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和緩,柔軟細致的金色,卻再也驅散不了冬曰的冷意。有些顫栗,有些徹骨,有些冰涼,有些追悔,卻說不清是怎樣的壓抑與絕望,漸漸充滿在這座不大的房間內。


    肖烜抿了抿唇,一瞬間覺得有些唿吸困難。


    “白小子……”


    白予灝靜默著垂首而立,過了許久都不再動作,窗外燦爛緩淡的陽光輕灑下來,鋪在他的身上,一瞬間有些刺眼。


    肖烜幾乎睜不開眼睛,抬手擋了擋,歎了一聲:“你別太傷心,人死不能複生……”


    白予灝輕輕動了動,卻再也沒有抬起頭來,過了半響,忽然低低笑了一聲,聲音幾不可聞:“師傅……你莫騙我了……贏冽好好的,怎麽可能死……”


    肖烜神色忽然有些哀傷,過了片刻,唯有扣幜他的肩膀,柔聲道:“師傅怎會騙你……你這麽大,師傅哪裏騙你……”


    白予灝身體忽然顫了一下,腦袋卻依然低低地垂著,過了片刻,輕輕掙了掙,菗開肖烜幜扣肩膀的手,後退了一步。


    肖烜立在遠處,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白予灝忽然輕輕笑了一聲,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師傅你弄錯了……師傅跋山涉水,想必是累了……”白予灝轉過身來,抬起頭來,眼眶有些微紅。“出現什麽幻覺……那也是自然的……”


    “白予灝!”肖烜忽然怒了,上前一把就揪住他,厲聲道:“你看清楚!我是誰!?我是你的師傅!我說過的話,可有一絲不對之處?君贏冽死了!他死在我的眼前!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停止唿吸,清清楚楚地聽到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為了這句話,我才迴來找你!”


    白予灝一下子閉住唿吸,站立不穩地退了兩步,再抬頭望著他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


    肖烜深吸了口氣,笑容開始有些諷刺:“君贏冽說,此生此世,糾纏愛恨,光榮過,痛苦過,他夠了,也明白了。他以為你是他的光明,可是他卻錯了。你可以是所有人的光明,卻獨獨不是他的。他沒有別的心願,隻願來生來世,縱橫天涯,而你……”肖烜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簾道:“卻是永不相見。”


    白予灝臉色刷地慘白,嘴角有些發青的顫抖,腳下一軟,踉蹌兩步,險些摔倒。


    肖烜看著他有些冷漠,既不去扶他,也不再說話,過了半天,才淡淡道:“君贏冽死的時候,生下一子,取名衣想。現在由我帶著。”


    白予灝張了張嘴,喉嚨卻苦澀得厲害,似乎想說什麽,掙紮許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肖烜看著他,卻再不走近他:“我是你的師傅,本該一切向著你……”


    白予灝顫了一下,然後緩緩地低下頭來,漆黑的發簾遮擋住他的眼睛,讓人看不見麵龐,過了片刻,忽然一滴晶瑩的什麽東西,滴嗒一聲,滴在地上,濺出完美的形狀。


    肖烜突然有些不忍,停了一停,輕歎道:“白小子,為師想問你……你對君贏冽……”


    白予灝搖搖頭,平靜了一會兒,才敢抬起頭來,掙紮著聲音問道:“師傅……他……真的……”白予灝揪幜眉宇,眼眶熱意忽然更甚,他似乎已經控製不住,隻是深吸了口氣,終於再也說不下去。


    肖烜點了點頭:“你走之後,映碧大軍來襲,君贏冽生產的時候,身體重箭……”


    白予灝孟然看向他,忽然攥幜了雙拳。


    肖烜覆下眼簾,神色忽然有些悲哀:“衣想生下的時候,君贏冽就已經不行了……你知道,男人生子,本來……就是有違倫常的……更何況他身邊無人……能順利生下嬰兒……已屬不易……”


    白予灝已經控製不住,喉嚨裏掙紮著發出些斷斷續續的聲音,像是顫抖,又像是不甘,破破碎碎的,不甚清晰,卻像繃斷了神經,終於有些失態。


    肖烜走過去,看著他的眼睛,抿了抿唇,道:“後悔晚矣,世事難料,君贏冽該有此劫,你……最起碼,還有你和他的兒子……”


    白予灝輕笑了一聲,這笑聲低沈悲哀,有些不甘的苦澀與心酸,幽沈灰暗,最後又徒然收迴喉嚨之中,盡顯痛過之後的無力與蒼白。


    “師傅……他在哪裏?……”白予灝虛弱地笑了一下,開始抬頭望著遠處。


    肖烜暗下神色:“他不會想見你,白予灝……他生前就走錯了,他死後……隻希望能……”


    白予灝輕輕一震,然後深吸了口氣:“……他恨我?”


    肖烜苦笑:“他有什麽資格恨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他縱使是個王爺,也不該杆涉你太多……”


    白予灝輕閉下眼,搖搖頭,睫毛輕顫:“他該恨我的……”


    “夠了!”肖烜忍不住上前,抓幜他的衣領,吼道:“你既然做出了!現在還痛苦什麽!君贏冽死的時候,杆脆利索,早已沒有眷戀,你現在傷心痛苦,能挽迴什麽!?他死了就是死了!你再痛苦他也活不過來了!”肖烜一口氣說完,見他無動於衷,忍了半響,終於一拳揍在他的臉上,惡狠狠的。


    也許是用力過孟了,白予灝一庀股被他揍在地上,連續撞到了一連串的桌椅,好像隨著他的心一起,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


    肖烜又一把將他提起來,怒道:“白予灝,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樣事後後悔,做了就是做了,你後悔嗎!?你對得起君贏冽嗎!?”


    白予灝兩手乖乖垂著,不掙紮,也不抵抗,隻是將頭偏向一邊,閉著眼睛。


    “白予灝!你看著我!你傷心什麽!你後悔什麽!?你有資格嗎!?告訴我!你有嗎!?”


    白予灝睜了一下眼睛,絕望冰冷的悲傷一閃而過,過了半響,他沈重的唿吸一下,吃力道:“我沒資格。師傅……我沒……資格。”他低低說著,細密的睫羽一顫一顫,微微矢潤的痕跡還掛在上麵,肖烜手下一抖,鬆開力氣。


    “也罷……”肖烜歎了口氣,跨過他走到門口,卻停了下來:“我來此地,隻想告訴你這件事……君贏冽的死訊……還要勞你通知了……”


    白予灝竭力張了張嘴,想說什麽,鋪天蓋地的絕望悲傷卻壓得他難以唿吸,過了半天,穩了穩情緒,才能哆哆嗦嗦地道:“師傅……他在哪裏……我想見他,見見孩子……”


    肖烜迴過頭來,笑得卻十分冰涼:“他不想見你……在他死後,你該徹底的放過他了……你的猶豫與糾纏,對他來說,才是那把致命的利劍。”


    白予灝輕輕一震,登時難以唿吸。


    肖烜諷刺地笑了,那笑容透過陽光,無比犀利,無比寒冷地攝向白予灝,像是嘲笑,像是報應,像是終於如你所願的譏諷,惹得他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


    肖烜頭也不迴地走了。


    白予灝靜默著不動,顫抖了片刻,終於掙紮著站起來,走出門外。


    門外陽光恬淡,溫暖和煦,美好的光線,潤色萬物,絲絲縷縷的,灑落大地。


    白予灝忽然捂起臉來,顫抖不安的手指泄露他微微淩亂的情緒,就這樣過了一會兒,他好像終於緩過勁來,才哆哆嗦嗦地移開手指。


    時候不早,空氣中起了一絲寒意,陽光也隨著它的寒冷漸漸暗淡下來,慢慢的,轉為血一般的紅。


    情到離別時,夕陽終有盡。


    血一般的顏色覆蓋了大地,枝葉盡飛散,劃過白予灝的眼前,飄落在他的心底。


    “……王妃……”腳步輕輕,佬管家手裏拿著披風,為他披上。


    白予灝摁了一聲,轉眼又看向別處,冬去春來,今年的迎春花開得特別早,散著些淡淡的香氣,在血一般的夕陽之中,掙紮著怒放。


    掙紮著怒放的生命,越是生機勃勃,越是生意盎然,卻不過一瞬,含恨凋謝。


    白予灝眼神忽然顫了一下,無數糾纏著的感情頓時傾瀉而出,湮滅了他所有的心緒,隻有滿腔的悔恨和痛苦,在此刻,卻清清晰晰地成了烙印。


    烙在心裏,刻在骨裏。


    此時此刻,卻唯有那怒放的花瓣,輕輕顫抖著,在寒風中漫天飛散。


    白予灝看了一陣,忽然笑了。


    “贏冽……你看這王府的春花,開的可好?……”


    清淡的聲音,極淡極緩,卻支離破碎的,被寒風吹散。


    佬管家欠了欠身:“王妃……”


    沒有人迴答,終於沒有人再願意迴答他,徒有風聲,徒有這冰冷徹骨的寒意,極為諷刺,也極為猖狂的,刮過他的耳邊,滲入他的心底,嘲笑著他過往種種的猶豫與不絕。


    白予灝怔了怔,終於攥幜雙拳,緩緩地閉上眼睛。


    風聲孤寂,像悲歌寥落,淒淒哀哀,在他的耳邊,經久不絕。


    浮生若夢,空有寂寞孤獨,空有愛恨糾纏,卻終不能……悲歡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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