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初十五年春, 天下太平。


    百姓安居樂業, 盛世氣象初開。


    大楚帝王端坐於未央宮書房中, 太子坐於下首,問的不是國事,是家事。


    太子顧昭, 楚初十年加冠後就出宮建府,現在已經二十四了,還未娶妻。


    對於顧昭, 顧烈是當作唯一繼承人在培養, 顧昭必須全方位繼承他的執政方陣和理念。


    這是顧烈選定顧昭時,就決定好的。


    怎樣當一國之君、當一個怎樣的一國之君, 顧昭沒得選,顧烈也根本不會給他其他選擇。


    當然, 這並不意味著顧烈想教出一個唯唯諾諾的死板的繼任者。


    教導執政理念,隻是第一步。


    接下來, 顧烈會安排顧昭正式參政,在未來十年,顧昭先會是在顧烈的密切注視下正式步入朝堂, 隨時會被指點修正, 然後顧烈會放手讓他去經曆風雨,觀察顧昭在朝政諸事、關係牽扯中的魄力。


    到目前為止,逐步參與政務的顧昭都表現得很好。


    作為補償,在娶妻這件事上,顧烈給予了顧昭極大的自由度。顧烈一直不曾催促, 也不曾幹涉。將來顧昭是如何與外戚相處,也是顧烈準備觀察的重點。


    顧烈甚至連人選都沒有推薦,因為知道顧昭純孝,父王推薦的人選,顧昭不會推辭。


    結果就拖到了這個年紀。


    但這麽拖下去,群臣不止要惦記太子未娶,又要變著法兒想往顧烈後宮塞人了。


    狄其野跑出去“代天子巡遊”,顧烈心裏本就燒著一把餓火,根本沒精神同群臣打機鋒,也趁著今日無事,直接把太子喊進宮來問:“可有合意的姑娘?”


    “若還沒有,高矮胖瘦,人品學識,總有個偏好吧?”


    這些話,自從顧昭出宮建府後,顧烈每季都得問兩三迴,顧昭迴迴答案都一樣:“兒臣不知。”


    然後天家父子倆大眼對大眼,麵麵相覷。


    本來麽,在娶妻這方麵,上輩子娶了個柳湄的顧烈也沒什麽可說道的經驗,教訓倒是有,可不足為兒子道。


    但今兒顧烈下了決心要取得進展,顧昭思來想去,更迷茫了:“兒臣,當真不知。”


    顧烈忍不住歎息。


    顧昭這個兒子,本性純善,處事冷靜,有勇有謀,也從顧烈身上學到幾分霸氣。


    若說有什麽不算缺點的缺點,那就是在麵對他這個父王的時候,太乖了。


    這是因為顧昭始終不曾忘卻自己的乞兒身份,他無法理直氣壯地將自己當作顧烈的兒子對顧烈有所要求。


    刻苦學習,沒問題;勤勉辦事,沒問題;但當顧烈開始往他手裏給東西的時候,問題來了。


    五年前,顧昭加冠,正式冊封太子,出宮建府領職辦事。


    作為一個好不容易離開父王鉗製的太子,顧昭的反應不是狂喜,是彷徨。


    他根本不想離開顧烈和狄其野,也不知該如何心安理得地接受這個太子身份。


    最後還是狄其野說,不如讓太子陪我出去走走吧。


    自從顧烈開始對顧昭“塑型”,狄其野雖沒明說,但實際上是主動辭了太子太傅的職務。


    他不想自己那些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觀念無意識中影響顧昭,顧昭畢竟不是顧烈,顧烈能理解並冷靜分析利弊,沒用的就不汲汲於心,顧昭到底是個孩子,觀念混亂對顧昭沒有好處。


    顧烈對這個繼承人的培養,是不許任何人置喙的,就連狄其野也不例外,這一點,狄其野很清楚,也從未跨過線。不是狄其野對這種包辦式作風全無意見,而是因為狄其野眼睜睜看著顧烈為大楚傾盡心血,為培養顧昭煞費苦心,他不可能也做不到去打攪顧烈的布局,所以主動遠離了。


    其實,對於狄其野的疏遠,顧昭心底是暗暗有份委屈和不解的。這世上,顧昭最敬愛的是顧烈,第二個就是狄其野。


    顧烈雖然理解並讚同狄其野,但在顧烈的計劃中,顧昭對狄其野的濡慕是非常有必要保持的。


    因此狄其野這麽一提議,父子倆很快都點了頭。


    那迴,狄其野帶著顧昭去了雲夢澤,隨後返程繞道了信州青州,一路北上迴京。


    顧烈至今記得,當年狄其野迴來後,跟自己鬧了好幾天別扭。因為迴到京城城門口的時候,十九歲的太子珍重地抱了抱定國侯,趁無人注意,喊了聲娘。


    狄其野那個毛炸的,顧烈現在迴想起來都心有餘悸。雖然顧昭喊的那一聲,顧烈憑良心講,孩子也沒喊錯。


    顧烈意識到自己犯了相思,先把自家將軍放到一邊,跟民間父子談心似的,循循善誘地啟發:“你喜歡什麽樣兒的?”


    顧昭想了想:“定國侯那樣的。”


    顧烈當時臉就黑了。


    “但是,”顧昭還在費力琢磨,壓根沒注意到英明神武的父王黑似鍋底的臉色,“不用像定國侯那麽能幹,什麽都不懂也無所謂。”


    顧烈搖頭失笑:“要是什麽都不懂,就不是狄其野了。你說像他那樣,到底是想要哪裏像?”


    “兒臣希望,將來妻子對兒臣,能像定國侯對父王一樣。兒臣對她,也會像父王對定國侯那樣。”


    顧昭稍有遲疑,還是答道。


    顧烈沒主意了:“這得看緣分。”


    緣分天定,感情得看兩人如何相處,還不是付出就有迴報,哪裏是能夠打包票的,就是自己和狄其野,上輩子都落了個慘烈下場。


    顧昭很讚同地嗯了一聲,結果又繞迴了起點,等於什麽都沒說。


    顧烈最後出了個下下策,把錦衣近衛副指揮使莊醉喊來了。


    顧烈對顧昭說:“莊指揮使畫得一筆好畫,你讓他畫清楚你喜歡什麽樣的,給寡人個章程,寡人再托人給你打聽去。”


    莊醉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屬下畫的,可都是通_緝令。”


    “通_緝令才更真,”顧烈說的似乎很有道理,“什麽眼睛什麽眉毛,你多跟太子描述描述,總能畫出個大略類型來。”


    不然連個類型都沒有,那真是大海撈針。


    莊醉愁眉苦臉地領了命,跟太子一起請安告辭。


    書房再次冷清下來,顧烈靜坐半晌,到底是往政事堂去了。


    *


    日前南蠻擾邊,恰好定國侯路過南疆都護府,仗著南疆都護對大楚兵神的崇拜,偷偷混進都護軍打了場仗。


    一場勝仗打得是酣暢淋漓。


    打完仗剛要溜,陛下催促定國侯迴京的信就被近衛帶到了營中。


    正好,被陛下派到南疆曆練的太子伴讀容燧就在營中,也到了迴京的時候,就跟隨狄其野一起迴京。


    容燧暗地懷疑,陛下是怕定國侯不肯迴京,讓自己做個監督。


    結果帶上自己這個“監督”,定國侯也沒加快腳步,他慢悠悠從蜀州晃到荊州,到雲夢書院,欣賞數千才子論道辯古,和祝雍老爺子談笑風生,還圍觀了遠道東來的異國求學客。


    最後,定國侯還借口自己口拙,讓幾位頗有才名的學子,將雲夢書院論道之景畫於紙上,準備拿迴去給陛下看。


    定國侯隔個二三年就“代天子巡遊”,時而查出冤案,時而留下些好事傳說,在大楚書生百姓中名聲越發的好,定國侯出言請畫,這幾位學子都牟足了勁兒施展畫工,或是工整精美,或是別出心裁,將這盛世論道的場麵意境都落於紙上。


    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這可是顧烈一天天累得跟耕地老黃牛似的拚搏出的盛世,他自己出不了宮看,狄其野隻能替他看著,然後,想辦法帶一些碎片迴去。


    離了雲夢書院,容燧以為定國侯終於要直迴京城,沒想到,定國侯往青州繞路去了。


    朝中漸有更新換代之勢,前幾屆科舉曆練出的人才,要麽成了一方大員,要麽陸續調迴了京。


    卓俊郎前兩年調迴京城,跟在薑揚身邊做事。蘭延之一直在大理寺,現在是大理寺少卿,除了分內職務,也還跟著祝北河。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為接班做準備了。誰都明白老臣已老,朝堂慢慢換血,是大勢所趨。


    卓俊郎與蘭延之本就是好友,他們兩個都在顧烈的推動下,都與顧昭走得頗近。


    顧烈為顧昭安排的身邊人,不會是毫無政事經驗的新科翰林,都是卓俊郎與蘭延之這樣的未來棟梁,這既是讓顧昭熟悉日後重臣,也是對顧昭的信任。


    狄其野繞路青州,不為別的,直接去了蘭府。


    蘭延之的祖父,為了孫子的官譽著想,從蘭延之入朝當官開始,就日漸縮減了手中商號的規模,而且就一直在錢塘住著,很是低調,不論蘭延之怎麽勸都不進京。


    老人家年紀很大了,雖然狄其野一直沒有認親,他很想見狄其野一麵。


    狄其野和蘭延之祖父對坐吃了餐飯,老人家說是風沙大迷了眼,老淚縱橫。


    “在下無端上門叨擾,”狄其野當作沒看到,假借托詞道,“該給蘭大人的父母上柱香。還請祖父帶路。”


    狄其野攙著老人家去墳前恭恭敬敬上了香。


    上完香,狄其野道明來意,拿著小蘭大人的親筆信,把感動懵了的老人家雷厲風行地架上了馬車,直線迴京。


    容燧深深地鬆了口氣,謝天謝地,終於要迴京了!


    *


    京城城門口,太子顧昭奉父王之命等待歸人,望眼欲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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