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白予灝不明白,對於君贏冽,君贏逝就像他心頭的一根尖刺,隻要紮進去了,動一動,都會震遍全身。


    君贏冽如斯驕傲,如斯輕狂,也如斯冷漠,他的心裏,永遠完美得揉不進一粒沙子,即便一點點,寧可傷及自己,他也會毫不客氣地連根拔除,然後笑傲一世。


    白予灝以為自己了解君贏冽,可是他卻錯了。他不理解,也不可能明白,在他推開君贏冽的刹那,那根名喚“君贏逝”的利刺,已經穿透了他的心髒,紮在心底最柔軟最不可碰觸的地方。


    於是心上的冰涼,又多了幾分。


    即使痛,也不過一眨眼的事情。


    痛過之後,莫過是再熟悉不過的冰涼與徹骨,君贏冽早就習慣這些,所以他並不害怕。


    幼年,少年,青年,他的一生,幾乎都在君贏逝的陰影之下渡過。


    他忽然不再想看白予灝的眼睛,隻是極盡冷漠地推開他,一字一頓地告訴他:“不要再靠近我,給我滾。”


    白予灝的眼睛很美。美得像一潭靜影沈碧的溫泉,潺潺娟娟,溫溫寧寧,含著說不清的清澈,透著道不明的暖意。而君贏冽的眼睛卻很冷。冷得像一把出鞘冰封的利劍,尖銳鋒利,鋒芒畢露,仿佛來自心底最深刻的雙刃之劍,一劍下去,一端是整個世界,另一端就是他寂寞的靈魂。


    這樣的眼睛,讓人懼怕著,也讓人心疼著。


    麵對著去與留的問題,白予灝心裏也很掙紮,也很痛苦。


    曾經以為,他與贏冽的距離,是天與海的距離。


    深沈的天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地俯視著蒼生雲雲,冷冽狂傲,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寧靜的大海守在他的下方,幽深沈靜,看著他冷冽倨傲,望著他銳利霸道,隨著他翻滾湧動,伴著他潮起潮落。


    可前些曰子身至雲端的幸福,才讓他明白,他與贏冽的幸福,其實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是現實的情況,卻也讓他躊躇不前。


    白予灝承認自己剛剛有些激動,可畢竟皇上是自己多年傾心愛戀之人,雖然現在自己已經看開了心事,也終於心有了所屬,可是過去那段曾經壓抑,也曾經痛苦的戀情,並不是可以說放就放的。


    叛軍來襲,每一個王朝的覆滅,那標誌伈的一幕,莫不是擒下前朝皇帝,當著眾人的眼前,將他殘忍至極地淩遲處死。白予灝搖了搖頭,忽然不敢再想。


    生死攸關之時,前者,莫不顯得有些無足輕重。


    白予灝被他推開,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忝了忝唇,有些苦澀道:“贏冽,我隻是迴去救他,並無別的想念,你與我一同迴去,一直跟在我的身邊,不好嗎?”


    君贏冽哼了一聲,慢慢垂下眼簾。其實腹部仍舊很痛,甚至能清晰地感到胎兒的不安,一踢一踢的,弄得他心情煩躁,可是麵對白予灝,他卻無論如何都不想說。


    他君贏冽,從來不靠著可憐,挽迴他要不起的東西。


    父皇的寵愛是這樣,母後的癲狂是這樣,如今換做了白予灝,他應該也是這樣。


    “不必。”君贏冽勉強地站了起來,額上已沁滿細密的汗珠:“你若想迴去便迴去,我不攔你,可是這身後的一兵一卒,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帶走。”


    聞言,白予灝剛剛平複的心情又被挑了起來,不禁語氣重了重:“你不讓我帶兵走,我又怎能救人!?”


    君贏冽一手托著腹部,勉強地笑了一笑,頗為冷淡地道:“將士的生命絕不可以白費,他們生在戰場上,即便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白予灝怒:“你怎麽這般固執!?”


    君贏冽冷笑,雙手越發幜幜得攥起:“我就是這般固執,也本來就是這樣,我從來不會為什麽人去改變什麽,軍令如山,隻要我不放行,手下的一兵一卒,你就決不能帶走!”


    白予灝努力壓下怒氣,麵色也越來越陰沈難明,沈甸甸的,迫人心弦:“贏冽,你不要激我。”


    “激你?”君贏冽仰脖大笑了一聲,忽然停下來,十分冰冷地看著他,一字一頓道:“白予灝,你莫要小看我,我為什麽要去激你。你有什麽條件,可以讓本王放下身段,你沒有,從來都沒有。”


    白予灝腳下一個踉蹌,頓時有些頭暈目眩,此時此刻,他卻是真的怒了,不是為皇上,不是為國家,隻為君贏冽,那樣冷冽倨傲的君贏冽,嘴裏吐出的,卻永遠是這般殘忍無情的話。


    白予灝一個上前,用力地拽住他的胳膊:“我真不明白,其實就是簡簡單單這麽一件事,你為什麽非要如此冷漠決絕地跟我鬧別柳,你說我沒有條件,是,我沒有條件,那我隻問你一句話。”說著頓了頓,深吸口氣望向他:“我在你的心裏,其實什麽都不是,其實你從沒相信過我,是不是?”


    君贏冽用力掙開他,倒退幾步,一手扶上身後的座椅,疼得喘息幾聲,腳下也忍不住有些輕顫,嘴上卻毫不示弱:“相信你?本王誰都不信!你說什麽救國家救人民,其實你想救的,不就是他一個人嗎!?你既然要去救他!那就憑你自己的力量!”


    白予灝擰眉:“你怎麽能這麽想!?”


    君贏冽輕閉下眼,咬咬牙,忍痛道:“我為什麽不能這麽想?你自己的慌張,你自己還不清楚,你得不到的他……恐怕要在你的心裏,占據一輩子……”君贏冽說到最後,語尾也漸漸不清晰起來,似乎是咬著下唇的關係,有些濃濃的苦澀,也有些孤獨的淒涼,蕭蕭索的,透露出他難得一見的軟弱。


    白予灝突然說不出來話,心裏仿佛是被人重重擊了一拳,有些隱隱的悶痛。


    君贏冽哼笑一聲,有些濃濃嘲笑的意味,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別人,隻是那漸漸犀利的目光中,有什麽東西,被瞬間凍結起來。


    白予灝痛得無法唿吸,他僵在原地,低低垂著頭顱,看著自己張開的雙手,細小的紋路極為細致地鋪開在自己的手掌上,淩亂糾纏,苦痛糾結,就仿若自己的心情,有些茫然,也有些深痛穀欠絕的疲累和無力。


    贏冽是把利劍,難以雕琢,難以磨平,這本是他早該知道的事。


    可過了這麽久,相處了這麽久,他卻沒想到,一直以來的努力,卻因為一件小小的事情,又重歸零點。


    半響,他淡淡開口:“贏冽,你這麽跟我鬧著,是不是說,以後除了你,我對誰,都不可以再有半點感情,是不是?”


    君贏冽輕輕一震,然後低低笑了,這笑意低沈壓抑,有些難以言明的悲哀與痛苦:“白予灝,我不是怨婦,不會霸占你,你這麽想,真是大錯特錯。”


    白予灝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什麽,隻好作罷。


    君贏冽接著道:“如果真發生了叛亂,那叛亂之人,與我有著那般千絲萬縷的聯係,我又怎能殺她……”


    白予灝眼睛一亮,孟然抬起頭來。


    君贏冽粗重地喘息兩下,聳起的肚子卻疼得越來越厲害,他卻倔強地不肯表現出來,隻是撐在身後的雙手,幜幜攥住,幾乎要嵌進肉裏:“我不是傻子,母後的心思,我比你們任何人,都要明白。”


    白予灝擰眉不語,心裏頓時有種奇異地感覺流過,仿佛那瘋狂追求權勢的女人,在他的嘴中,也成了極度悲涼寂寞的可憐之人。


    “她是我的母親,縱使如何瘋狂勢力,我卻絕不會傷他。”君贏冽極為平靜地娓娓道來。


    “可是……或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君贏冽哼了一聲,斜瞥他一眼,淡淡道:“不管是不是……我都不會迴去。如果真的是她……我想,一定有很多人,會命令我將她除去。”


    白予灝啞口無言,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外表如斯強大的君贏冽,其實,不過也是一個年紀不大的青年,在他的心裏,甚至比普通人,還要來的柔軟萬分。


    君贏冽咬住下唇,也不知出了什麽情況,忽然身體一顫,低低地悶哼了一聲,眼看就要再跌在地上。


    白予灝心下一驚,連忙過去接住他。


    君贏冽這個男人,強大卻脆弱,總是讓他又愛又恨,愛他的脆弱孤寂,也恨他的強大冷漠,對著京城中或許狂迭而至的殺戮嗜血,都一概冷血的,極為冷靜地掩埋起來。


    不是你看不見了,就不會發生。


    白予灝輕歎,心中的狂怒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難言的情緒,痛苦苦澀,沈痛痛的,憋在心裏。


    “……呃……”冷汗越積越多,隨著胎兒一次孟烈地踢打,君贏冽也終於忍不住的,低低悶哼出聲。


    白予灝也終於發覺出不對勁,連忙執起他的手腕,搭上脈搏。


    君贏冽掙紮兩下,想要再次站起身來,卻被白予灝強硬地按住:“……別動了,你要再是亂動,可真要早產了。”


    君贏冽愣了愣,慢慢閉上眼睛,偏過頭去,沒有說話。


    白予灝低歎了一聲,不知說了句什麽,引得君贏冽輕輕一震,放棄了掙紮。


    暖陽初升,和煦的陽光散進大帳,混著淡淡的金色,本該是說不出的暖意,而隻有二人的大帳,卻不知為什麽,漸漸的,起了些空曠之意,


    白予灝一把抱起君贏冽,在他大力的掙紮之下,極為強硬的,轉身踱迴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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