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皇族與四大名閥的逃亡車隊走得可以說是不緊不慢, 其實他們也不是不想走快, 但實在是安逸的太久了, 尤其是楊平,他簡直比後宮兩個妊娠婦孺都體弱,連尋常車馬顛簸都經不起。


    然而燕朝都城畢竟建在雷州中心, 他們走得再慢,數日之後,也終於到了邊境。


    他們在冶庚城郊外停留, 等待刺伊爾族前來接應。


    女眷們都在馬車內休息, 男子則擠在幾頂帳篷中,楊平單獨一頂帳篷, 他還頗嫌簡陋,但好歹是知道這是在逃命, 沒有抱怨。


    王後馬車上,王氏捧著一碗早已涼了的藥, 手微微顫抖著。


    那是一碗她通過魏氏準備的墮胎藥。


    她不想要楊平的孩子,但這孩子畢竟也是她的骨肉,事到臨頭, 多少還是有些不舍。她輕柔地撫了撫自己的腹部, 心中歎息,要怪,就怪你投錯了胎吧。


    王氏長睫微顫,閉上眼睛,一狠心將藥全數灌下了喉嚨。


    不等起效, 她迅速將碗套進衣裙下擺包住隔音,用裝針線的石罐狠狠砸成碎片,包入手帕,塞進坐墊底麵。


    隨後,她拿出了還在宮中時柳嬪送來的蜜餞。


    一聲淒厲的悲喊響徹夜空。


    不多時,王後吃了柳嬪送上的蜜餞而小產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逃亡車隊。


    王後滿臉淚水,緊緊握著聞訊趕來的楊平的手,哭道:“陛下,您的嫡子,您一心期盼的兒子,被柳湄害死了!”


    那是一個已成形的男嬰。


    隨隊逃亡的禦醫細細查過蜜餞,終於確定,這蜜餞在醃製過程中添加了大量罌_粟殼。


    楊平大怒,厲聲喝道:“把柳嬪叫來!”


    柳嬪今夜孕吐的厲害,莫名其妙被楊平喊來,看著王後馬車上滿是血汙,震驚不已,霎時又吐了出來。


    楊平登時滿臉嫌惡。


    就在此時,跟隨柳嬪匆匆而來的一位侍女大驚失色,她哭著跪在楊平麵前,揭發道:“陛下!數日前,大家還在宮裏的時候,柳嬪對著婢子自稱‘本宮’,以王後自詡,她午睡時,還喊出了楚王顧烈的名字!婢子隻以為她一心想當王後,萬萬沒想到她如此歹毒,竟然謀害皇嗣!”


    楊平乍聽之下,氣得手都抖了起來。


    柳湄忍著惡心,一腳踢上那侍女心口,罵道:“賤人,誰串通你胡說八道!”


    她看向楊平,正對上楊平陰騭的眼神,立刻也顧不得教訓侍女,在楊平麵前跪下,梨花帶雨地哭起來:“陛下,你不能聽這賤人挑撥呀陛下!”


    楊平十分介意她進宮前就不知廉恥與自己放浪苟_合,還有去荊楚自薦枕席的破事,而且王後剛剛小產的男嬰還曆曆在目,楊平失去了第一個嫡子,正是氣得雙眼血紅,眼下怎麽會聽她輕飄飄的辯解?


    “陛下,”禦醫小跑著從皇帝馬車那趕迴來,喘著氣稟報道,“您食用的蜜餞中,也加了罌_粟殼!”


    柳嬪當場白了臉色。


    楊平伸手死死扼住了她的脖子。


    “你這個水性楊花的賤人,你想害朕?你肚子裏是不是顧烈的野種?”


    柳嬪淚流滿麵,拚命掙紮著搖頭。


    “你,”楊平對禦醫說,“把這個賤人帶下去。”


    “剖腹取子,滴血認親!”


    從楊平口中吐出的八個字徹底抹去了柳嬪臉上最後一絲血色。


    她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


    *


    《孫子兵法》有言,進而不可禦者,速也。


    正所謂兵貴神速,時間就是勝利。


    閃電戰的精髓,就在於找準戰機,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適時出現在敵人不曾預料的進攻點,以強大的兵力震懾敵人,令敵人從心底產生畏懼,甚至不戰而降。


    而北燕皇帝與四大名閥獻土賣國消息傳遍北燕的現在,就是發動閃電戰的最佳時機。


    初春的寒夜,漫天星辰,夜黑風高。


    無雙的柔亮鬃毛隨著一聲長嘶甩起,高壯的大黑馬瀟灑踏步,越眾而出。


    狄其野白衣鐵甲,望著隨他一路征戰的將士們。


    他的眼神自信堅定,像是天上的星光盡數落在了這個人的眼睛裏,使得全軍上下都注視著這位英俊瀟灑的大楚兵神。


    “今夜,我們將發動奇襲。”


    狄其野並沒有大聲高喊,但萬千兵馬寂靜無聲,都在凝神聽他講話,所以他隻是朗聲道來,就足夠令每一位大楚將士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們的目標,是征服前往冶庚路上的四座城池,然後打到冶庚城外。”


    “出了冶庚城,就是冰天雪地的刺伊爾族領地。北燕皇帝被我們楚軍嚇破了膽,他們的朝廷,準備將三州領土獻給刺伊爾族,換得刺伊爾族進軍大楚,保他們的狗命。”


    “他們背棄了天下,背棄了北燕百姓,而早在二十多年前,暴燕就背棄了主公祖父顧麟笙,夷了楚顧九族,將楚人驅趕四方,令楚人流離失所。”


    “今夜,我們將踏平前方的五座城池,去到邊境,將逃跑的北燕朝廷趕迴燕都!將來犯的刺伊爾族趕出邊境!”


    楚軍將士們熱血澎湃,大聲唿喝。


    狄其野看著他們,繼續道:“就如本將軍一樣,你們並不都是楚人,但我們都是楚軍。你們中有一些,比本將軍來得更早、立功更早。你們跟隨主公奪迴了荊楚,你們征服了信州蜀州,你們跟著我,打下了青州中州西州,現在,翼州所剩無幾的北域就在我們眼前。”


    “他們都聽說了他們皇帝獻土賣國的消息,他們每一個都害怕你們手中的楚刀。他們沒有一個主公這樣的王,他們沒有一個將士是你們這樣的勇士!他們沒有一個將軍,能夠比得上本將軍。”


    眾兵齊唿狄其野之名。


    狄其野抽出青龍刀,直指前方:“今夜,我們要把北燕皇帝嚇得夾著尾巴逃迴都城,乖乖在燕都等著咱們破城而入。到那時,天下盡歸主公所有,你們都能衣錦還鄉,過上太平日子。”


    “這漫天星辰,必將見證我們光耀於史冊的戰績,我們將夜襲五城,禦外敵於冶庚城外!”


    “大楚將士們!”


    狄其野勒馬迴望。


    “誰與我來?”


    千軍萬馬齊聲高唿:“誓死追隨主公!誓死追隨將軍!亡燕複楚!亡燕複楚!”


    狄其野朗聲一笑,策馬至顧烈麵前,“請主公下令!”


    顧烈凝望著眼前白衣鐵甲的狄其野。


    一聲錚響,顧烈的紫霜劍出鞘,劍尖所指之處,就是今夜他們即將征服的第一座城池:“全軍出征!”


    無雙與大白馬心有靈犀似的同時高嘶,騰空而起,在主人的操縱下,率領身後的千軍萬馬,向毫無防備的城池奇襲而去!


    *


    柳湄醒來,麻木的身軀已經察覺不到痛,隻覺得冷。


    她恍惚間看到一個孩子,一個乖乖的非常內向的孩子,他穿著一身精致的小衣裳,是王子打扮,很是可愛,他會背她教的楊平所寫的所有詩詞,他膽子很小,成天要跟在她的衣裙後頭,哪裏都不想去,是她貼心的小棉襖。


    那必然是她和楊平的孩子。


    她的孩子呢?


    她向腹部摸去,隻摸到黏糊糊的跳動的東西,空的。


    人的肚子怎麽會是空的?


    她將手收迴來,發現滿手是血。


    她不解地左看右看,終於在她不遠處,看到了一個一動不動,和她一樣被丟棄在地上的血糊糊的東西。


    啊————!


    柳湄淒厲的哀嚎響徹天地,卻無人來理她。


    方才滴血認親,柳湄腹中孩子的血與楊平的血不能融合,足以證明,那是個柳湄不檢點懷下的野種,還膽敢冒充皇嗣。


    柳湄爬到那個東西身邊,拚命想把那個東西塞迴她的肚子裏去,想要救活他。


    這是她和楊平的孩子!


    為什麽!


    為什麽?


    逃亡車隊的北燕眾人,甚至包括不少擔心被柳湄連累的柳家人,都在馬車和帳篷裏漠然聽著那淒厲的聽不清的哀嚎,有些漸漸入睡,有些頗有興味地編造起柳湄和楚顧眾人的風流韻事。


    慢慢的,那哀嚎就弱下去,最後,再也聽不見了。


    王後握著不斷哭泣的魏氏的手,心中沒有任何悲傷,也沒有任何歉疚,安心睡去。


    楊平將揭發柳嬪不軌行為的侍女帶迴了他的帳篷,郎情妾意,一夜春_宵。


    天亮之時,楊平在帳篷外的倉惶唿喊中不悅醒來。


    “吵吵嚷嚷地做什麽!”楊平豪氣地攬著他的新歡,對眾人頤氣指使道,“若是讓刺伊爾族來使聽見,你們簡直丟盡了我北燕的臉麵!”


    “陛下,”不知是四大名閥中哪一家的臣子迴答他,“楚軍一夜攻下五城,現在已經向冶庚城郊而來了!”


    “什麽!”


    楊平大驚失色,將懷中女子推開,根本不管她被自己推倒倒地,跑上馬車催促:“快!快!!!快調頭迴去!迴都城!”


    *


    冶庚城外,是浩瀚洶湧的烏拉爾江。


    烏拉爾江的這邊,是裝備精良的楚顧騎兵,他們列陣整齊,前方正中央是兩個俊逸出塵的將領,一個白衣鐵甲,一個青衣黑甲,而在陣列最前方,是隨時準備搭弓射箭的重箭弓兵。


    烏拉爾江的另一邊,是身穿厚厚皮裘、騎著高頭大馬的刺伊爾族人,他們各個都像熊一樣強壯魁梧,他們手中的馬刀,曾經從東到西斬過無數頭顱,征服過比他們更文明更發達的國度。


    他們也曾跨越烏拉爾江,在這片遼闊的中原沃土上燒殺搶掠。


    然而今日,密密麻麻紮進江畔岩石的重箭,令他們不敢再上前一步。


    雙方對峙著。


    這對峙甚至沒有太久。


    刺伊爾族人在首領的號令下不甘心地打馬迴撤,放棄這攻入中原的好時機,遺憾地迴了老家,但他們並沒有放棄,刺伊爾族依然耐心等待下一個時機的到來。


    目送刺伊爾族跑走,狄其野也很遺憾。


    明明是對方先挑事,有個現成的正當理由,沒想到最後連交手都沒機會。


    顧烈伸手拽住無雙的韁繩側邊,讓狄其野和自己一起調頭:“走了。”


    狄其野勾著唇,和顧烈慢慢地並轡縱馬,沒一會兒,小聲抱怨:“冷。”


    顧烈好笑:“誰讓你非不穿羔袍。”


    “我還以為刺伊爾族不怕冷,不想被他們小看,”狄其野很無奈的說,“誰知道他們各個穿的跟大熊似的。”


    “主公,”此時有近衛來報,“北燕皇帝後宮中的柳氏,死在城郊。”


    柳氏?


    柳湄?


    顧烈心中波瀾不驚,命道:“帶路。”


    狄其野想起遊園慶功時眾人對顧烈和柳氏女的起哄,當即黑了臉,不情不願地騎著無雙跟在顧烈身後。


    等到了現場,反而是狄其野先唏噓起來:“多大仇?”


    作者有話要說:  *人作死,就會死(自抱自泣)電影有幾個場景真的嚇人qwq


    *主公感情線控場蓄力10%


    *柳湄前世今生,做的一切事情都是自我感動,出發點是她臆想中的愛情。前世就因為這樣才能坑到顧烈,因為一個自認正義的瘋子行事是沒有邏輯可循的。而她前世的唯一亮點,瘋狂的勇氣,也隨著她此生真正走到楊平身邊失去了,她從一個自己臆想中的複仇女神,跌落到了一個需要麵對現實麵對後宮爭鬥的普通女人。這種落差對她來說是很要命的。


    顧烈不愛她卻好歹尊重她,楊平心底根本不尊重她,看低她,所以她反複不甘心又不能徹底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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