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哲發現這小子鐵了心要跟著自己了,怎麽攆也攆不走。


    鄭哲為人好麵子,一開始還不好意思,後來也煩了,什麽難聽說什麽,可這小孩左耳出右耳冒,臉皮奇厚,就文文靜靜的在那兒該幹嘛幹嘛,隻是偶爾視線觸碰,能覺出來那對丹鳳眼帶股子狠勁兒,仿佛是想把自己撕了,等下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這小子又扭過頭蹲地上摳土坑兒彈玻璃球去了。


    顧銘的確是很想宰了鄭哲,特別是鄭哲攆他走的時候。


    但想歸想,顧銘不傻,知道鄭哲相當能打,自己完全不是對手,所以顧銘一般都選擇忍著,頂多氣急眼了就偷著把鄭哲的杯子的水漱口,或者讓院裏的山雞往鄭哲鞋裏拉拉屎啥的。


    兩人就這麽折騰三天總算消停了,一方麵是鄭哲實在攆不走顧銘,另一方麵鄭哲也覺得這小子長的挺順眼的,特別是對著自己展顏一笑的時候。


    鄭哲就覺得他不應該叫顧小紅,而是應該叫‘姑’娘,因為他生的就像個姑娘一樣,俊俏雪白的,偶爾頑劣,但基本不妨礙鄭哲腔子裏那顆心左右為難,七上八下的。


    所以即使白天鄭哲煩的恨不得把人踹大門外去,可一到了晚上照樣給身邊的小光膀子騰地方,掖被角。


    鄭哲的高燒第二天就退了,但手卻好的很慢。


    當時是去診所,大夫還讓他去醫院縫針,因為在醫院補刀的事很多,所以鄭哲就強撐著沒去。幸好眼下手也的確是往好了長,但在徹底痊愈之前,作為一個單手俠,鄭哲基本上什麽活也幹不了,吃飯都成問題。


    而顧銘就似乎是一把幹家務的好手,特別是在做飯上,給他一顆白菜他都能叮叮咣咣的剁碎了包出一蓋簾餃子來,沒什麽肉還吃的鄭哲滿口留香,就這還不算完,來這兒第二天顧銘就把鄭哲塞在牆角兒床底下的衣服褲子都扯出來,泡了滿滿一大盆,吭哧吭哧的給洗了,迴頭還用投衣服的水把鄭哲家擦的窗明幾淨,連地都刷了,幹淨的鄭哲一愣一愣的,尋思這也就是個小子,這要真是個大姑娘這麽能幹,鄭哲非娶了她進門不可。


    顧銘自己也挺納悶,怎麽這娘們的活計在自己的生活裏就沒完沒了,當初他媽身體不好,自己像個丫頭片子一樣床前床後的伺候,沒辦法,誰叫他就那一個媽呢,結果等他媽過去了,他爸過來了,他又像個大閨女一樣給他爸洗衣做飯,還沒洗兩天他爸讓人捅了,然後他又開始伺候這小子,伺候的煩不勝煩,但也隻能忍著,反正他是過慣了苦日子的,尋思著幹點活就幹點活吧,總比露宿街頭強。


    種種原因,鄭哲暫時是放棄沒完沒了的攆顧銘走了。


    艾金基本上是每天都往這邊跑,之前鄭哲還不住這兒的時候這小子就騎個破自行車上天天鄭哲家樓下去等他,這迴倆人做了鄰居,更是一天三次的往這邊竄。


    話說這倆人打小學起就認識,他們相識於一場群架裏,當時鄭哲因為他弟的關係,在班級裏很受排擠,一放學就給班長拎學校後麵的大野地裏練,一幫小崽子把小書包一甩,七八個人就開始揍鄭哲,艾金純屬於路過被誤傷那個,那時候他不喜歡上課,有一天跑學校後麵的大草甸子裏躺著望天,正看的入神沒成想一塊磚頭子從天而降,砸的艾金眼冒金星,費挺大勁緩過神來,起身就看見鄭哲正在那發瘋,空手王八拳對磚頭。艾金因為腦子剛被砸過,正是不好使的時候,嗷一聲就草叢裏竄起來撲上去了,反正最後倆人聯手被揍的跟豬頭三一樣,就這麽稀裏糊塗的認識了。


    艾金是滿族人,興許是少數民族的原因,骨子裏有好戰的成分,他原姓挺老長,因為辛亥革命後大部分滿人都改了漢姓,艾金家也不例外,但至於原姓姓什麽艾金也不知道,族譜在文革的時候全都燒了,家裏老人又老的糊塗,一會說是這個,一會說是那個,到艾金這一輩兒也沒人打算改迴去,所以就這麽算了。


    同學們都說艾金之前很可能是姓愛新覺羅,諧音麽,要是大清朝沒亡,擱現在他沒準就是個王爺。


    但在鄭哲眼裏艾金可是一點也沒有王爺樣,他一天天像個二椅子似的,腦袋上就那麽一點毛,沒完沒了的扒拉,又梳又抹油的,好在他是個小子,這要是個娘們,一天腦瓜頂都能編出花兒來。


    這天艾金在家裏仔仔細細的梳了頭發,出門也懶得走大門,猴子似的上了旁邊的牆,剛落地就聽屋裏倆人吵架。


    鄭哲好容易把傷養好了,打算出去重新找份工。他雖然上學不積極,可是在賺錢這方麵卻有著很高的熱情。他鼻青臉腫的從家裏出來,他最愛熱的麵子被他爸踩成了鞋墊子,所以他迫切的需要一些成就來證明自己的價值,無論是拳頭,還是金錢,反正他得讓自己忙活起來,不能一天在家混吃等死。


    但甭管出去幹什麽他都要靠自己的這雙手,雖然現在看上去已經好了,但整天在街頭刀頭舔血,鄭哲是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弱點,打了兩天沙包覺得沒問題就讓顧銘再打他試試,看手是不是完全好了。


    鄭哲怎麽也沒想到顧銘聽了之後一點反應也沒有,本來還以為顧銘是拒絕了,結果這小子默不吭聲的上廚房順了擀麵杖,一棍子揍的他舊傷迸裂,大顆的血珠子順著裂縫往出滲,一會功夫就淌了一手。


    鄭哲將傷手舉到顧銘的白臉兒前,挺平靜的問他:“你什麽意思?”


    顧銘放下手裏的擀麵杖:“沒什麽意思啊?不是你讓我打你右手看恢複的怎麽樣麽。”


    鄭這強壓著火:“我讓你打我是為了試驗一下我手的承受力,看是不是跟以前一樣,可你拿這麽粗的擀麵杖,別說我這手壞過,就他媽的正常手都能打廢了吧?”


    “你說讓我打的,我打了你還跟我生氣,你這人……”


    “再說正常人也會事先說一聲‘我要打了’然後給我個心裏準備吧,有你這樣上來也不說一聲就往死裏打的麽?你看看你把我手背砸的,全他媽青了……傷口都開了……”鄭哲一邊罵一邊手掌還突突的跳,跟剛上過烙鐵似的,又疼又熱,“你小子手太狠了……操……”


    顧銘不覺得自己理虧,隻覺得鄭哲事兒多。


    這段日子為了留下來他低聲下氣本就過的委屈,一時間忍無可忍,又不好跟鄭哲吵架,便把頭一別,悶不吭聲,一臉死樣。


    鄭哲起初看他長的挺好看的還沒怎麽發火,結果眼下對著這張扭曲的臉,鄭哲心裏的火直往腦門子上竄,想也沒想一腳就踹在顧銘小腿上:“操,你還敢翻白眼,你翻誰呢?哎,我就問問你翻誰呢?”


    艾金推門而入:“哲哲,我翻牆來的。”


    顧銘被鄭哲踢的一個趔趄,什麽也沒說,轉身擦著艾金的身體就往外走。


    鄭哲沒搭理艾金,隻衝著門口那小白脖子喊:“你他媽有種出門就別再迴來!”


    顧銘頭也不迴,聲音細的跟蚊子一樣,卻很淡定:“我不會走的,我去喂雞。”


    艾金伸出一隻細長的爪子往鄭哲胸口掏,裝作給他順氣兒:“又咋了,要不哥們幫你揍那小逼崽一頓?給你解解氣?”


    鄭這一把打開他的手,徑自轉身往裏屋去,還一邊走一邊活動自己的手筋:“有你什麽事,我的人我自己管。”


    “哎我操,還你的人呢,又不是你媳婦呢,才認識哪麽兩天啊,”艾金聽的直撇嘴:“哥們,你想什麽呢?你不怕他是賊啊?迴頭把你的東西都偷走了。”


    “我有什麽可偷的?”


    “那……你不怕他另有所圖啊?”


    “我有什麽可圖的?”


    “圖你長的帥啊,”艾金一送胯,輕輕的拱了鄭哲一下,“我要是女的我就嫁給你。”


    鄭哲看艾金這個娘們樣就膈應:“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艾金碰一鼻子灰,嘴角的笑意凝固:“哦,其實我來找你是有事要告訴你,你還記得肖亮說要找王達吹談判的事麽?”


    鄭哲低頭隻顧著翻止血用的東西:“怎麽樣了?”


    “這不是沒適合人選麽,肖亮自己上了,說是那王達吹見了他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劈頭蓋臉給咱肖哥一頓血罵,罵的嘴都直幹巴,灌好幾缸子水,沒完沒了的……”


    鄭哲抬頭看他一眼:“你能說重點麽?”


    “反正肖亮說,王達吹那意思就是咱嫂子是破鞋,迴去他也不稀罕要了,讓咱們賠他點青春損失費啥的。”


    鄭哲手一頓,滴在地上幾點消毒水:“他個老臉皮都糙的能當搓澡巾了還要青春損失費?”


    “可不上就是麽?要不要個逼臉啊?我聽了都氣完了,就更別提肖亮了,”艾金義憤填膺:“據他所說他當時為了顧全大局咬牙沉住氣了,跟王達吹商量著能不能找個折中的辦法解決,王達吹死活不同意,張嘴就跟他要五百塊錢青春損失費,媽呀,五百塊錢啊,他怎麽不去搶銀行呢?還說什麽這五百塊錢裏包括醫藥費,精神損失費,這不明擺著訛人麽,肖亮一看沒得談就說找地取錢去,脫身後就迴家該幹嘛幹嘛去了,也不知道那幾個人還在不在飯店等著。”


    鄭哲埋頭包手,對此到不意外。


    姓王的要是能講理估計這事早就了結了,那老梆子沒個正經營生,一天吃喝都要錢,他還養著小弟,所有的錢財來源都不是正當,他在北門外連中學生的錢都劫,這次逮著哥幾個不放估計是要過年手頭緊了。鄭哲總覺得跟這種人就講不得什麽道義,直接把人都辦挺了就完事了,這幫人還不是欺軟怕硬。


    艾金獨自嘚吧半個小時看鄭哲一點反應沒有,也覺得挺沒意思。


    幫鄭哲包了手後,艾金又從他家抱來一個電視機,這台小電視本身就是這個屋子帶的,這不鄭哲來住艾金媽就給收走了,說是怕弄壞了,今天艾金趁著他媽不在家又把這玩意從倉房裏刨出來了。


    兩個大小夥子在屋裏忙活半個點就把電視弄好後,鄭哲打開發現時黑白的有點失望,但轉眼一想自己現在過的也夠可以的,比在家強多了,家裏雖然是樓房彩電,可一天被他爸揍的跟孫子一樣,哪比的在這好,大爺一樣往床上一坐看電視,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艾金在沒呆多久就走了,接下來小半天,鄭哲跟顧銘互相一句話也沒說,誰看誰都不順眼。顧銘悶不吭聲的洗菜做飯生爐子,鄭哲就做床頭上重新養傷,嘴角還叼一根煙,看顧銘進來了還把臉轉一邊去,表示自己根本沒有跟顧銘和解的意思。


    顧銘看他這德行心裏隻是冷笑,別說跟他和解了,顧銘都恨不得把他肢解了。


    氣囊囊的做了晚飯,顧銘把飯菜端進屋裏前,用舌頭把鄭哲的碗邊兒捋了一遍,後來想想覺得不夠,又從嗓子眼裏卡出一口吐沫在碗底兒,完事才上頭盛了一大勺米飯蓋好了拿給鄭哲吃。


    鄭哲一看飯進來了,呸的一下就把煙屁股吐出去老遠,抄起碗筷就開始吃,吃的顧銘心裏這叫一個舒坦,肚子裏的怨氣兒煙消雲散不說,甚至還有點得意。


    倆人默不作聲的吃完晚飯,天黑也透了。


    電視機裏嘰嘰喳喳的播新聞聯播,鄭哲實在看不下去就轉到了剩下的地方台,地方台正演戲曲,雖說吹吹打打的鄭哲也看不明白啥意思,但好歹能看個轉圈跑翻跟頭什麽的,比新聞聯播好看點。


    顧銘就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兩個眼睛直勾勾盯著屏幕。


    他品了半天也品不出國粹的精華。


    但顧銘也是覺得自己寧願看這個台,新聞聯播非常無趣,屏幕上麵還有一些字顧銘都不認識,他雖然念到了初中,學習卻是非常之差,次次考倒數,怎麽抄也上不去,眼下文化水平比文盲也強不哪去,所以顧銘很討厭跟文化有關的任何東西,這會就坐在板凳上隻等著那幾個武生開打。


    “什麽時候翻跟頭呢?”顧銘等的心焦:“為什麽還不翻?”


    鄭哲若有所思的盯著電視,也沉浸在同樣的疑惑中:“是啊,唱十分鍾了吧?該打了啊……”


    說完忽然反映過來自己跟顧銘說話了,忙坐直了身體,裝模作樣的:“你懂不懂戲曲?你就他媽知道看熱鬧!”


    顧銘擰著眉毛又堅持了十五分鍾,正想起身出去給自己找點樂子,結果這屁股剛離開椅麵兒,鄭哲那邊也發火了。


    倆人幾乎是同一時間站起來的,一個怒目,一個橫眉。


    “他媽的,不想看了!”


    “不翻跟頭真沒意思。”


    “可不麽,你說這麽多人,哎,這麽一大幫人!一人拿個花槍在那幹站著不開打?這他媽不是逗人玩呢麽?我點燈熬油的就為了聽個大胡子老爺們在這鬼嚎?我賤呐?”


    “而且一點也不好聽,嗡嗡的,唱的我腦仁都疼。”


    “也不知道誰編的這個戲?有腦子麽?一堆男的能對罵這麽長時間還不打麽?換女的都撓起來了吧?這個編劇就是個傻逼!”


    “誰看誰有病。”


    “誰看誰傻逼!”


    “是的呢。”


    “看來你也是個有層次的人。”


    ……


    他倆一唱一和的罵,奈何文化水平都比較有限,詞匯量少,也罵不出什麽花樣來,很快就都沒話了。


    不過倒是把氣兒全撒出去了。


    鄭哲跟顧銘罵完了,對視半晌,都微微一笑,覺得對方又有點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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