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來臨前, 雲城陷入漫長的雪季。


    寒流從西伯利亞來襲,室外溫度在短短一個星期之內驟降到零下十幾度,即便穿著厚重的羽絨服也會覺得寒冷。


    裴洋趁江恆遠去外地開會, 頂著風雪去了趟市中心最高檔的商場。


    為了慶祝和男朋友的第一次跨年, 裴洋花掉半個月工資,給江恆遠買了兩條新領帶。


    其實他原本隻打算買一條的。


    可他從櫃台上拿起任何一條領帶, 想象一下江恆遠係上它的樣子, 都覺得很好看。


    男朋友太帥了也是一種甜蜜的煩惱。


    最後裴洋忍痛割愛,將其他的全部放迴去, 隻留下了最最喜歡的兩條。


    除了這兩條領帶之外,他還單獨買了一個很精致的禮盒,打算迴家親手包裝。


    不過, 到家之後, 裴洋瞧著手中的禮盒,又臨時改變了主意——


    這麽漂亮的盒子拿來裝領帶太浪費了,不如裝點兒更有意義的東西。


    ————————


    元旦前一天,江恆遠出差結束,迴到雲城。


    裴洋去機場接他, 出門前, 先將神秘禮盒藏進了床頭櫃的抽屜裏, 計劃等過了零點, 在新年伊始之際再送給男朋友。


    兩人從機場迴到家時, 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房門關上的一刻, 江恆遠扣著裴洋的後頸,唿吸很重地吻下來。


    正值熱戀期的小情侶, 每一次小別重逢都令他們愈加貪戀彼此, 難舍難分。


    裴洋閉上眼睛, 仰起下巴熱烈地迴應著江恆遠,在互相糾纏不休的唿吸裏,聞見男朋友身上風塵仆仆的氣息。


    吻了很久,江恆遠鬆開裴洋的嘴唇,漆黑眼眸壓低了看著他,啞聲說:“進屋裏。”


    進屋裏做什麽,不言而喻。


    裴洋也很想。


    但他還是用僅存的最後一絲理智,對江恆遠說:“先等一下,有禮物送給你。”


    裴洋將新買的兩條領帶送給了江恆遠。


    一條是淺灰色小人字紋,低調商務範;一條是鈷藍色細條紋,有種脫穎而出的驕矜感。


    江恆遠接過,指尖摩挲著領帶柔軟的麵料,目光卻停留在裴洋臉上。


    談戀愛已經好幾個月了,可每次被江恆遠這樣一瞬不瞬地注視,裴洋仍然會覺得害羞,仿佛總是青澀,總是情竇初開。


    這樣的青澀與他的年齡並不相稱。


    為了掩飾,裴洋低咳一聲,而後佯作淡定地問江恆遠:“喜歡嗎?”


    “很喜歡。”江恆遠說完,將淺灰色領帶放到一旁,手中隻留下鈷藍色條紋款,隨即又補充道,“更喜歡這一條。”


    裴洋問:“為什麽?”


    江恆遠看著男朋友瓷白的膚色,別有深意地說:“鈷藍色麵料,更襯你。”


    又不是他的領帶,襯他做什麽?


    裴洋當時沒懂,但很快就懂了。


    被蒙住眼睛時,裴洋感受到了昂貴領帶的細膩質感。


    領帶的麵料很厚實,遮光性也非常好。


    裴洋陷入了完完全全的黑暗。


    視覺失去作用時,其他感官就會變得格外敏銳。


    他感受著江恆遠在他嘴唇上的每一次吻咬,期待又忐忑地等待著下一秒無法預料的糾纏。


    裴洋能確定他們沒有迴臥室,但不知道江恆遠把他帶到了哪裏。


    今晚,江恆遠的掌控欲比以往都要強烈許多。


    到後來裴洋實在承受不住,隻能咬住江恆遠的肩膀,哭著求他解開。


    江恆遠終於如他所願。


    領帶從視野中移除,鬆鬆散散地搭在裴洋的肩頭。


    裴洋睜開眼,猝不及防地看見鏡子中緊緊相擁的兩個男人,整個人瞬間就緊繃起來。


    他撇開視線想躲,江恆遠卻不讓,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看向鏡子。


    江恆遠附在他耳邊,聲線低啞地說:“真的很襯你的膚色,你說呢,裴老師?”


    裴老師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所有的話語都被這個壞心眼的男人堵住、揉碎,最後變成了支離破碎的哭腔……


    ————————


    次日,裴洋渾身酸痛地迎接了新年的到來。


    江恆遠煮了清淡的瘦肉粥,端進臥室,每一勺吹涼了喂到裴洋嘴邊。


    裴洋一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男朋友的照顧,一邊胡思亂想,在腦海裏迴想昨晚的種種。


    雖然他幾次被折騰到失去意識,但仍然可以記起很多朦朦朧朧的細節。


    他記得江恆遠與他十指緊扣,啞聲問他:“裴洋,你愛我嗎?”


    當時他是怎麽迴答的來著?


    裴洋想起來,自己說的是:“最愛你。”


    這三個字不知道戳中了江恆遠哪根敏感的神經,直接導致裴洋後半程被這個男人欺負得慘不忍睹。


    “……最?”江恆遠紅著眼睛問,“除了我,你還愛過誰?”


    裴洋那時候腦海裏如炸煙花,已經沒有餘力多想,隻能循著本能迴答:“沒,沒有別人……隻有你,一直都隻有你……”


    再往後,江恆遠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他就完全迴憶不起來了。


    此時此刻,江恆遠一改昨晚強勢霸道的嘴臉,極為溫柔地叫他一聲:“裴老師。”


    裴洋迴過神,瞪著他問:“幹嘛?”


    江恆遠將溫熱的湯勺往裴洋嘴邊又遞了一寸,哄著說:“再喝最後一口。”


    裴洋咬住湯勺一口喝完,在江恆遠起身準備去洗碗時,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江恆遠頓住腳步,迴頭看他:“怎麽了?”


    裴洋本來是想聲討他昨晚的禽獸不如,卻在這時突然想起來,自己為他準備的神秘禮盒還沒有送出去。


    於是,話到嘴邊臨時改口,變成了:“你先別走,我有東西給你。”


    裴洋說完,鬆開江恆遠的手,俯身拉開床頭櫃抽屜,取出昨天出門之前藏好的禮盒,遞到江恆遠麵前。


    江恆遠將湯碗擱在櫃子上,雙手接過禮盒問:“這是什麽?”


    裴洋說:“新年禮物。”


    江恆遠挑了挑眉:“新年禮物?昨晚不是已經送過領帶了嗎。”


    裴洋瞪他:“你還好意思提領帶?你看看那條藍色的都被你玩兒成什麽樣子了……”


    江恆遠低眸笑了笑,沒辯解什麽。


    裴洋當然也不是真的怪他,很快就略過這個話題,伸手點點禮盒,說:“這個比領帶更好,快拆開看看。”


    江恆遠慢慢拉動彩色絲帶,拆開禮盒,看見裏麵躺著一個陳舊的硬皮筆記本。


    他不解地看向裴洋:“這是……?”


    裴洋迴答說:“我的日記,大學時候寫的。”


    江恆遠遲疑片刻,又問:“給我看的?”


    裴洋點點頭說:“對啊,不然為什麽送給你。”


    江恆遠仍然有些困惑。


    不過他並沒有繼續追問,而是按照男朋友的指示,輕輕翻開了手中的日記。


    這個本子的確是有些年頭了,紙張微微泛黃,翻動時發出時光沉積的聲響。


    紙張上的字跡倒還算清晰,隻是因為時間太久,油墨的氣息已經消失殆盡,隻剩塵土與潮濕糅雜而成的氣味。


    江恆遠垂著眼簾,一行一行,仔細閱讀著日記本裏記錄的內容——


    【之前還有點後悔加入學生會,但今天在禮堂第一次見到那個人,我突然又很慶幸自己加入了學生會。】


    【距離他演講結束已經過去了二十四個小時。我到現在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我竟然會對一個男生一見鍾情。】


    【江恆遠,他的名字,就像他本人一樣讓我著迷。可是,恆遠是“恆久遠”的意思嗎?這會不會是暗示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恆定且遙遠,是一段暗戀無疾而終的悲觀隱喻?】


    【聽說他有女朋友了。】


    【明知道沒有希望,還是放不下。我是廢物,我想見他。】


    【今天在醫院外麵遠遠地看見他了。想好好照顧他,不讓任何海鮮類的東西接近他,想對他好,可是沒有立場這樣做。他女朋友呢?出了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來陪陪他?她知不知道,她滿不在乎的一件小事,卻是我不敢奢想的夢。】


    【有點開心,他宿舍樓下的流浪貓竟然認出我來了。每次都叫它“貓貓”其實有點奇怪,不然以後就叫它“大黃”吧。恭喜小貓咪大黃,從今天起,你有名字了。】


    【這幾天很忙,忙著籌備送別晚宴。好幾次都很想哭,不知道是因為實在太累了,還是因為要送別的人是江恆遠。】


    【他畢業了。他會有很好的前程和很好的愛情。可我怎麽辦呢?】


    ……


    江恆遠承認,一開始看見裴洋的日記裏有自己的名字,他心裏是有過訝然與喜悅的。


    他開心地想著,原來裴洋一直喜歡我,他沒有喜歡過別人。


    可越往後看,他越覺得心疼,整個人都像是被過往的荊棘緊緊纏繞住,懊惱與遺憾不斷湧現,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難過地想著,原來裴洋一直喜歡我,可我錯過了他那麽多年。


    一頁一頁翻到最後,江恆遠逐字逐句看完了日記裏的最後一句話——


    【我畢業了。我也會有很好的前程。其實我也想有很好的愛情,可我忘不掉他。】


    合上日記本,江恆遠將它輕輕放下,卻放不下它留在自己心底裏的重量。


    他伸出雙臂將裴洋摟進懷裏,埋頭靠進他肩窩,嘴唇貼在裴洋頸側的皮膚上,感覺著他的脈搏一下下鼓動。


    “對不起,我現在才知道。”他緊緊地抱著裴洋,鼻尖酸楚,眼角蒙上一層濕意,心髒痛得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裴洋沉默地與他擁抱了好一會兒,然後才稍稍拉開彼此間的距離,抬起手指拂去江恆遠眼角那顆將落未落的眼淚,心疼地說:“不要道歉,也別難過。我們現在就很好。”


    江恆遠再度將裴洋抱緊,輕吻著他的頭發,低聲迴應:“嗯,現在就很好,以後還會更好。”


    ————————


    午飯過後,兩人拉上窗簾,在臥室小憩。


    裴洋上午睡得有點多,現在沒什麽困意,就賴在江恆遠的懷裏,安安靜靜地陪著他。


    江恆遠睡得似乎很不安穩,眉頭一直輕輕蹙起,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麽。


    裴洋安撫地摸摸他的臉,又試圖舒展他的眉心,但並沒起到什麽作用。


    過了會兒,江恆遠半睡半醒地睜開眼。


    他先是怔怔地看了裴洋幾秒鍾,然後突然緊緊抱住裴洋,委委屈屈地跟他說:“裴老師,我好疼。”


    裴洋嚇壞了,趕緊摸摸男朋友的額頭,確認沒有發燒,又擔心地追問:“哪裏疼?跟我說啊。”


    江恆遠說不出來,隻是搖著頭將他抱得更緊,低聲說:“我想對你好一輩子。”


    裴洋愣了片刻,隱約明白了什麽。


    其實換位想一想就很容易理解了。假如是江恆遠暗戀他七年,而他現在知道,那種感覺真的會疼到發瘋。


    疼痛和愛意密不可分,互相滋長,彼此正相關。


    越是深愛,就越是痛苦。


    裴洋懂得江恆遠的痛,可他不想自己的男朋友一直沉浸在負麵的情緒裏。


    所以他掀起眼簾看向江恆遠,故意打碎彼此之間的沉重,以輕鬆如常的語氣對江恆遠說:“別光說空話,你要是不睡了就給我揉揉腰。你昨晚也太能折騰了,我到現在腰還是酸的。”


    江恆遠注視裴洋片刻,也收斂起沉鬱的情緒,溫聲說:“好,我給你揉。”


    窗外風雪依舊。


    但不論室外如何寒冷,愛人的懷抱總是溫暖如宜。


    裴洋懶散地靠在江恆遠懷裏,一邊享受男朋友貼心周到的按摩服務,一邊控訴這位服務人員:“江恆遠,我發現你就是個騙子。”


    江恆遠不明所以:“我怎麽了?”


    裴洋迴頭瞪他一眼,有理有據地說:“你追我的時候說得好聽,什麽‘童年的春天’……結果現在倒好,就知道對我做那種事。”


    江恆遠明白過來,忍不住低笑兩聲,胸腔震著裴洋的脊背,傳遞一陣酥麻。


    “有什麽不對?春天本來就該做那種事。”江恆遠理直氣壯地頂嘴。


    裴洋愣了愣,又辯駁:“可現在是冬天。”


    “那是別人的冬天,我不一樣。”江恆遠低頭,輕輕親吻愛人的側臉,溫柔地說,“我擁有你,所以四季如春。”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啦!


    感恩這兩個月能和你們一起走,也感謝大家喜歡江總和小裴的故事。


    之後還有幾個甜甜的番外想寫,但最近工作太忙,更新會比較緩慢,寶們不用特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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