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的經濟忽然不太景氣,上半年還沒什麽動靜,可下半年就很明顯了,鄭德昌所在的企業是動力機械,因為經濟形勢不好,國家批錢批的少,沒有多餘的資金進行采購,這就對他跟他戰友的工廠影響很大,上班年不開工倒也畢竟正常,可下半年還沒什麽活兒,那就不正常了。


    鄭德昌的戰友心氣兒高,幹了兩年發現油水甚微,就撒手不幹了,但他沒有撤股,而是把工廠的主導權都交給鄭哲。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艱巨,但實際上真算不了什麽。


    那麽一個小工廠,其實就是個作坊,裏麵的機床寥寥,還都是做最普通的零件,整個公司從老板到員工加起來不超過二十人,且大多數都是工人,除了上頭的兩位老板,辦公室裏隻有一個會計和兩個文員。


    就這麽少的人,大老板還甩手了,留下個小老板兼業務員,繼續維持這幾十號人的飯碗。


    因為幹這行當主要是靠關係吃飯,有關係才有活兒幹,好在鄭德昌戰友走前給鄭哲留下不少關係,所以人脈都是現成的,基本上都是各大供應站的幾把手,鄭哲的年齡簡直能當那些老家夥的兒子,相處起來肯定不如鄭德昌戰友跟他們那麽自如,但總也不算太生疏,畢竟因為鄭德昌的關係,鄭哲多少也算有點來頭。


    然而鄭德昌不滿足於此,這個老灰毛腦袋思索的時候,每一根頭發絲都在冒精光。


    鄭哲忽然明白為什麽他留不住女人,管不好兒子了,這老家夥整天都在想這些事,如何搞關係,如何求發展,自然沒有心思放在家長裏短的破事上,所以他的事業如此成功,婚姻卻很失敗。


    但鄭哲在這方便卻不太像他,至少眼下鄭哲沒有他那種奸準的眼光和獨到老辣的決策力,同時鄭德昌雖然有想法,也沒有從國企辭職的膽量,他衡量再三,認為自己隻適合做幕後,所以他像個腐朽的老師爺,操縱著,教導著年輕人如何東征西站,鄭德昌認為隻盯著眼下這一點小生意是不行的,近些年很多國企效益越發的差,連接倒閉,不能指望一輩子靠這樣的企業吃飯,應該把目光放到效益更好的國企,長久都不會衰敗又有巨大需求的國企。


    於是鄭哲在98年的時候去了本省的油田。


    主意跟關係是鄭德昌的,實踐卻是他自己的,他出了門去找鄭德昌八竿子打不著的老同學,在外地漂了一年,連跑帶磨的到處找飯吃。


    第一年毫無成效,愁的鄭哲過年都沒迴家。


    不過這種挫折他完全能抗的過去,他雖然年輕,一顆心卻是經了砂紙,抗磨又堅硬,他會盡力,但不強求,不行就不行,他現在已經不強要不是他的東西。


    同年張春明因為市裏嚴打進去了,他手下的小混混一哄而散,除了幾個主心骨還在勉強的經營他那些生意。但人走茶涼,張春明主要搞的就是交通,他進去了,便有新人來搶,所以那生意也很快改頭換麵,成了英哥的生意。


    張春天五月末迴來考的大學,因為他本來就不行,鍍金迴來依舊是草包,高考失利後,他也沒在本地久留,而是直接迴了山東,但具體是個什麽安排,鄭哲也不清楚,他跟這些人的聯係越來越少,沒交流也不關心。


    99年鄭哲總算得到了第一筆加工采油配件的生意,錢雖然賺的艱難,而且不多,但算是個不錯的開端,有第一迴就有第二迴,雖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順利,然而總也是有的賺,老家那個小工廠多填了幾台機床,又買了一輛貨車,用於省內的配件運輸,到了年底一年的收入扣除各方麵支出,剩的錢數還算客觀。


    肖亮年末生了個兒子,可鄭哲怎麽看都不像肖亮,肖亮是清寡長臉兒,那孩子臉卻黃紅黃紅的,是個倭瓜臉,他跟張驢兒圍著看了半天,怎麽品也品不出來哪裏長的像肖亮。


    肖亮很看不起他倆:“小孩生下來都這樣,過兩天皮褪了就白了,你們一個個都二十好幾了,趕緊找對象結婚去,結了婚自己生一個就知道了,別在這嘲笑你大哥,再說哪裏不像我倆了,你看看這臉型,這鼻子,多像我媳婦兒,圓胖圓胖的。”


    鄭哲抬頭看肖亮那坐月子的媳婦,好家夥,可不就是個大餅臉麽,鄭哲記得當初為了她跟王達吹打架的時候,她好像有下巴啊,怎麽跟肖亮結婚這幾年胖成這樣,吹起來似的。


    不過肖亮也沒好到哪去,他年紀輕輕的也長出了個大肚子,說是因為他媳婦懷孕懷的,這老娘們整天嘴饞,啥都想吃,買來了又吃不兩口,最後隻能肖亮吃,所以把肖亮也吃胖了。


    原先瘦的肖亮胖了,胖張驢兒卻瘦了,他今年才二十歲,剛剛拔完節,兩個小胖手瘦成了雞爪子,沒事就撓他臉上那幾粒青春痘,扣的血糊淋漓的,很是怖人,這小子現在很認真的在混社會,誰勸也攔不住,張驢兒沒事就愛跟鄭哲聊天,試圖複製鄭哲當年的路。


    然而時過境遷,流氓早就不是當初那批流氓了,而且這群人現在也很少沒事打架,大家都忙著賺錢,一個個收拾的人模狗樣,西裝革履,乍一看都跟生意人似的。


    鄭哲24歲的那年,鄭德昌被平調了,手裏忽然就沒了實權,是個養老的閑差,好在鄭哲這邊已經完全走入正軌,鄭德昌每每想起這事都一腦門子汗,總覺得這一步一步都是踩點來的,晚一點就錯一步,幸好幸好。


    他一直未婚,也不想找個女人一天天管他,他老了老了跟鄭哲的關係反倒好起來,也不知道是他脾氣好了,還是鄭哲大了,他倆沒事聊聊天,鄭德昌還挺開心的,覺得這孩子總算有了那麽一點出息,雖然出息不多,但足夠他在那群同僚麵前挺直腰杆。


    別人兒子考上大學怎麽樣,出來不照樣給人打工,他兒子現在可是老板了,養著幾十號人呢,每每想起這些,鄭德昌都牛逼哄哄的,仰著頭走路,都不稀罕看地麵,也因此摔過好幾個跟頭。


    鄭哲這時候已經在外頭工作了5年,認識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他手裏有了閑錢,就開始琢磨著幹點副業。


    他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地產商,那時候房地產還不算火,而且又剛剛經曆前幾年的低迷時期,正是個重新起步發展的時候,趕上當時單位分配房子越來越少,很多人開始按揭買房,所以勢頭還不錯,鄭哲陰差陽錯的跟著入了一股,不了無心插柳柳成蔭,過了一年竟賺的翻本,比正業還賺錢。


    與此同時又因為有了不少固定的業務量,他的公司多雇了幾個業務,還聘了不少工人和工程師,工廠辦的越發的有摸樣,事業在平淡了好幾年後,出人意料多久開始蒸蒸日上。


    但鄭哲沒有滿足現狀,他已有的生意渠道他都雇了人幫他照料,這樣他就比較閑,又開始惦記別的地方,他野心勃勃的四處尋摸,攥牢每一個可能有用的人脈關係,毫不鬆懈,像個齒輪似的高速運轉,一刻也不願意停歇。


    就這麽年複一年的忙活,鄭哲忙活的沒時間玩,沒時間找對象,掉進錢眼似的,整天光想著賺錢,他因為起步早,起點又高,所以比同齡人強出一大塊,在肖亮還在為柴米油鹽跟媳婦吵架的時候,他已經買了一輛小車各地跑,他跟周圍這幾個油田都有供應配件的聯係,於是他把眼光放的更遠,甚至是別的省份,有項目的時候他也叫人去參加投標,試圖分一杯羹嚐嚐。


    這些年他賺了幾個錢,但還不覺得多,他偶爾會想起6年前,他一塊一塊的攢,攢了幾千塊就覺得自己富的不行,想著開一家旅店,而他現在開酒店都夠本了。


    時間慢慢的流淌,衝淡了過去,有人年複一年,也有人重獲新生。


    艾金在01年年底迴來了。


    他變的比之前稍微好看了些,也時髦了不少,他在深圳混了五六年,沒多大出息,卻是找了個小對象。


    他媽還住在那家,隻是隔壁已經賣出去了,賣給一對兒從農村來市裏打工的小夫妻,艾金招唿大家去他家完的時候,鄭哲自然也去了,他發現艾金家旁邊那個小房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破破爛爛的,現在被那對小夫妻在外頭貼了瓷磚,門口還種了花,收拾的有模有樣。


    哥四個總算聚在一起,大家都沒少喝酒,肖亮喝的最多,這些年他還那樣,一喝酒便感概萬千,嘴機關槍似的,始終就沒停過,直說的張驢兒跟鄭哲眼皮子打架。


    艾金翹著腿在一邊照小鏡,他剛喝了酒,雙頰酡紅,自覺很有風采,便給抬起手肘將旁邊的鄭哲捅醒。


    鄭哲不情願睜開眼,擰著眉毛:“你鬧什麽鬧!”


    艾金撩撩頭發:“六哥哥,都說是酒後吐真言,我今天就要一句真話,你說我美不美?”


    鄭哲盯著他端詳半天:“說實在的,比以前好了,你長開了。”


    艾金得意的搖頭晃頭,他把小鏡收進褲兜裏,拿筷子給自己夾花生米吃:“那自然,我對象可好了,整天滋潤我,我能不美麽,”


    說到這他還故意撞了鄭哲一下,壓低聲音,勾著嘴角:“他下麵可大了呢……”


    鄭哲周身惡寒:“你怎麽還這德行,你告訴我這幹什麽!”


    艾金撇撇嘴,笑嘻嘻的:“哎,鄭老六,怎麽沒見你帶顧小紅啊,都忘了問你呢,人呢,人呢,快叫過來啊,咱們比一比啊~”


    鄭哲聽見這名字一愣:“啊?”


    “啊什麽啊?裝不記得了?”艾金嘴裏吧唧吧唧的嚼,抬手挑了一下鄭哲脖子後頭的紅繩:“這什麽玩意兒,哎呦,你夠洋的你,什麽年頭啦還戴這個,改天我給你換個……”


    鄭哲抬手一捂,忽然醒了酒。


    “當然記得。”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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