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渡城的守軍將領, 是王家嫡係將領王識獻。


    不久前, 宮中傳來王後懷孕的喜訊, 王家上下精神為之一震,好好對著耀武揚威的柳家出了一口惡氣,越發把北燕江山當作自家江山。


    王家家主特地發了文書, 言辭懇切,請各位王家將領一定要守住三州邊境,給宮裏一個交代。


    所以, 王識獻自從探出楚王派來攻打翼州的是大楚兵神狄其野, 胡子都愁白了一半。


    幸而,經過王識獻與手下幕僚們連日連夜地分析準備, 他自認找到了應對狄其野進攻的最佳方案——閉城不出。


    打反正是打不過,隻能緊閉城門, 看能不能拖到狄其野主動放棄,另攻他城。


    可以說是非常的大丈夫, 能屈能伸。


    其實就理論而言,王識獻的守城戰略是沒有錯的,以靜製動, 以逸待勞, 避其鋒芒,如果是善於發覺戰機的將領,接下來還可以攻其不備。


    然而接下來,王識獻將政鬥才能發揮到了極致。


    製訂了守城不出的戰略後,王識獻立刻派手下開始為緊閉城門做準備。


    首先, 他派兵到附近兩座柳家駐守的小城去,打著“共商迎敵大計”的名義,趁其不備,把它們的糧給搶了。


    也沒毛病,畢竟沒糧怎麽撐住守城?


    然後,王識獻往皇帝楊平那參了一本。


    他先哭謝家轉給嚴家的那些兵將憊懶懈怠,沒有及時給涿渡城送來足夠的糧草。


    再哭訴了自己帶領涿渡城將士們死守城門,勇敢麵對狄其野的決心,發誓不到山窮水盡,絕不讓楚顧軍隊踏足翼州一步。


    最後,他為自己請罪,說自己搶了附近兩座小城的糧也是情況危急之下的逼不得已,假若還能活著迴來麵聖,就一切聽從陛下發落,百死無悔。


    這本沒一句真話的奏報,把楊平感動得不要不要的。


    多麽忠心的將領啊,寧可自己背一個搶糧的名聲,也要堅守在翼州邊境的最前方,為了朕對抗萬惡的楚顧。


    而且柳家之囂張、謝家之躲避,都是早已在楊平心裏的刺,這下子有了一位守城英雄來幫他作筏子,楊平一時間真是對王識獻喜愛的不得了。


    於是在偏聽偏信就把柳家謝家各打三十大板之後,楊平還當眾誇讚王識獻的忠心,號召大家都向王識獻學習。


    他被柳湄的罌_粟蜜餞毒害日久,越發精神不濟,人也瘦了許多,細看一眼就可看出萎靡,而且前段時間被王氏一激,他竟然堅持日日早起上朝,心神疲累,更見頹廢。


    這下子突然精神起來,眼睛亮得詭異,越發顯得臉黃。


    沉醉風花雪月,對於興亡詩征戰詩一直抱著蔑視武夫心態的楊平,興高采烈地期待道:“……待王將軍馬革裹屍而還,朕定然重重有賞!”


    楊平近來越發暴躁,群臣默默聽著,沒一個人敢說他用錯了詞。


    於是,王識獻將軍都還沒對上狄其野,就在楊平嘴裏一不小心成了烈士。


    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


    狄其野一心要在顧烈麵前表現,結果大軍還沒到涿渡城下,前哨探聽迴來稟報,那內容就讓狄其野哭笑不得。


    涿渡城城門緊閉,無人進出,而且守城士兵每日都在穿城而過的濁河取水,每隔幾個時辰就把城牆澆得透濕,似乎是怕他像奇襲溪瓦城那次一樣縱火。


    楚軍在快到涿渡城的易守難攻處紮營,狄其野和顧烈策馬前去親眼看了看緊閉的城門。


    狄其野感歎:“此將慫得好生周全。”


    顧烈調侃:“怎麽?狄將軍想不出破解之法?”


    “怎麽可能。”


    “那要如何行事?”


    狄其野挑眉看了顧烈一眼:“不告訴你。”


    他伸手拽住大白馬的韁繩側邊,讓顧烈和自己一起調頭打馬迴營,還悠閑地說:“山人自有妙計。”


    “交給我就好。”


    顧烈隻是輕哼一聲,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五大少在他們身後感歎,主公真是有容人之量,氣度不凡。


    牧廉歪歪腦袋,不知在想什麽。


    *


    接下來幾日,狄其野帶著堪輿隊在外麵不知忙碌什麽,每天天不亮就走了,黃昏才迴營地。


    盡管顧烈出征在外,鎮守後方的祝北河和秦州大營的薑揚還是會將要緊公文傳來,顧烈這一路上就沒得閑多久,現在紮了營,更是密信頻繁。


    既然狄其野神神秘秘不肯說破天機,顧烈也就忙著政務,不去多管他,免得狄其野覺得束手束腳。


    但有時候不管是真的不行。


    顧烈這日從帥帳出來,正見到渾身濕透的狄其野裹著不知誰的袍子,疾步往他的將軍帳走,見到顧烈匆匆忙點頭行了禮,就鑽將軍帳裏去了。


    顧烈叫住跟在後麵騎馬慢行的右都督敖一鬆,問:“他幹什麽了?”


    右都督敖一鬆是聰明人,主公問的這個“他”是誰,不言自明,於是翻身下馬,行禮答:“將軍跟我們解釋不清,自己跳下去測量濁河水速,還有什麽帶沙量。”


    跟著狄其野的近衛匆匆提著兩桶熱水往將軍帳裏去了。


    顧烈真不知該怎麽說他。


    等狄其野沐浴完換了衣物,顧烈才進了將軍帳,問擦頭發擦得一臉不耐煩的狄其野:“你今天怎麽不怕冷了?”


    狄其野好笑道:“我怕冷也沒耽誤過打仗啊,幹嘛小看我。”


    顧烈反問:“堂堂一軍之將,若是臨陣染了風寒,也不耽誤打仗?”


    “怎麽就染了風寒了,”狄其野坐在軟毯裏,不樂意地迴,“我這麽一個強壯英武的將軍,被你說得跟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似的。主公,你這樣不行。”


    顧烈涼涼地看著狄其野無意識地往軟毯裏縮。


    胡鬧。


    再強壯的人,大冷天跳下濁河,輕易也受不住。染了風寒都是最輕的。


    這個楚軍上下行軍時唯一一個還戴著皮手套的人居然還嘴硬。


    顧烈正無言,聽狄其野還在那感歎:“唉,怪道我那日聽阿虎講金梅記,裏麵有句話,叫做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金梅記?


    狄將軍好興致。


    照什麽溝渠,不是你自己往溝渠裏跳的?


    顧烈一言不發往外走。


    狄其野追問:“你去哪兒?”


    顧烈沒好氣道:“去照溝渠。”


    狄其野在顧烈身後,笑趴在軟毯裏。


    *


    楊平近日日子過得十分興奮,他煞了柳家的氣焰,把謝家家主叫來宮裏罵了好幾迴,王氏和柳氏一前一後都有了身孕,更是證明他雄風尚在。


    這一日忽有侍人來報,說有外族使者覲見。


    外族使者?


    風族已經被楚顧收服,天下哪還有成氣候的外族勢力?


    楊平心生疑惑。


    他端著架子命令道:“先問問他們是來做什麽的。”


    侍人領命而去,不一會兒迴來稟報:“他們說,他們是北方的刺伊爾族可汗手下,帶來的是給燕朝丞相韋碧臣的迴信。”


    刺伊爾族,楊平想起來了,這是一支強大的馬上民族,曾經南侵大燕,先帝派顧麟笙將他們打退於狄斯刻勒山外,此後與大燕相安數年,未曾南犯。


    直到今日,才又出現在北燕都城。


    韋碧臣聯係他們做什麽?他們又有什麽企圖?


    楊平登時驚出一聲冷汗。


    前有楚顧這條豺狼,難道後麵還多了一條惡虎?


    “將他們請進來,”楊平一迭聲命道,“都盡足禮數!”


    楊平並不知道刺伊爾族經曆了怎樣的大起大落。


    當年他們南侵大燕未果,於是向西行去,從狄斯刻勒山一路砍殺至波笛海灣,征服無數高文明國家,在武力征服史上創下了無比駭人的記錄。然而他們善於屠戮,卻並不知道該如何治理,在征服地人民的反抗下,又一路被打迴了北荒老家,半死不活窩在冰寒之地,不敢再露爪牙。


    收到韋碧臣彬彬有禮的來信,刺伊爾族貴族們自己都很訝異。


    然後他們派出密探混進北燕,驚喜地發現這個曾經強大的鄰居竟然已經成了喪家之犬,龜縮在北方三州,時刻可能被消滅。


    刺伊爾族以為,他們複興的契機到來了。


    這就是為何刺伊爾族會派出使者來到北燕。


    刺伊爾族使者在侍人畢恭畢敬的引領下,倨傲地來到了楊平麵前,呈上了一封更是堪稱極為傲慢的來信。


    楊平讀罷大怒,叫人把刺伊爾族使者趕了出去。


    刺伊爾族可汗在信中說,若是楊平獻上北方三州,他願意出兵,打退楚顧,救北燕皇帝一家的性命。


    楊平把這封信丟在炭盆裏。


    不等它燃起,就又趕緊從炭盆裏撿了迴來。


    願意出兵救北燕皇帝一家的性命……


    *


    狄其野折騰夠了濁河,又去擺弄起了沙袋,測試怎麽運用杠杆才能在短時間內把最多的沙袋卸載到同一個地方。


    他擺弄完沙袋,去涿渡城下晃了一圈,非常誠實也非常囂張地告訴城樓上澆水的守兵:“明日,本將軍率楚軍來攻。”


    守兵嚇得把水桶丟下了城樓。


    通知罷,狄其野打馬迴營,無雙轉身時仰天一嘶,像極了嘲諷。


    次日一早,狄其野就進了帥帳,興致勃勃地對顧烈許諾:“主公,今日涿渡城必破。”


    顧烈往擺著翼州堪輿圖的帳側掃了一眼,然後看向狄其野意氣風發的瀟灑麵龐。


    他從不懷疑這個人在戰場上的驚才絕豔。


    他學狄其野挑了挑眉,頷首道:“那本王就,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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