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家鄉的土地後,鄭哲看哪兒都親切,聽口音也舒服,特別能適應這個溫度,在山東總覺得熱死,大家也圍著他不停的扇涼風,說是去一趟山東都把他們鄭總給曬黑了,也有說那邊不是有海麽,肯定是給海風吹黑的,去一趟挺遭罪,幸苦幸苦。


    待黑黑的鄭總被員工迎進了公司,得了消息,連工廠的工頭都出來了,大家圍坐一團,跟上動物園看大老虎似的,連端詳帶摸,還七嘴八舌的問鄭哲在那邊吃了多少煎餅卷大蔥,高粱飴粘牙不。


    鄭哲半天都說不插一句話,好容易說一句山東不吃煎餅卷大蔥,大家又紛紛感慨說鄭哲說話已經有了山東味兒,有點膠東感覺,東北話不純正了,可惜可惜。


    鄭哲對此很不認同,他一直認為自己說的是普通話,跟播音員沒什麽差別,不摻雜任何口音,但大家一致認為他之前說的是東北普通話,現在是東北山東普通話兩摻,從純種變雜交,不幸不幸。


    鄭哲到家第一天便舌戰群儒,飯也是在公司吃的,直到晚上才迴家。


    鄭德昌特意為此請了個假,他反正已經退居二線,整天在單位養老,而且他跟鄭哲早就不是前些年劍拔弩張的關係,他的兒子大了懂事了,他總是很欣慰,早早迴家燒了兩個好菜,爺倆喝了一盅,他還拍著鄭哲的肩膀覺得鄭哲好像又長高了。


    鄭哲說了一上午實在是說累了,便沒否認,隻點頭打哈想著老頭子說自己長高了就長高了吧,本來倆人差不太多,但鄭德昌五十多歲的人腰也開始沉了,鄭哲能不比他高麽。


    鄭哲沒在家休息兩天就開始處理工廠的事,順便跟各大甲方單位領導吃飯。


    吳江舟那塊地他也買下來了,鄭哲在心裏打好了算盤,想著就算是廠子沒用,那塊地也是值錢的,90年代那批房地產商都成了千萬富翁了,雖然中途落了一迴泡沫,當地市政府的劉秘書都說了,他們市的房地產發展形勢大好,所以地皮不會便宜,雖然那邊現在荒涼,但保不齊以後就被開發了,到時候鄭哲把地皮往出一賣,錢賺的簡單粗暴,卻是實實在在,退一萬步,就算不行,吳江舟那場子也是值錢的,要不是趕上他急套現,肯定也不會賣的這麽低。


    鄭哲在家裏忙東忙西,誰知道這一忙就從夏天忙到了初秋,直到工廠生產銷售恢複穩定,即便這樣他沒閑著,打通了幾個之前一直在鋪線的甲方,吳江舟又給他介紹了個小活兒,所以山東那邊也沒斷了,總之下半年效益格外不錯,他又在順便擴廠增資,在有業務往來的外地都加了辦事業務處,新招了一批人,一直忙到了年底,迴款的時候這一年收入頗為可觀。


    這期間他除了跟吳江舟打打電話,就沒怎麽聯係山東這邊的人,等到了元旦公司不忙了,他閑暇之餘,也跟他媽聯係了一迴,順便問問鄭言。


    在得知鄭言自己在那邊呆了大半年的時候,鄭哲著實驚訝了一下,但更讓他驚訝的是,鄭言居然的不錯,整天呆在顧銘那邊吃香喝辣,十分自在。


    鄭哲有些想不通,但轉眼又想通了,他跟鄭言本來就是兩個人,長的像,但一碼是一碼,顧銘雖然不待見他,卻不一定非要虐待他弟,從這事看來,顧銘這個人還算地道,比小時候強多了。


    元旦那天晚上鄭哲被肖亮張驢兒叫出去聚聚。


    聚會地點照舊選在肖亮家,他媳婦在廚房炒菜,那孩子也不好好吃飯,就倒在沙發上看動畫片,肖亮吼了兩句才過來。


    肖亮發的福還沒消迴去,他也比以前話少了點,沒那麽多大道理了,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上班上麻木了,整天老婆孩子柴米油鹽煩都煩死了,沒事就想自己清靜清靜,睡個懶覺,這見了哥們話都算多了,平時更沒話。


    張驢兒沒那麽傻了,這小子在郵局上班,處了個女朋友,尖臉高個,打扮的有點風塵,但說了兩句話感覺人還挺好,這姑娘整個過程就坐在三人旁邊夾菜倒酒,不怎麽說話,挺文靜個樣,不知道以後結婚什麽樣。


    肖亮感慨的撫摸酒杯口:“鄭哲,怎麽不見你找對象呢?”


    鄭哲此次出來收拾的非常利索,小頭發也幹幹淨淨的,肖亮提這茬時,他正咬著一支煙,隻見他咧開嘴,露出一口好牙來:“找了啊,沒領迴來而已。”


    “沒領迴來?這意思是在外地。”


    “恩,山東小妹兒。”


    “山東姑娘好,什麽時候結婚?”


    “結什麽婚啊,我找人家人還沒同意呢,我看夠嗆能成。”


    “啊?你這樣的還看不上?這姑娘心氣兒太高了,那什麽,我小姨子還沒結婚……”


    “你可拉倒吧,”鄭哲看一眼肖亮外頭做飯的媳婦,又壓低了聲音:“你小姨子黑的像個燒雞,比我還黑,我喜歡白一點的。”


    “唉,不找就不找,晚結婚也挺好,還能多玩兒兩年,你說你小子怎麽點兒這麽高呢,該早的早,該晚的晚,賣趁新鮮,下海趁早的,現在想自己幹點啥可不比當年了,你算是趕上好時候了,你看看你現在人模狗樣的,誰知道你當年在咱們這混的時候……”


    “我在這兒混過麽?沒有吧……”


    “你忘了,你當時跟王達吹在莊稼地裏抱團的事了?”


    “行了,行了,我那是玩兒呢,再說才一兩年,不算混不算混,別提了兄弟,我想起來就不好意思。”


    鄭哲是真不想說這個,那段日子對他而言,總有點往事不堪迴首的意味,是他痛苦的根源,也是他發過的一場大夢,美惡交纏,他忘都忘不過來。


    他中途起了幾個話題,但肖亮惡作劇似的非要往迴拐,煩的鄭哲幹脆借由臨近佳節開始低著頭給客戶編排短信,他裝模做樣的發了幾條,肖亮怎麽說他也不接話,就低頭摁手機,總算是把這個話題岔過去。


    手機鈴聲響了幾聲,有幾個人開始迴複,鄭哲垂頭掃了一眼,不太在乎,繼續跟肖亮推杯換盞,重新找話題。


    無奈兩人除了迴憶往昔,在當下實在沒什麽交集,隻能大聊如何管教孩子,而鄭哲又認為自己沒資格聊這個,倒不是他沒生養過,實際上他也養過一個,可他不但養壞了,還跟他養的孩子睡過覺,耍過流氓,他可不敢跟肖亮交流這些。


    手機又響了一聲。


    與此同時,肖亮的媳婦端著菜進了屋,因為菜剛澆過熱油,便裹著香氣滋啦作響,張驢兒不知道跟他媳婦兒說了什麽,那姑娘捂著嘴開始憨憨的笑,電視裏唱歌的人驟然拔了個尖兒,肖亮趁著鄭哲垂眼看手機的功夫啪的將筷子往桌麵上一摔,指著他孩子的臉開始恐嚇叫她過來吃飯。


    鄭哲嘴裏還含著酒,他卻忘了咽,眨了眨眼,以為自己喝多了,可手機屏幕顯示的最新短信的確是來自小紅紅的。


    顧銘居然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鄭哲咽下辛辣的酒釀,可對他而言卻似蜜糖灌喉,哪怕這糖來的莫名其妙,毫無頭緒,是個誤會,是人下的蠱,他覺得甜,覺得美。


    打開閱讀後,鄭哲發現他剛才群發不小心發了一條拜年短信給顧銘,不料顧銘竟然給他迴了,雖然隻有兩個字,謝謝。


    兩個字都是拚音,鄭哲喝了半天的酒,此刻才喝熱了身體,他想了一會,又敲了幾個‘不客氣’過去,等他打好了,又覺得這幾個字又幹巴又沒情趣,便幹脆挨個刪除,換成了‘怎麽還給我迴上短信了?想我了?’,可他再一次覺得這樣未免太死皮賴臉,很可能惹毛顧銘,最後換成了‘我都想你了,你想我沒?’


    鄭哲滿意的放下手機,朝著肖亮咧嘴一笑。


    比起死皮賴臉,他這完全就是不要臉了,不過他在顧銘的問題上早就對臉麵看的很淡,他在顧銘麵前什麽丟人事都幹過,什麽糗都出,他在顧銘心裏肯定早就沒有臉了,他還要什麽臉,這就好比他倆已經睡過了,鄭哲就沒必要在玩什麽矜持純情,雖然他內心既好臉也純情,可那是相愛的人之間搞曖昧的特權,趣味,他隻能豁出臉,像個蒼蠅似的圍著蛋糕嗡嗡轉,啃上一口就賺,被打死了才散。


    肖亮望著他:“你笑啥?”


    鄭哲望著他:“我笑了麽?”


    “笑了,傻的啊……”


    “啊?沒有吧?”


    “山東小妹兒?”


    “山東小妹。”


    ……鄭哲有些機械的迴著肖亮的話,他總是時不時的垂眼看手機,以至於他連飯都沒吃好,酒也沒喝好,他以為他等了一個小時,可看時間才一分鍾,他實在等不及,又發了一條過去。


    ‘你是張春天吧’


    這次短信迴的很快‘是’


    又是一個拚音。


    鄭哲低頭繼續編輯,他垂了狹長的單眼皮,上頭一道淺淺的紋路,沒人看得見他眼睛裏含的笑,譏笑,傻笑,淺笑,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的,也毫不察覺的笑。


    ‘張春天都差點上大學,能連字兒都打不清楚?你個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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