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臻迴頭去看,便見院子門口立了個俊朗的青年,瞧著不過二十上下的模樣。他的頭發剪得很精神,圓眼睛高鼻梁,姿態挺拔,是很討女孩子歡喜的容貌。


    “先生,這就是魏少爺了。”采雙對著魏昭明鞠了個躬,”少爺,這是汝臻先生。“


    魏昭明跑近前來,一雙眸子明澈而純粹,一瞧就是個未經人事的金貴少爺。他興奮地打量了一圈汝臻,很滿意地點點頭。


    “先生好!”他笑嗬嗬地叫了一聲。汝臻扶了扶眼鏡迴以一笑,覺得這青年還像個孩子似的,純良得可愛。


    采雙把炕燒熱了,汝臻就將英文讀本攤開在桌子上,同魏昭明麵對麵坐上床。


    “我們要講的這書是語堂先生的版本”


    汝臻給魏昭明講了一個下午,他發現魏昭明悟性很高,記憶力也很不錯。汝臻便問:“昭明,你天分不錯,怎麽不去學校上課呢?”


    魏昭明被汝臻誇了先是溫腆一笑,隨即又摳了摳頭露出困惑的神情,自言自語道:“為什麽不去學校為什麽呢?嗷,好像是鈞鈞不許我去”


    汝臻皺起眉頭,心頭有些氣惱,“為什麽不許你去?”


    “為什麽”魏昭明搖晃著腦袋,目光呆呆癡癡地盯著汝臻,一個勁喃喃,“為什麽呢?是啊為什麽呢?”


    他越說情緒越有點失控,忍不住扯上汝臻的衣袖,大聲叫到:“先生,先生,為什麽呀?我想不明白,”言語間也越發混亂,“奇怪,好奇怪,這是一個問題嗎?”


    汝臻急忙倒了杯茶遞給魏昭明,有些擔憂地看著他:“你別急。你可能是生了病。”


    “不不,明兒很正常,明兒很健康的。”魏昭明一邊反駁一邊接過汝臻的茶,一口茶下肚,魏昭明的情緒漸漸軟和了下來,待放下茶杯時,他臉上的神情已是驟變,對汝臻燦爛一笑:“先生,您繼續呀。”


    屋子裏暖融融的,汝臻盯著魏昭明被水浸潤得透亮誘人的嘴唇發愣,一時間跟不上魏昭明跳躍的思路。魏昭明又扯了扯汝臻的袖子,“先生?”


    汝臻眨眨眼,猛然迴過神來。他扶了扶眼鏡擋住露骨的眼神,強壓下心中無端冒出來的旖旎情緒。他想,這麽漂亮的青年,可惜腦子有點毛病。


    正在這時,門突然開了。外麵風雪肆虐,帶進一陣令人背脊發寒的冷風。汝臻忍不住抖了抖。


    “明兒,學得如何?”一位身著白衣,墨發高束的男人走了進來。那瑩瑩如雪的麵龐人間難得,分明是畫裏的仙人。他一麵說著一麵坐到魏昭明身後,手臂纏上魏昭明的腰肢,將他攬進懷中,又將下巴擱在魏昭明的肩上,很是親昵地蹭了蹭。


    “先生還在這兒呢!”魏昭明低唿一聲把容鈞的手扒拉開,掙脫他的懷抱,紅著臉對汝臻介紹道:“這,這便是容鈞。”


    容鈞這才抬眼看向汝臻,極輕地笑了笑,目光深沉,“有勞先生了。”


    容鈞笑了,汝臻卻笑不出來。他這個眼鏡不是普通的眼鏡,是他太爺爺親手為他做的,玻璃片專門拿去廟裏開過光,戴上它能辨識人鬼。他通過鏡片看容鈞,卻見他背上冒出森森黑氣,靠近魏昭明之時,那些濃鬱深黑的怨氣就絲絲縷縷地往魏昭明嘴巴眼睛裏鑽。


    魏昭明見汝臻遲遲沒有反應,在汝臻麵前晃了晃手:“先生?先生?”


    汝臻這才迴過神,強扯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兩眼放空對著容鈞點了點頭。


    他心中絕望至極,隻道魏昭明原是這厲鬼補養精元的食物,自己恐怕也要身隕於此。


    “先生,我們一同去用晚膳吧。”魏昭明邀請道。汝臻感覺容鈞的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如芒刺在背,他擔心拒絕更引起容鈞的注意,隻好應允了。


    門外風雪正盛,這深山中似乎比別處還要冷上幾度。汝臻被采雙領出門,卻見魏昭明和容鈞仍落在後頭。


    容鈞取下衣架上的彩繡鬥篷,熟練地披在魏昭明身上,又低頭替他係好領口帶子,然後才撐起傘走出門外,將魏昭明攬進懷裏團團護住,不叫一片霜雪碰到他。他專注地做著這一切,目光始終停留在魏昭明身上,這片刻之間的溫情,竟叫汝臻生出一直錯覺,好像這可怖的鬼也有了情,把那青年捧在心尖上,要同他長相廝守。


    汝臻以為飯桌上會是一片不堪入目。哪知坐上了桌,才發現百味珍饈樣樣皆有,色相俱全,味道也很是鮮美可口,分明是再正常不過的模樣。


    吃過了晚飯,魏昭明便同容鈞一塊走了。汝臻心急如焚地趕迴屋子,隻想等夜深人靜之時趕緊離開這個陰森的大宅子。好不容易挨到了半夜,汝臻收拾好包裹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夜裏雖然停雪了,但他不敢點燈,隻敢借著零星的月光摸索前進。這宅子太大了,彎彎繞繞地半天尋不到大路。突然,汝臻發現前麵有點隱隱約約的暖色橘光,他下意識地隨著光源走進了一個院子。


    一陣低壓婉轉的呻吟傳來,汝臻心中好奇,忍不住透過窗戶縫隙看去。隻見屋子裏擺了一扇巨大的屏風,屏風背後露出半個浴桶,魏昭明似乎坐在什麽人身上,漂亮誘人的身體沾上了盈盈水珠,手指緊緊抓著木桶邊緣,身體像被狠狠撞擊般不住起伏搖擺。水花四濺,魏昭明仰著脖子一聲高一聲低地連連呻吟,帶著疼痛卻又歡愉的味道。


    汝臻情不自禁向前拱了一點,想要看得更清楚。哪知腳下卻踩到了積雪一滑,腦袋突然將整個窗戶撞開。”啊!“魏昭明轉過頭看向窗邊,發出一聲驚詫的低唿。他身後的人側頭看來,露出了一雙陰沉漆黑的眼眸。


    一陣無比陰寒的壓力從汝臻頭頂襲來,汝臻頭皮發麻,預感到一股洶湧的死亡氣息,嚇得他手忙腳亂,仰麵摔倒在雪地裏。


    屋內突然傳來的魏昭明苦苦哀求的聲音:“容鈞,求求你放過先生吧”汝臻趕緊乘此機會從地上爬起來,爆發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力氣,狂奔而去。


    他隱約聽見身後容鈞模糊而冰冷的聲音:”明兒乖你記錯啦,先生還在路上呢“容鈞的聲音漸漸遠了,汝臻終於跑到了正對大門的石板甬道上。他欣喜若狂地奔向不過幾步之外的大門,然而跑了好一陣子,那個大門依舊遠遠立著,仿若海市蜃樓。


    一股詭異的氣力突然撞上汝臻的胸口,他整個人在地上狠狠翻滾了一圈,散架般攤倒在地上,渾身劇痛,禁不住咳出一口濃血。


    他聽見耳邊傳來眼鏡被踩碎的細響,緊接著雙眼就襲上劇烈的刺痛,兩隻眼珠被生生掏了出來。撕心裂肺的叫喊中,他聽見一個涼涼的聲音:


    “白日也是,你用這雙眼睛一直盯著他”


    汝臻雙目已失,日暮途窮之際卻想著馬上就能到了大門,便奮力趴在地上兩手掐地向前蠕動。哪知不過爬了兩步的距離,胸口忽地一涼,他還沒感覺到一點疼痛就失去了氣息。


    容鈞站在月光下,蒼白的手上赫然一顆還在小幅跳動的心髒。他把心髒放到嘴邊,連血帶筋地一口口啖食幹淨了。


    他唇角的血暈仿佛在俊美的臉上撕開了一個血盆大口。


    “多謝款待,客人。”


    汝臻的血仿佛有塊墨在月色無垠的地上磨開,黑汪汪的一池,將雪白活活地被玷汙了。


    山間落雪的路上,眼前身後皆是濃霧,一片白雪上,不見一個人一隻牲口,唯有忽隱忽明的泥草路上偶有轍痕。”大爺,還有多久啊?“馬車車窗裏伸出來一個腦袋,是個年輕的女孩子,有股學生的書卷氣。”快了,快了,這雪大著哩。“趕車人穿得像個熊。”這麽荒的地兒,那家人也是這樣出行的嗎?“女孩問。


    趕車人沉默了一下,才說:”不太清楚啊,我隻送過人上去。“


    趕車人不敢說,魏家五十餘口人早在幾年前死光了,他從來沒有見過宅子有人出來過。


    魏家宅子,那真是一座孤寂的宅子,時間與空間一起泛了鏽。跨過門檻的人,踏上那石板甬道,一步步越走越老,皮膚枯敗,血肉腐蝕,白骨消融,最終都成了一堆灰,然後風一吹,什麽也沒了。


    愛為穢海,萬惡歸焉。


    小後記


    正文完結。後麵還會有一篇魏巍番外,補充幾點伏筆。


    近期更新《幺雞》,番外會在這本文完結以後寫。廢文網和微博同步更新。


    ps.其他網站均為盜文,很垃圾的未修改版,請大家以這個版本txt或廢文網為準!.


    小後記:


    《兇宅》是我的第一本小說。水平不夠,民國風寫得很拙劣,可能會有些出戲,謝謝你的閱讀和包容。


    題目取為《兇宅》,不僅是指宅中有鬼,還有對這個宅子本身的定義。所有的角色都在這宅中生生滅滅,所有的人在這宅中都是扭曲的。哪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因緣報應,從宅子建成開始,就注定了未來的悲劇。容鈞是魏家的孽緣,也是魏家的債。他是果,不是因。


    另一個主題就是情愛。容鈞愛上了魏昭明,有了執念,從一個清靜的幽魂逐漸黑化成了吃人心的厲鬼。愛欲於此,是沉重、扭曲而不幸的,隻能活在不斷的催眠與謊言中。


    再次感謝每一位小讀者,願諸事安好。


    by鶴青水


    202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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