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輪到聶哲遠坐診,幾乎是從早忙到晚,午休時間也在住院部查房,忙完這邊的事,在值班室吃了份盒飯就又趕迴了門診。


    六點過五分,他揉了揉眉心,敲下一行“建議留院觀察”,送走今天的最後一位病人。


    他打了個電話給住院部,確認今晚能騰出來一個床位。電話剛掛斷,聽到有人敲門,一句“請進”還沒說出口,那人就推門進來了。


    竟是梁思聞。


    聶哲遠皺起眉,似乎並不是很想在這裏看到他,“胃還不舒服?”


    梁思聞昨天才出差迴來,半夜給他打電話,問他胃疼應該吃奧美拉挫還是嗎丁啉,聶哲遠忍著怒氣說:“都可以,但你哪個也不許吃,等我過來。”


    他不用想都知道,梁思聞肯定是出差期間飲食不規律,迴來又隻顧著補覺,直接把吃飯省了,胃不抗議才怪。


    他覺得梁思聞就不該搬出來自己住,要麽叫梁大夫和聞大夫一起看著他,要麽就歸他管。


    “嗐,你那麽緊張幹嘛,”梁思聞走到窗邊,擺弄那兩盆他送的多肉,“早就不疼了,我就是來拿體檢報告,順便來探望一下你。”


    聶哲遠朝他伸出手,“給我看看。”


    梁思聞心說果然逃不過,乖乖拿出體檢報告。


    聶哲遠快速瀏覽了一遍,除了血糖偏低的老毛病之外,沒有其他問題,他又翻迴第一頁,掃過身高體重那一欄,抬頭看向梁思聞,表情有些許不悅。


    “比去年輕了一點五公斤,梁思聞。”


    “……啊?有嗎?”梁思聞一愣,顯然並不清楚自己的體重變化,隻是對醫生的職業素養深感佩服,“哲遠,你記性也太好了,好厲害。”


    聶哲遠不想說話,似乎梁思聞瘦了一點五公斤這件事讓他非常生氣。


    梁思聞則是不敢說話,見他沒有脫下白大褂,便小心翼翼地轉移話題:“哲遠,已經六點多了,你不迴家嗎?”


    “住院部新收了個病人,我得去看看。”


    梁思聞眼睛一亮,露出一副想要將功補過的表情,雖然他還沒明白過來自己哪裏做錯了,“那你忙,我去給你買飯!”


    聶哲遠還沒來得拒絕,那人就推門跑了。


    他到住院部轉了一圈,和管床護士大致了解了幾個重症患者下午的情況,到走廊透氣的時候剛好收到梁思聞的消息,說是已經買好飯去值班室等他了。


    聶哲遠心想這人什麽時候對醫院這麽熟門熟路了,迴了個“嗯”就往值班室走,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情變化過於明顯,就連路過護士站,迴應“晚上好”的時候都是笑著的。


    值班室的小桌子上擺滿了外賣盒,梁思聞掰開一雙筷子,遞給聶哲遠,“我點了好多菜,你看哪個好吃就多吃點。”


    值班室的裏間用來休息,隻有一張上下床和一張桌子,吃飯隻能並排坐在下鋪。梁思聞習慣用左手握筷子,擺完飯菜後,又順勢坐在了聶哲遠右邊,夾菜的時候胳膊肘不可避免要打架,但也沒人想著換下位置,權當已經適應了。


    梁思聞點了份幹鍋麻辣魚,魚片埋在堆成小山的幹辣椒裏,配菜是爽脆的黃豆芽和魔芋片,辛辣的味道有些微嗆鼻,賣相十分誘人。


    梁思聞不怎麽能吃辣,偏又饞這一口,嘴唇都被辣紅了,還意猶未盡地舔了一圈,筷子依舊往麻辣魚的方向伸。


    聶哲遠直接用自己的筷子攔住他的筷子,“你少吃辣的。”


    梁思聞自知理虧,哪裏敢抗議,乖乖把手縮了迴去。聶哲遠用餘光看到他在悶悶不樂地嘬筷子,委屈又可愛,他抿了抿唇,夾起一塊魚肉,放到梁思聞碗裏,故作嚴厲地強調說:“最後一塊。”


    難得在醫院值班室吃了頓豐盛的晚餐,聶哲遠心情不錯,疲憊一掃而光,收拾好外賣盒,幫梁思聞把卷起來的襯衫袖口放下去,扣上扣子,說:“走吧,我送你迴去。”


    “不用,你都忙一天了,早點迴去休息,”梁思聞摸了摸鼻子,忽然有點不好意思,“你這麽累,我還老讓你不順路,也太不體貼了。”


    梁思聞堅持要自己坐公交迴家,聶哲遠看時間還早,也就沒和他爭。


    沒想到梁思聞都走到門口了,又折迴來,抬手圈住他的肩膀,很輕快地抱了他一下,說:“辛苦啦,聶醫生。”


    聶哲遠毫無心理準備,在他抱上來的時候,下意識護住他的腰,延長了這個擁抱。


    梁思聞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蓋過醫院消毒水味道的十幾秒鍾裏,聶哲遠忽然想到,梁思聞好像總是抱他。


    幼兒園午睡不老實,滾到他床上抱他;小學一起拿了三好學生,合照的時候非要摟著他;高中一起打球,進球了很開心,撲到他身上抱他;畢業聚餐喝醉了酒,迴去的路上抱著他不撒手,還在嘟囔“哲遠你好厲害”。


    聶哲遠摟著那截細腰,愉悅地扯了扯唇角,“限你半個月,把瘦的那一點五公斤長迴來。”


    ?


    最後還是聶哲遠開車送梁思聞迴的家。


    因為聶哲遠改主意了,而如果他堅持要送梁思聞迴家,梁思聞是絕對擰不過他的。


    將近晚上八點,高架上有些堵,聶哲遠把車窗搖下來一半,跟著車流緩緩挪動。他沒有開廣播,手指卻在方向盤上有節奏地敲打著,顯然是好心情持續到了現在。


    梁思聞一路上都在和他說話,剛吐槽完單位領導,話題就跳到某無人機換了動力係統後的第一次試飛,甚至還給他介紹了某所最新研製的什麽型號的戰鬥機。


    他雖聽得一知半解,但也不覺得厭煩。


    梁思聞說起這些的時候會變成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讓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們躺在操場上,無所事事地望著天,梁思聞用手指框住飛機飛過留下的飛機雲,眼神忽然變得專注,充滿了向往,他側過臉,用眼睛框住梁思聞。


    車開進地下停車場,聶哲遠一偏頭,發現五分鍾前還在滔滔不絕的人,才這麽一會兒沒動靜,就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車座上睡著了。


    這家夥睡眠一直都很好,而且好像隨時隨地都能睡,不然也不會給他那麽多趁虛而入的機會。


    他沒舍得叫醒梁思聞,而是熄了火等他,一邊等一邊繼續想:梁思聞好像總是抱他。


    前年,父親去世後,他一度陷入恍惚,門診下班以後,他就從二樓的心外科走到四樓的神外科,又走迴去,就這樣反反複複好幾次,好像在完成某種虛假的聯係,從自己剛剛起步的地方,走向父親奮鬥一生的地方。


    梁思聞從單位趕過來,工作證都沒來得及摘,隨著奔跑被甩到脖子後麵。


    梁思聞在樓梯間攔住他,沒有勸他,也沒說安慰的話,隻是緊緊抱著他,說:“哲遠,醫院已經下班了,我們該迴家了。”


    梁思聞比他矮了半頭還多,明明是在抱著他安撫,卻更像是趴伏他肩上尋求保護,聶哲遠重重喘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背肌肉驟然鬆下來,卸了力一般,將重心壓在梁思聞單薄的身體上。


    像是累到了極點所以不得不妥協,也像是心甘情願被梁思聞撿起。


    直到握住梁思聞冰涼的手,他才猛然察覺到自己讓梁思聞很害怕,極力穩了穩聲線,說:“走吧……我們迴家。”


    車燈在眼前晃過,有些刺眼,聶哲遠迴過神,看向梁思聞熟睡的側臉,得出肯定的結論:是的,梁思聞總是抱他。


    所以,這應該怪梁思聞。


    梁思聞如果不主動這樣做,他或許還能控製住自己,和他保持最恰當的距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抱著僥幸心理做壞事。


    他曲起食指,在梁思聞的臉頰上慢慢地遊移,離開的時候,指尖輕輕掠過下唇,最後久久地貼上自己的。


    從十六歲到現在,他的右手食指記錄了無數個這樣的吻,完成了無數次不光彩的偷竊行為,且年複一年,愈發貪得無厭。


    荒唐的是,這一整套不像話的動作竟被他稱作“吻”。


    昨晚更荒唐,他半夜開車去梁思聞家熬粥,中途還闖了一次紅燈。


    梁思聞胃疼純屬是飲食不規律折騰出來的,不是炎症的問題盡量別吃藥,所以他一進門就往廚房走,熟練地使用梁思聞家的鍋碗廚具,小米粥在鍋裏翻騰的時候,他洗幹淨手,去給梁思聞揉肚子。


    梁思聞怕癢,他的手掌動一下,梁思聞就笑著往後躲一下。後來他幹脆讓梁思聞側躺著,他從後麵箍著他,不讓他亂動,用掌根在胃部打著圈按揉。


    他不擔心這樣親密的姿勢會讓氣氛變得曖昧,因為以梁思聞的思維方式,這頂多算好兄弟對他的合理照顧,被揉得舒服了,還會生出些對醫生的崇拜感,全被他毫不吝嗇地表達出來:“哲遠好厲害啊。”


    眼下正是人們忙碌一天後,紛紛歸家的時間段,不斷有車駛入地下停車場,明亮的車燈晃過前擋風玻璃,梁思聞顫了顫眼皮,像是要醒了。


    聶哲遠這才將手指從自己的嘴唇上移開,指尖似乎還沾著梁思聞的氣味。梁思聞睜開眼睛時,他心虛地握緊方向盤,後知後覺懊惱於自己日益倒退的自製力。


    十七歲的時候,他比現在能忍。


    可誰叫梁思聞天真又遲鈍,永遠學不會對他設防,他想,這肯定要怪梁思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雙棲動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分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分飽並收藏雙棲動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