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燃說他可以幫我。


    我輕輕推開他,死盯著他,然後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幫個屁。”沒人能幫我,我隻能自救。


    一直以來我都這樣堅信著。


    我從來都不覺得會有人幫我,我也從來沒有等到過別人的援手。


    我不會被人愛,不會被人支持。


    我隻能靠自己。


    周燃看著我皺起了眉,他說:“你別這樣看著我。”


    我怎麽看他了?


    他說:“你這個眼神讓我覺得我是一個陌生人。”


    我跟周燃當然不是陌生人,但我們也真的從來沒有了解過對方。


    我說:“你聽誰說了什麽?”


    事實上,我不想跟人提起那些糟心的事情,都過去了,為什麽還要被翻出來呢?


    周燃遲疑了一下,我看出,他不想說。


    “不說嗎?”我繼續盯著他看。


    周燃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在法國的時候,有一個同事,他說是你的老同學。”


    當周燃說出這句話,我幾乎要心髒驟停。


    那種感覺就像是有深海恐懼症的人被一腳踹進了大海的最深處,像是我突然之間被扒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裸奔。


    我咬緊牙關,有些憤恨地看著周燃。


    我知道,問題不在他這裏,他不能阻止別人跟他說什麽,但我就是控製不住自己要去怨恨他。


    周燃似乎沒發現我的怨恨,他深唿吸一下,抓住了我的手,像是生怕我逃走。


    他說:“那個人不知道咱們倆的關係,說了些我不太想跟你求證的事。”


    “都是真的。”我自暴自棄一樣對他說,“我有人生沒人養,中學的時候還有些結巴,走到哪裏都是最不會說話的那個,最討人厭的那個,他們說我身上有臭味。我想,我醜陋、愚蠢,我是班裏的小醜,我一無是處所以才會成為大家取笑的對象。”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幾乎沒有眨眼,就那麽盯著周燃,想看到他臉上表情的變化。


    但是,周燃似乎沒有任何變化,禁止了一樣聽著我說這些。


    “我很討人厭。”我說,“我不知道我怎麽他們了,但他們,班裏有那麽幾個人,就是會罵我、打我,他們笑話我、捉弄我。看我出醜,他們就很開心。”


    我現在想起來,那些事情已經變得有些模糊了。


    但是,當時我處在那個時期所懷有的心境,依然清晰。


    是恐懼,是壓抑著的憤怒,是永恆的苦悶。


    我不理解,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去理解。


    我能做的就是抱住自己的頭,在他們打我罵我的時候,假裝我不疼也不難過。


    一整個青春期我都是在那種痛苦掙紮中度過的,我恨每一個人,也害怕每一個人。


    我說:“我不知道他跟你說了些什麽,但無非就是我很招人厭,我很可笑之類。”


    我質問周燃:“既然你早就知道我的事情,為什麽一直沒有和我講?”


    我把它們小心翼翼地藏好,就是擔心被現在身邊的這些人知道。


    我逃兵似的離開了以前生活的城市,不跟所有從前認識的人聯絡,自從我上了大學,我就已經是一個全新的唐樾了,我克服了口吃,一天洗兩次澡,我逼迫自己改變了性格,可為什麽還是逃不掉?


    周燃好半天沒說話,大概也是不知道怎麽麵對我的質問。


    我說:“在你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後,再看我,是不是覺得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不是。”周燃很堅定地對我說,“一開始我不相信,後來你成了支撐我活下來的榜樣。”


    我愣住了,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聽見有人把我當成榜樣。


    “你胡說什麽呢?”


    “真的。”周燃說,“剛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我並不能很好地體會你當時的感受。”


    周燃停頓了一下,然後說:“但是,當我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候,突然想起那個時候的你,我開始在腦子裏跟你對話,問你有沒有和我一樣,想過一了百了。但不管你有沒有想過,你都堅持下來了,還出現在了我麵前。”


    我默不作聲,周燃問我:“你想過嗎?”


    “那個時候沒有。”我抬眼看他,“那個時候我相信因果報應,我覺得他們那麽壞,一定會遭報應的。”


    我說完,笑了出來:“但是後來有想過,因為我發現,當初惡毒地對待我的那些人,並沒有因為他們的惡行受到懲罰,相反的,他們現在幾乎每一個都比我過得好。”


    我收斂了笑容:“我開始不相信一切了,沒有因果報應。善良和委曲求全帶來不了什麽,不擇手段自私自利的人才會成為贏家。”


    我說:“我對一切都很失望。”


    幾秒鍾後,我對周燃說:“這其中也包括你,還有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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