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其野心有猜測, 恐怕薑延是看出他和顧烈關係了, 所以淡定地等薑延開口。


    事實也確實如此。


    薑延畢竟是這群人中唯一的資深斷袖。


    雖然他自己總是遇人不淑, 碰到牧廉這個小瘋子之前也沒啥經驗,可兩個男人眉梢眼角有點什麽,薑延看得很準。


    說實話, 一開始他都不敢往那方麵想,一個勁兒地告訴自己這是君臣情深,到最後實在是騙不了自己了, 還是被嚇得夠嗆。


    這是兩個什麽人?大楚的擎天巨擘。他們倆談上感情了還得了?一般人鬧個別扭斷個關係, 傷筋動骨痛徹心扉了不得了,這兩人要是鬧個別扭斷個關係, 大楚朝堂都得抖三抖啊。


    所以薑延為這二位主子提心吊膽,生怕他倆出點什麽事。


    薑延是錦衣近衛指揮使, 陛下手裏一把刀,沒有比他更近的天子近臣了, 在宮裏來來去去,幾乎每日裏看著,慢慢琢磨出味來, 陛下和定國侯這戀愛談的, 還挺有意思。


    一般而言,不論男男女女,感情中總有一個強勢一個弱勢,普通男女間往往是男子強勢。而兩個男子之間,正經談感情的太少, 真要談起來,也總有一個弱勢些,自覺退一步。


    薑延自己和牧廉,按理說是牧廉比較弱勢,但這小瘋子不可用常理猜度,薑延自己又是個百依百順的癡情種,所以在臥室之外,基本是個勢均力敵的意思。


    同樣,按照常理,定國侯和陛下談感情,應該毫無疑問是陛下更強勢。


    從古到今,和皇帝談感情的,通常叫做男_寵,或貶稱為佞幸,總之是沒什麽好話,其地位也可見一斑,被寵的被幸的,都是靠著皇帝生活,就別談什麽地位了。


    可狄其野是定國侯,為打出打下半壁江山的大楚兵神。


    這麽一來,加上陛下這個情深似海的勁頭,或許也能算是勢均力敵,可在薑延觀察看來,怎麽隱約覺得,陛下甚至還低了一頭啊?


    薑延越看著,越覺得不大對勁。


    要說陛下弱勢,那也不對,定國侯明顯被陛下控在手裏呢。要說陛下強勢,似乎也不對,實在沒見過誰家皇帝對別人小心成這樣。


    所以薑延思來想去,畢竟這是牧廉的師父,他還是冒著定國侯暴怒的風險,多嘴來提一兩句。


    薑延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直說,反而提醒道:“師父,您記得去年陛下生日時候,你從秦州給陛下送了個瓷器。”


    說起那瓷器,雖然過去小半年了,狄其野表情還是立刻鬱悶起來。


    顧烈自己不願意過生日,拿孝期擋了,但他不願意請宴,臣子這個禮還是得送,何況是狄其野這個男友,所以狄其野特地在那之前,借著秦州修點將台的事,偷偷跟著被派去監督並占卜祭台吉日的顏法古,跑到了秦州去。


    秦州瓷器出名,狄其野想到顧烈不是剛好提過瓷器麽?於是從來不買奢侈品的狄其野狠心花了一大筆銀子,買了個怪漂亮的淡紫冰裂紋花瓶。


    因為不想誤了時間,狄其野還專程派了近衛先送來。


    結果迴到宮裏一問,顧烈遺憾地說,不小心給打碎了。


    狄其野一半是心疼銀子,一半是鬱悶自己第一迴 精心給人準備的禮物還送禮不成,顧烈哄了他好幾天才哄好,後來狄其野給了顧烈什麽補償,那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現在薑延提起來,狄其野還是不開心。


    狄其野不知道,但是薑延知道,那花瓶哪裏是侍人不小心打碎的,分明是陛下自己砸碎的。


    要說砸,也不確切,陛下一見那瓷器,就跟被捅了一刀似的,手往下一落,那花瓶就下地了。


    但這並不是最奇怪的點。


    最奇怪在於,定國侯偷偷跑出去,陛下整個人的狀態就有些微不對了。說憤怒也不是,說擔憂又太輕,除了正常上朝議事,其餘時間,好像就是在等定國侯迴來。


    薑延沒有把瓷器怎麽碎的說出來,但把陛下那段時間的不對勁說了,狄其野聽得一愣,他從沒想到顧烈已經到了這個份上。


    可他一想剛才臥房裏的兵書,又覺得恐怕是顧烈在自己麵前隱藏得太好。


    狄其野不說話,所以薑延斟酌了半晌,接著說:“這話本不該我來說,但您是牧廉的師父,也是我的師父,我還是天子近臣,故而鬥膽一言。”


    “師父,這就是我的糊塗想頭,您聽聽就算,”薑延把心裏話說出來,“但是我這麽冷眼看著,我不知為何覺得,陛下疼你疼得都有些怕你了,隨時怕你出事似的。可您是大楚兵神啊?我雖然不知因果,可我覺得,兩個人過日子,這麽著太累了。”


    薑延所言,正中狄其野的擔憂。


    狄其野撐著臉歎了口氣。


    “多謝你,你去吧。”


    薑延拱拱手,走了。


    *


    第二天,定國侯也沒迴來。


    大楚帝王溫床軟枕,就是睡不著。


    幸虧顧烈勤政,大楚是兩日一早朝,到了第三天散朝的時候,顧烈實在沒忍住:“定國侯留下。”


    於是六部九卿喜氣洋洋地進了沒有陛下的政事堂,今日終於能夠按時迴家吃飯了,怎能不讓人感到快樂。


    顧烈板著臉走在前麵,狄其野若有所思跟在後麵,君臣一前一後迴了未央宮,進了小書房。


    顧烈往大案後一坐,做足了審問的架勢,沉著臉問:“定國侯府這麽舒服?”


    都不知道迴來了?


    狄其野靠著博古架,懶洋洋地迴:“這得謝您啊,不是您給我布置得‘賓至如歸’,我怎麽‘樂不思蜀’呢。”


    “亂說話,”顧烈給他逗得繃不住臉,那雙本該招惹桃花的桃花眼帶了分笑意,轉而擔憂地問,“幹什麽不迴來?”


    狄其野心裏歎氣。


    他走到大案後,倚著案桌邊沿,低頭問顧烈:“我做過什麽事,把你嚇成這樣?我一個大將軍,千軍萬馬都動不了我,我迴趟侯府,能出什麽事?”


    顧烈避而不答,隻強調:“你去了兩天。”


    狄其野無可奈何:“迴家兩天怎麽了?我要是按照聖旨搬去東宮”


    “不許去,”顧烈立刻沉聲道。


    狄其野出去兩天,顧烈其實不是那麽不能接受,但狄其野要是想搬走,顧烈不可能答應他。


    “你”


    狄其野都不知該說什麽。


    他歎了口氣,坐在顧烈的腿上,抱著顧烈的脖子,將顧烈的玉冠發髻通通拆開,以手為梳,慢慢給顧烈順發,緩和顧烈的情緒之後,才看著顧烈的眼睛說:“你別這樣。”


    不論在哪個時代,除了心靈扭曲的人,沒有人是願意見到愛人受苦的。


    如果不能分擔這種痛苦,感覺無能為力,還會讓人一同痛苦起來。


    “我在這裏,你有什麽好擔憂的?”狄其野很少感到無能為力,他從來是強者,因此這種無能為力不僅讓他痛苦,還令他對自己生氣,“你有什麽不能對我說的?你不願意說,至少告訴我,我要怎麽做,你才不這麽擔憂?”


    顧烈緊緊地抱住他,隻說了兩個字。


    “別走。”


    狄其野恨不得咬他的耳朵:“我什麽時候說要走了?就算我出去兩天,我也會迴來啊。”


    顧烈不說話。


    狄其野突然領悟,驚訝道:“你的意思是,不準我出宮?”


    “不是不準,”顧烈違背本心地妥協道,“楚初六年過完之前,少出去,好不好?”


    “為什麽?”


    顧烈抱緊他,說了一個不算謊言的謊:“我夢見你沒了。”


    或許是顧烈抱得太緊,讓狄其野不夠餘地思考,或許是顧烈的後怕太明顯,讓狄其野都不忍心。


    於是狄其野無奈了,抱怨道:“為什麽要做這種夢。”


    “就算我是天子,我也管不了自己做什麽夢啊,”聽出狄其野言下的妥協之意,顧烈精神起來,反駁的有條有理。


    狄其野眯起眼睛看他:“先說好,你這種心態是非常不健康的,為了鍛煉你,我覺得非常有隔十天半個月出去住一天的必要。而且,若是打仗,你不許故意不派我去。”


    或許狄其野自己都沒發現,他完全被繞進去了。


    隔個十天半個月出去住一天,顧烈完全可以接受,而且,狄其野雖然這麽說,但顧烈估摸著他根本想不起來一定要出去。


    所以顧烈狀似勉強地妥協道:“都聽你的。”


    當夜,狄其野似乎還是不高興,沒在顧烈這留宿,迴了偏殿睡。


    顧烈又是一個人睜著眼。


    他忽然聽到一聲歎息。


    顧烈警醒地坐起身來,發覺穿著白色裏衣的狄其野抱臂靠著屏風站著,不知看他看了多久。


    顧烈好笑:“睡不著?”


    走過來的人對顧烈翻了個大白眼,到底是誰睡不著?


    顧烈伸手把人拉上龍榻,觸手冰涼,立刻有些心疼:“不好好睡覺,亂跑什麽。”


    “那我迴去了。”


    說這話的人動都沒動,顧烈卻把人撈住了,一本正經道:“外麵冷。”


    狄其野躺在他懷裏笑。


    兩人視線膠在一起,狄其野發力翻身,把顧烈按住了。


    顧烈不急不忙,像是隻麵對野狼挑釁的大老虎,叢林之王就那麽躺著,連尾巴都懶得動。


    這麽個人,怎麽就會有那些莫須有的擔憂,狄其野真是想不明白。


    顧烈甚至有閑心伸手去暖狄其野的手,問:“怎麽了?”


    “就你會餓,我不會餓?”狄其野有意沉聲道。


    顧烈開始隻覺得好笑,以為狄其野在鬧變扭,於是哄道:“沒說你不會。”


    狄其野笑了。


    顧烈眼睜睜看他吃東西。


    要命的是,那雙叫敵人膽寒的眼睛,還一直看著自己,挑釁似的,心疼似的,漸漸的,蒙上了一層波光瀲灩的水霧。


    這哪裏是什麽白鶴野狼。


    這分明是隻白狐狸。


    作者有話要說:  *顧烈:好吃嗎?


    狄其野(挑眉):占便宜沒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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