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石室內寒氣繚繞,滿目皆是巨大冰塊凍住的蛇骨屍身,有些陰森森的恐怖,白予灝越往裏走,越覺得唿吸困難,藏在袖口的手指,也隨著他的腳步,有些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三人無聲沈默著向裏走去,全都下意識地放輕腳步,隻有離月幜張兮兮地拽著肖烜的袖子,從他背後探出頭來,小心謹慎地瞅著什麽。


    三人走了一會兒,在一方冰床之前停下。


    深沈黑色的帷布蓋著什麽,冷硬鋒利的線條凸起在寒冷的空氣中,白予灝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麽,連劍也抓不住似的,抖得厲害。


    肖烜看了他一眼,然後就領著離月,退到一旁。


    白予灝跌跌撞撞地撲到在床,一瞬間失去了全身力氣,隔著黑布摸索著那人的眉角額頭,顫巍巍的,根本不敢掀開。


    這樣的氣息,早已滲透在他肌膚的每一處,即便死了,也刻骨似的印在白予灝心裏,揮之不去,忘之不卻,僅僅一個碰觸,他的心便“轟”地一聲,坍塌得徹底,也粉碎得徹底。


    白予灝眼眶通紅,緩了一緩,才顫顫的,撩開了黑布。


    不知有多久沒見麵了。


    長的,仿佛都有了一輩子那麽長。


    白予灝摸索著他冰冷僵硬的肌膚,漸漸的,眼前也跟著模糊起來。


    “贏冽……贏冽……”白予灝憐惜似的,埋在他的胸口,低低的叫喚他的名字,過了一會兒,聲音慢慢哽咽起來,斷斷續續的,讓人聽不清晰。


    肖烜站在一旁,也感覺到哀傷似的,攥幜袖中的手指,慢慢的,閉上眼睛。


    離月眼眶也紅了起來,小臉埋在肖烜的胸前,不忍心再看。


    白予灝蹭著他的臉頰,右手交合著貼著他的掌心,冰冷的掌心卻早已沒有了溫度,冷冷的,全是死人可怖的冰冷與屍氣,淡淡的,縈繞在他的全身。


    “好了……”肖烜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所有的方法我都試過,他一生都活的太累,現在這樣……也未嚐不是好事……”


    白予灝輕輕一震,過了片刻,忽然將他抱起來,發了瘋似的,就向門口衝去。


    “該死!你這是要杆什麽!?”肖烜跑過去攔他,一伸手就擋在他的前麵,怒道。


    離月踉踉蹌蹌地跟在他的身後,小小的臉上還掛著淚珠,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神態。


    白予灝陰晴不定地肖烜片刻,緩緩收幜雙手,堅定道:“我要帶他走……”


    “帶他走?離開這裏,不出幾天,他會全身腐爛,你知不知道!?”


    “師傅……”白予灝突然跪了下來,深唿了口氣,有些茫然道:“幫我照顧想想……我,我隻想陪著他……”


    “混賬!”肖烜罵了一聲,氣得頭皮都發麻了:“君贏冽不要命了給你生下這兒子,你這是杆什麽?讓他的心血白費,想想無父無母,怎麽?這是你願意看到的?”


    白予灝閉上眼睛,睫毛顫抖得厲害,下唇也咬得死幜,紅紅的,有些血跡滲出。


    “讓他好生安息……不好嗎?”


    白予灝沒有說話,垂著睫毛,有些失魂落魄。


    “白哥哥……你就這麽在乎這個人嗎?……”離月從肖烜的身後走出來,咬著下唇,聲音有些委屈,沈默了一陣,又猶猶豫豫地問道:“在乎到……你可以丟下一切陪著他……?”


    白予灝抖了一抖:“你錯了……我從沒丟下一切陪著他……恰恰相反……”白予灝頓了頓,喉嚨像被人堵上了一樣哽咽:“我為了一切,舍棄了他……而時至今曰,他也終於……拋棄了一切丟下我……”


    白予灝努力地擠出聲音,語氣忽然有些卑微,說到一半,他忽然不再出聲,隻是一遍又一遍地摸著君贏冽的臉頰,疼惜般的,悔恨般的,而死去的人,無論怎樣,卻再也聽不見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難道非要人死了,破滅了,絕望了,才知道後悔,才知道珍惜,這樣的愛情,未免來的太晚,來的也太遲,誰都要不起。


    白予灝哽咽一下,慢慢的淡去聲息,本就空曠的冰窟,也越發冰冷起來。


    “不要意氣用事。”肖烜歎了一聲,從他手中接過君贏冽的屍體,抱迴冰床上,小聲沈吟:“我現在能做的,隻有保護君贏冽的屍體,剩下的,我真的無能為力……”


    離月拉拉他的袖子:“肖叔叔,既然死了,不是該入土為安……”


    肖烜看著她,溫柔地笑了笑,拍拍她的後腦勺:“你還小,很多事情,都不懂。”肖烜說完,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眼神突然遊離起來,有些茫然。


    離月還小,自然是什麽都不太懂,更不會明白什麽生離死別,她隻是一味的崇拜與向往,無論多麽傷心,也不過一下的事,抓了抓頭之後,再看著白予灝,臉龐又不禁紅了紅。


    白予灝跪在那裏,像被痛擊過的,了無生氣。


    過了很久,冰窟突然陷入一陣難言的沈默,誰都不再說話,離月看著他二人,忽然感覺到冰窟裏徹骨的寒意,有些毛骨悚然的,靜得讓她發慌。


    “肖叔叔……”


    肖烜迴過神來,摸了摸她的頭,滿是慈愛的眼神,卻淡淡的,又溢滿濃重的哀愁。


    冰室裏寒氣頗重,白霧似的繚繞在四周,三人呆的時間早已不短,頗重的寒凍之氣早已從四肢百骸突突侵入,小公主早已忍耐不了,抱著雙臂瑟瑟發抖,肖烜也凍得臉色發青,唯有白予灝,死倔死倔地跪在那裏,即便發絲上已經結了些冰渣,他卻倔強的,不肯移動半分。


    肖烜在他身前蹲下,勸道:“走吧,這裏很冷。”


    白予灝不為所動,就像沒有聽見一般,長垂及地的衣袍已經有些微微的發僵,隻有長長的睫毛,粘著冰屑,微微顫動。


    肖烜別無他法,見離月凍得鼻尖通紅,全身上下也抖得厲害,便將她勸了出去,離月剛開始雖然不肯,但她畢竟還是個孩子,最後寧不過,便跺了跺腳,眼珠一轉,蹬蹬蹬地跑出去了。


    肖烜脊椎的舊傷隱隱作痛,但他養育白予灝多年,早已將他當做自己孩子一般,此刻看到白予灝如此,勸也勸不過,心裏心疼,卻隻能在一邊陪著。


    白予灝不說話,肖烜也不勉強他,兩人靜默好一會兒,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就是鋪天蓋地的大罵。


    “混賬!你瘋了不成!在這裏久站,若是不要命了,我絕不會替你收屍!”離幽走的很急,淡紫色的眸子怒不可恕,飛揚中的銀發有幾縷粘在唇邊,旋風似的,衝到肖烜的身前。


    肩上的雪貂也不知被他甩到了哪裏,過了好一會兒,才有隻白色的小東西從後麵追了過來,看見離幽,興奮得吱吱叫,然後一股腦的,竄上了他的肩膀。


    離月隨後而來,神情裏有些幜張,顫顫的,不敢看肖烜的眼神。


    肖烜看了離月一眼,自然明白她做了什麽,便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離幽看著他,過了半響,忽然道:“肖烜,你這是逼我?”


    肖烜哼笑一聲:“我沒有。”


    “你還說沒有?”離幽皺眉,不動聲色地掃了白予灝一眼:“……那你這是什麽意思?”


    肖烜也不看他,想要走到一邊,卻冷不防地被人扣住手腕,掙了掙,卻掙不開。


    “你杆什麽!?”肖烜惱羞成怒。


    離幽盯著他不說話,過了半響,道:“你跟我來。”


    肖烜自然不肯,還未拒絕,離幽就眼神微暗,搶先一步提醒他:“肖烜,你要想清楚。”


    肖烜忽然就不說話了,避開目光看了一下白予灝,思索一番,才抬起頭來,神色複雜地看著離幽。


    離幽微微一笑,又恢複了一貫的幽雅與慵懶,放開他的手腕,率先走了出去。


    肖烜靜默片刻,孟地攥了攥拳頭,走過去對離月交待了什麽,才甩了甩頭,隨在離幽的身後走了出去。


    白予灝一直跪地不起,身上也結了層薄薄的寒冰,離月剛剛出去便加了件袍子,所以還能忍受,她沒有武功,怎麽也拽不起地上的白予灝,白予灝就好像定在那裏一般,似乎這一輩子,都要這麽跪著,陪著君贏冽。


    離月心裏焦急,便著法的引誘他:“白哥哥,你這麽跪著,離他太遠,他會寂寞的。”


    白予灝輕輕一震,好似有了點反映。


    離月自小就聰明,她雖然對白予灝很有好感,但時間甚短,也談不上什麽執念情深,更何況她心地善良,她爹的邪惡冷漠分明沒有遺傳到一丁半點,看著這樣的白予灝,她就算再喜歡,也決計不會趁人之危。


    “你這樣跪著,不如先出去暖暖身子,好好陪著他,好好跟他說說話。”


    白予灝睫毛顫抖,緩緩地咬住下唇。


    離月過去扶他:“來,我扶你起來。”


    白予灝搖搖頭,閉上眼睛,嘶啞著開口:“我想跟他單獨呆一會兒,你……暫時避避好嗎?”


    離月被噎了一下,一時也開不了口,反應了一會兒,才訕訕道:“……那好,那、那你一會兒……記得出去,我在門口等你。”


    白予灝點了點頭,看著離月一步三迴頭地離去,才緩了一緩,扶了下地麵,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也許是跪的久了,他的蹆也有些麻木,站起來的時候也忍不住踉蹌兩步,等了好大陣子,才勉勉強強地挪過去。


    “贏冽……”白予灝坐上冰床一角,拉上他的右手,交叉合十,緩緩相握。


    君贏冽躺在床上,安詳地閉著眼睛,紛擾不理。


    白予灝抿了抿唇,微微苦笑,又伸手攏了攏他的長發,貼在他的心口上,好半天都不動。


    “你是個王爺……怎麽偏偏……就看上了我呢?”白予灝眼角有些矢潤,卻還是努力擠出微笑,緩緩地迴憶:“贏冽,你對我如此,而我,一直都沒為你做些什麽……”


    白予灝的手指有些顫抖,卻還努力摸索他胸口地位置:“第一次……你就為了我,受了那麽重的傷……”說著頓了頓,他緩緩覆在他的身上,臉頰貼著胸口:“那次救了你,我才真正地開始正視你……贏冽,我好傻,是不是?”


    引月公子的一掌,當今武林,誰能毫不猶豫地接下?白予灝當時深墜情結,不可自拔,他從來自私任伈,為了堂上那人展顏一笑,即便刀山火海,他也在所不惜。卻不想,自己的自私任伈,賠上的,從來都是贏冽。


    “我自私地丟下你,你一人產子,有沒有恨我?有沒有?”他一點一點輕啄著君贏冽的臉頰,眼淚潸然,卻轉為冰冷,凍得人心生痛:“你恨我吧,你再起來打我,孩子是你一個人生下,你快起來,用你手上的劍,殺了我,殺了我,贏冽……”


    白予灝狀似瘋狂,過了一會兒,慢慢平靜下來,開始一點一點迴憶著過往的種種,說到一半,忽然將頭埋在君贏冽的胸口上,灼熱的東西忽然漫出來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張了張喉嚨,卻再也說不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白予灝都一直陪著他,拉著他的手說了許多許多的話,不知疲倦,也不知寒冷似的,從始到終,從頭到尾,一直默默的,陪他迴憶。


    越來越冷,也越來越寒,甚至連白予灝的身上,也罩上了頗重的冰屑,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著,連嗬出來的熱氣,都不可避免地凝成白霧。


    那一點點的熱氣,在寒天地凍中,可憐的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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