顧沉緒一愣:“為何?”


    楚願捏著葉子,彎唇道:“因為他是我師兄。”


    昨日眼見楚願被沈公子攬入懷中,顧沉緒心如止水,頂多有些驚訝,陛下和他的師兄竟是這般親密的關係。一柱香前楚願在朝廷上要娶沈公子為後,他便開始撓心撓肺地不自在,失魂落魄談不上,卻也是五味雜陳。他以為今日他的難受就到此為止了,哪知道陛下單單一句話就能戳著他的脊梁骨,叫他酸,讓他痛-


    清晏房。


    楚願掏出係在腰封邊的玉佩放在案上,確定這塊溫涼的玉和那夜夢中那枚如出一轍,小仙鶴踱步過來,隔著層玉探出小腦袋在他按在玉上的指腹邊親昵地蹭,全然沒有仙鶴該有的高傲矜持,楚願訝異於仙鶴對他的親近,順著小仙鶴的意摸了半天。


    禦前侍衛稟告他禦膳房來人,楚願把玉佩按在掌心下,一頭霧水地宣人進殿,現在距晌午怎麽說還有一朕,他也不用膳,難道禦膳房也要找他麻煩麽?


    禦膳房的廚子涕泗橫流,臉上的肉疙瘩擠在一堆,跪在他跟前抹眼淚,“陛下,您要替小的做主啊!沈公子今天一腳踹開禦膳房的大門,他的劍往灶台上一擺,就要小的和老二兩人另尋出處,說從今往後禦膳房的鍋碗瓢盆都是他的。小的和老二苦苦哀求沈公子,沈公子他……他”


    話沒說完,廚子捂著臉嚎啕大哭,一個八尺大漢眼淚漣漣,哭聲似虎嘯,楚願太陽穴一突一突地疼,還是溫聲問:“他怎麽你了?”


    廚子哇哇大哭,“他叫小的和老二以後去宮外專門給您種地,菜要比腦袋大。養雞,雞要肥碩如牛。養牛,牛要會說人話。沈公子說小的做到這個地步才可以迴宮!陛下,求您為小的做主啊!”


    沈斐之這分明是不想再叫他二人迴宮,楚願哭笑不得,揮手道:“你和老二找蘇公公換個地方待。”


    蘇公公是禦前太監,也是宮裏僅有的五位太監之一,掌管不少宮裏瑣碎的事務。


    廚子連叩三個響頭,力大到額頭都有磕破的嫌疑,“小的叩謝陛下救小的一命,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楚願失笑,安撫他:“不用如此驚惶,沈公子那隻是唬唬你罷了。”


    廚子顫抖著身上的橫肉想,沈公子明明很恐怖,陛下是鬼迷心竅了麽?-


    送走了禦膳房的廚子,楚願接著把折子一字不落地閱覽完,將腦海中千絲萬縷的思緒理好後頗覺如魚得水,下筆成章一氣嗬成,解決不少麻煩事兒,在這期間他還召見工部、禮部、刑部三位尚書談論國事,之後便再度提筆批字,勤於理政。


    沈斐之則是沐浴完濕著發腳步匆匆地前往清晏房。


    他花了兩個時辰的功夫在禦膳房做好六菜一湯外加兩份糕點,把菜溫在爐子後,身上油煙味過重,他就去楚願的寢宮裏打水洗了身子,不願叫油煙近了小願的身。


    浣衣宮女三兩成群從前楚願的寢宮前路過,她們低聲交談,說皇上下早朝又往清晏房去了,路上朝她們笑,還偷偷誇楚皇俊俏迷人。


    沈斐之五感敏銳,宮女的閑談盡數收於耳底。


    一股無名妒火燒的他神誌不清,沈斐之掐著自己的掌心,醋得腮幫子都是酸的。


    “哎、哎,我小聲告訴你們,我聽說——皇上要娶那個沈公子為後,就是把禦膳房那兩位嚇得屁滾尿流的那位,聽說他生的很標致,比女子還美,還會武功,嗖嗖嗖,飛簷走壁!厲害吧!據說婚期定在這個月十五,你們不要告訴別人啊!”


    宮女們嬌笑道:“坤寧宮終於要有主子了。”


    沈斐之身上的陰沉頓時雲銷雨霽,嘴角都要翹到九重天去了,他走路帶風,恨不得立馬抱到小願,將他的血肉和著骨頭都揉進自己懷裏才好。


    隻是他有些不懂,這些人怎麽會覺得他會一個人住進坤寧宮?


    自然是小願在哪兒他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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