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法古是個半路出家的道士,還是被道觀趕出門的道士。


    對此,顏法古頗為自得。


    不是每一個道士都能靠算命騙錢討生活,你得口燦蓮花,還得有勇有謀,最關鍵是得跑得快。


    也不是每一個道士都敢在為皇帝祈福的法會上破口大罵,大唿“楚王冤死,暴燕必亡”,你得有那個義膽,而且,最關鍵還是得跑得快。


    當然,最最關鍵的,不是每一個道士都會打仗。


    顏法古觀星測字的算命功力不如占卜吉時,占卜吉時的功力不如領兵打仗。


    所以顏法古當道士,實屬是入錯行。


    幸虧顧烈不拘一格招人才,顏法古捏著把破拂塵投入楚軍,也沒遭歧視,因屢獻智計一步步成了楚中大將。


    閑時還可以發揮發揮本職,為祭祖之類的大事占卜吉時、寫寫祭文之類的。


    但顏法古最愛的還是觀星測字,日常在楚軍中散播命理五行之術,鬧得連薑揚都偶爾會蹦出一句“火屬木,大吉”來。


    顏法古跟在顧烈身後進了寢殿正廳,規規矩矩又行了個禮,然後一張口就是:“主公,貧道今日來夜觀星象,見了異景,是吉兆。”


    顧烈左手臂撐著上座扶手,按住額頭。


    也不知是高台上喝的那三碗烈酒太猛,還是實在遭不住這個過於執著算命的手下。


    但顧烈記得前世顏法古今夜是來說什麽。


    楚軍伐蜀,顧烈親自帶兵,將荊州老家交給了顏法古和家臣祝北河,信他們兩個能保荊州不失。


    果然,二人不負厚望,將荊州管理得井井有條,顏法古今夜特來述職,除了荊州這九個月的形勢動作,還特別提到了中州顧家似有異動。


    前世顧烈沒有放在心上,或者說,顧烈小瞧了中州顧家,他沒想到蠢人做蠢事是不能以常理猜度的,險些陰溝翻船。


    顧烈本就因烈酒難受,此刻再一迴想中州顧家做的惡心事,越發覺得惡心。


    於是顧烈也不催他說正事,反而鼓勵道:“說來聽聽。”


    見主公樂意聽,顏法古眉飛色舞地說起來,單鳳眼冒出精光,好似老鼠撞到油壺。


    “那日主公破蜀的捷報傳來,夜裏天上是星羅棋布,正式觀星的大好時機,貧道齋戒沐浴,登台遙望,忽覺眼前微光一閃,循而望去,隻見三顆異星分布於天幕,恰好對應著三分天下,貧道一想,那豈不正是三分勢力所係?於是當即起占卜卦,占這三顆異星所牽係之人。”


    顏法古向來誇張,夜裏發現星空朗朗然後去觀星,還要添一句“齋戒沐浴”,想想也知道,其實說白了就是——沒吃晚飯洗了個澡。


    前世沒聽到這番胡扯,沒想到還扯得挺有情節,顧烈配合問:“這三顆異星都是何人?”


    感動於主公給臉,因為祝北河太過木訥而悶了九個月的顏法古激動地拂塵一甩,聲情並茂地繼續說。


    “燕朝異星並不難卜,誰都知道燕朝的文人皇帝毫無實權,實權都在四大名閥的手裏,但偏偏有一個忠心耿耿的丞相韋碧臣,為燕朝和楊家死死保住最後一絲體麵,匡扶正統,以一人製衡於四大名閥之間,若非有他,燕朝早已不存已,其忠可歎,其智可惜。”


    “所以,貧道以為,這燕朝的異星,就是丞相韋碧臣。”


    拋開立場,對韋碧臣這個人,顧烈雖不欣賞,卻也佩服,顏法古給他按個異星的名頭,顧烈沒反駁沒反對,讓顏法古繼續編。


    “風族異星就不好卜測,畢竟咱們對風族知之甚少,但密探情報中,風族首領吾昆是在風族落敗後突然冒頭的,前首領本是他的王叔,他為報父仇殺了迴來,親信者唯有身邊一個覆麵幕僚,據說吾昆事事都要先過問這名幕僚的意見。”


    “那麽,風族異星不是吾昆,就是那名神秘的幕僚。”


    顧烈順著他的思路思索起前塵舊事,也沒吭聲,點了點下巴。


    顏法古繼續道:“至於咱們大楚,貧道專程算了命盤,得批一句‘異星突降寫春秋’, ‘突降’二字,聯係到那日恰好是狄將軍神兵天降,救主公於危難之間,因此貧道推測,咱大楚的異星,是狄將軍。”


    他話音一落,一時寂靜,顏法古揣摩著主公是個什麽想法,卻聽顧烈笑起來,擺擺手道:“他一場正經仗還沒打,你們一個兩個誇得跟天仙似的,年紀輕輕的別給他誇破天了,不說這個,荊州交給你管了這麽些日子,文書我是看了,你自己說說。”


    顏法古琢磨著主公是惜才,怕他們把狄其野抬太高了反而不美,於是嘿嘿一笑,轉而說起正經事來,倒豆子一樣詳細說起了管理荊州的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說到最後,顏法古這般嬉皮笑臉的人都皺起了眉,踟躇一二還是提醒道:“主公,貧道以為,牆頭草留不得。”


    顧烈微一點頭:“本王自有計較。”


    他這麽說,顏法古也就放心了,正要再說幾句俏皮話逗顧烈開心,卻聽侍人在外麵稟報。


    “主公,狄將軍和中州顧家起了爭執,顧大人請您論理。”


    顧烈頭痛。


    顏法古立刻道:“貧道去瞧瞧?”


    “去吧,”顧烈話剛說出口,又補道,“你去,讓狄其野滾過來,你再和中州顧家的去論理。”


    顏法古琢磨出其中意思,又是嘿嘿一笑,溜溜達達地走了。


    *


    沒一會兒,一身白衣的狄其野跟著侍人過來了。


    進了寢殿,狄其野走到主座跟前,好歹是記得行禮:“主公。”


    不是太高興的模樣。


    “怎麽迴事?”


    狄其野幹脆往地上一坐,“他們找茬。”


    也不知道這是被灌了多少酒。


    “哦,”顧烈點頭,再問,“為何找茬?”


    狄其野低頭笑笑,坦言道:“柿子撿軟的捏,我初來乍到,又被封了大將軍,他們要試探你的意思,自然都來找我的茬。”


    話其實是一點沒說錯,顧烈還是笑了:“那敢情還是本王的錯?”


    狄其野也不知是聽見還是沒聽見,抬頭看著他,半晌才道:“你,不想笑,就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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