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很鬱悶。


    鄭哲就這麽跑了,在顧銘頭腦最不清楚的時候交代顧銘兩句就走了,顧銘捏著存折在床上愣了半天的時兒,等迴過味來才下地穿鞋開始追,可惜天太黑,汽車在前頭嘀嘀的跑,顧銘兩條腿跑不過四個輪子,搶食的勁頭都使出來也攆不上他。


    顧銘氣喘籲籲的站在夜色裏。


    他攥著存折默默的迴家,心理麵很是氣惱,他知道鄭哲這一去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迴來,他要說的話都沒來得及說,難不成要等他迴來?


    顧銘頭一迴失了眠。


    他已經打聽好了迴家的路,也準備好了迴家的錢,現在錢攢夠了,等著走了,結果鄭哲先一步走了,還把他的家當留給自己,顧銘拿也不是,扔下就走也不是,萬一這房子空著沒人住,被偷了,失火了,那鄭哲怎麽辦?而且即使顧銘要走,怎麽著也要說聲再見再走吧?


    顧銘翻出存折,數了數上頭的數字,沒太大的感覺,他隻覺得這是鄭哲的錢,他可以用,但是不想用,要用就早偷走用了,何苦自己辛辛苦苦在外頭賺路費?顧銘以前是偷過別人的東西,但是鄭哲的他不偷,偷他的就好像掏了自己的上衣兜。


    顧銘把鄭哲的存折重新放起來,隨便塞進一條褲子裏,把寫著密碼的紙放在抽屜,他想著先自己賺吧,賺不了自己也有幾百塊,怎麽也能撐住幾個月,隻不過那幾百塊是顧銘給自己的迴家錢,反正現在也走不了,花了也就花了。


    誰知道因為入了冬,水果店生意不好,寡婦不再需要人,顧銘連那一個月幾十塊錢都沒有了。


    臨走的時候小啞巴抱著顧銘的不讓離開,小手上握著一隻耳墜子嗷嗷的咧著小嘴嚎,顧銘低頭都幾乎能看見她的小舌頭。


    張春天聽了這消息不以為然,他覺得顧銘的工作一點也不適合顧銘,顧銘幹這種工作簡直是作踐自己,他介紹顧銘去他爸手底下工作,張春天認為顧銘比他見的那幾個小兄弟都優秀,而且他爸手底下一個好用的打手還跑路了,現在正缺人。


    顧銘覺得張春天給他出的這個是餿主意。


    他現在跟之前想的不一樣了,他認為自己不打算在這裏長呆,又不想發財,何苦去給別人賣命,再說他的命也不賣,他隻給自己拚命。抱著這種念頭,顧銘到處去找工作,打零工,好在他隻需要養活他自己這張嘴,不太費勁,隻是日子比鄭哲在的時候忽然差了一大截,不過也差不過他年幼的時候,所以顧銘還能忍。


    張春天比夏天的時候瘦了點,因為他最近看上了一個小姑娘,正在努力減肥,他那盤子臉慢慢凹陷,兩個大腮幫子就又從兩邊支棱出來,因為不用費心參加考本市的高中,所以他的初三比同齡人都清閑不少。


    這天他抱著一個新賣的木吉他坐在工廠後頭的水泥管子上,而顧銘就蹲在旁邊,心事重重的摸樣,他的嘴唇抿成細細的一條線,像是有話要說,欲言又止。


    兩人麵對著一排排的鋼管鐵板,因為這個廠子倒閉了,生產的鐵板長期露天堆放,全都生了一層紅鏽。


    天邊晚霞爛漫,鱗雲似火,少年的臉像一朵嬌豔的花,眼睛卻愁苦的如一汪涼薄的酒。已經進入十月份,各家各戶都開始準備過冬燒的煤炭,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顧銘昨天晚上在家裏翻了一晚上的存折,也不知道是他藏的太深還是記性太差,顧銘怎麽也找不到了那個存折了,光記得密碼。


    張春天低著頭笨拙的彈了一會吉他,又仰著頭歇斯底裏的吼了兩嗓子。


    “如果沒有天上的雨水呦,海棠花兒不會自己開,隻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喲,你心上的人兒就會跑過來喲……”


    顧銘忍了很久,終是忍不住開了口:“你不要唱了!”


    張春天把手摁在吉他微顫的弦上:“怎麽了?你嫌這歌老麽?我咋覺得挺有味兒呢,還打算練好了追小姑娘呢,我看上了初三四班的張秋,我們學校鼓樂隊打大鼓的,那大長頭發,辮子又黑又粗,好喜歡,我這不也尋思也搞搞音樂麽,相互之間也好交流,隻可惜我明年就要去山東了,愛情來的實在不是時候……”


    顧銘站起來,縱身一躍,從水泥管子上跳下去:“是太難聽了。”


    張春天不太開心,但也沒說話,隻是發狠的開始秀琴技,他的肉手在吉他上刷刷一陣猛摟,本打算來一段霸氣的曲子,不成想忽然一個沒摟準,重心一歪,整個人從管子上載了下去,登時就摔了個頭拱地。


    顧銘已經走遠了,聞聲又跑迴去將張春天拉起來,那胖小子摔的迷迷糊糊,站都站不利索,頭倒是沒摔破,卻是摔斷了門牙,嘴皮子當場血腫,臉上兩行濁淚。


    顧銘把氣息奄奄的張春天背到醫院,找地方給他家人打了電話後,接著就見到了張春明。


    鄭哲雖然跟著張春明混,但都盡量把兩邊分的很開,從來不把那邊的人往家領,所以兩人彼此看著都麵生,張春天病怏怏的給倆人介紹,順便說了要一起去山東的事,張春明本身就因為這事對顧銘印象不錯,當得知顧銘是春天的朋友就更熱情,拍了拍顧銘的肩膀叫他跟春天好好處哥們,還說明年找輛好車送他倆過去。


    顧銘為此鬆了口氣,張春天說的時候他從來不信,張春明拍板這事就算是板上釘釘了。


    過了秋天家裏忽然來了個怪人,那男的四十多歲的摸樣,橫眉豎眼的,長相兇悍,顧銘開了門的時候,那灰毛腦袋伸進門,搞的顧銘一度以為他是要賬的。


    可說了兩句話才知道那是鄭哲他爸。


    鄭德昌得到的消息比較晚,他知道鄭哲惹了事都是倆月後了,他氣囊囊的找上門來,卻堵著這麽個小白臉兒,起初鄭德昌還以為是他兒子的女朋友,進了門才發現是個小子。鄭德昌進屋找了一圈,發現沒人就問顧銘鄭哲去了哪兒,待得知答案後,男人坐在屋子裏抽了兩根煙,看了看鄭哲睡過的床,用過的東西,什麽都沒說就走了。


    十二月份的時候東北的雪已經下的很厚了。


    顧銘今年穿的是小黑襖,他賺的勉強能維持他的一切開銷,沒有結餘,迴不了家,不過跟張春天說好了要等來年六月一起走,這就很快了。


    顧銘想著如果到來年六月份鄭哲還不迴來那他也走。


    他等他大半年已經很可以了,算是仁至義盡。然而能做出這種舉動,顧銘自己都很詫異,他對鄭哲有種說不上來的感情,膠化不開,是一種習慣,在顧銘最無助的時候被迅速捆綁,不易察覺,潛移默化,離遠了才覺出來。


    本來這種感覺應該在顧銘走了之後才察覺,未成想鄭哲先他一步,倒是讓顧銘提前感受了一把。


    他就像一隻狼崽兒,被圈養了一年,雖然難以馴服,也依舊是野,可那傻小子忽然走了,顧銘守著他留下的家,經常有點悵然若失。


    即便他曾經厭惡鄭哲限製他的自由,限製他的喜好,非要自以為是的把他養成一隻他心目中的小白兔,但這在顧銘艱難的成長中真不算什麽,和其他相比,這些簡直微不足道,而且顧銘也分得清好歹,明白討厭一個人的管教跟這個人是好人是兩碼事。


    顧銘在來這兒的兩年裏,有了一點曆練,也慢慢的有了一點未來的計劃,他那個小腦袋能想的事越來越多,算計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所有的青澀和弱小都將慢慢褪去,變的成熟,強大,不受限製,無所畏懼。


    天越來越冷,很快就又臨近年關,三十晚上,張春天要在家過年,不好出來,然而顧銘也不是很在意,他買了一串紅鞭炮,因為不舍得一下子全放光,便拆開外頭的紅紙,將炮撚子上的小洋鞭兒一個一個往下拆,一個人站在雪地裏單獨放了很久。


    他用香一個個點著上頭的撚子,然後朝上頭一扔,嘭的一聲炸出碎血似的紅纓。


    到處都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顧銘這個小洋鞭兒的動靜實在太小,他在雪地裏站的時間長了點,雪又太大,等他放完了小洋鞭兒,已經凍出了兩個紅臉蛋,頭頂和肩膀也蓋著一層薄薄的雪,放最後幾個的時候顧銘不小心崩到了自己的手,手指頭看著不紅不白的,好像沒什麽事,可卻把顧銘氣了個半死。


    但他也不能罵自己動作慢,就在心裏默默的罵鄭哲:“怎麽還不迴來,都過多長時間了,這頭野驢!不著家!”


    過了新年,顧銘又長了一歲,若按虛歲算的話,也可以算得上是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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