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的盛夏, 海穀市。


    【近日,警方對珊瑚礁集團有限公司展開全麵調查。有關部門在公司建築地下發現大量違章改建空間。經確認,珊瑚礁集團與多起刑事案件有關……】


    【珊瑚礁集團為海穀市老牌企業之一, 業務涉及媒體、日用等多個方麵。經調查,其背後實際掌控人為魏某,警方已將其逮捕……】


    【下一則新聞。7月初, 警方一舉搗毀某犯罪窩點,目前三人在逃……】”行了哥, 把電視關上!“呂娜娜戴上了她的紅軟帽。


    呂輝匆忙應著, 啪地關了電視。


    經過兩年的潛心修煉, 呂家兄妹終於要再次參加識安的入職體檢。這迴兩人自認準備充分, 連步子都輕快了許多。這次到達識安園區後,離入職體檢還剩一段時間。


    識安園區的景致還是老樣子, 就是噴泉中央多了尊雕像。


    第一眼,呂輝沒認出那是什麽東西。


    看輪廓,雕像似乎是個側坐的人。人形身上雕了輕紗,輕紗上裝飾有鏈子與簡化後的符紙。由於雕像由一整塊石頭精細雕琢而成,本身隻有石材的黑,造型又過於隨意。兩人一時看不出這是神像,還是現代風格的工藝品。


    石像的“頭顱”正衝著擴建後的水吧。


    烈日之下,水吧的冰淇淋海報實在誘人。呂家兄妹對視一眼, 決定在體檢前先放鬆放鬆。不過水吧遮陽傘的陰影裏,已經有了個人影。


    那是個穿著樸素的姑娘。她紮著高馬尾,長相普通,但適宜的淡妝讓她看起來頗有氣質。看到被曬得暈頭轉向的呂家兄妹, 她禮貌地點點頭。


    呂家兄妹點好單, 直接和那姑娘拚了桌。


    “呂輝, 這位是我堂妹呂娜娜。”呂輝說,“您也是來體檢的?”


    姑娘有點靦腆地笑笑:“是。”


    呂娜娜精神一振:“正好一起,你是修行者還是……?”


    “a大物理係研究生,高夢羽。”姑娘抬起頭。“我還在讀,準備暑假實習。”


    呂娜娜:“哎呀,科學崗。我倆上次來,也有個a大的研究生。兩年啦,也不知道鍾先生升到哪個級別了。”


    “等通過體檢,早晚能碰見。”呂輝自信地拍拍妹妹。


    “兩年……鍾先生?鍾成說?”高夢羽交握住雙手。


    “你認識?”


    “嗯,他在a大讀博,遇見過。”高夢羽說。


    “哎?!鍾成說迴去讀書了?”呂娜娜吃了一驚,“a大可是在燕都,他該不會轉到燕都分部了吧?”


    呂輝深沉地整整馬甲:“等通過體檢,碰見熟人再問問。”


    “……夠了哥!”


    ……


    “呂家兄妹進步挺大。”李念放下保溫杯,“高夢羽和彼岸關係特殊,她畢業後可以立刻轉正。除了這三位,還有七個新人……今年情況不錯。”


    符行川臉朝下趴在沙發上,一聲不吭。


    李念:“你終於死了嗎?”


    “很遺憾,還沒有。”符行川臉朝下迴複道,語氣奄奄一息,“兩年了老李,好不容易抓到沉沒會明麵上的尾巴,結果還有這麽多破事……珊瑚礁的律師團也太煩人了,魏化謙那混球……”


    李念冷笑:“他們有明麵上的產業,這本來就是持久戰。我記得當初某人信心十足,說全權交給緊急事態處理部就好。”


    “當時怎麽看都是彼岸那邊更重要吧……”符部長的聲音越發心虛。


    “沉沒會還算好。當年的項江項海,現在半點進展都沒有。這個案子,某人也攬在自己身上了。”


    “缺少線索,沒辦法……”符部長氣若遊絲,“所以我才要老搭檔幫忙啊。”


    “嘖。”


    給出致命一擊的咋舌聲後,李念沒再繼續精神打擊符行川。


    的確,彼岸一戰之後,識安的八成人力全投入了彼岸的研究與支援。為此,識安專門成立了“特殊事態處理部”,部長則由某兩位麻煩精出任。


    作為麻煩精之一,鍾成說的工作還算盡責。


    每次彼岸行動,那家夥必定背迴來一堆研究資料。大戰結束後一年間,鍾成說便發表了《淺談彼岸形成原理及食物鏈分析》《基於彼岸生態的古代微型元物融合生物研究》等數篇論文,科學崗等級火箭般上升——身為在職“恐懼”,此人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探索深度遠非普通科學崗可比。


    為了獲得更多知識,此人再次迴到a大就讀博士。


    異地辦公會帶來諸多不便。考慮到身為“神”,鍾成說可以穿梭彼岸抄近道迴家,識安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作為更危險的那個麻煩精,殷刃的情況則異常平和。


    殷刃的實力著實超標,他幾乎脫離了普通任務,隻負責彼岸的生態管理。說實話,識安頂層對這位實力深不可測的“神”仍保留一定戒備。為了安撫殷刃,識安每年都會專門騰出一筆特殊款項,用於給這人發獎金。


    而兩年過去,事實證明,識安的人們隻是多心。除了借由彼岸當跳板,去燕都找鍾成說玩,殷刃根本不會動用“神”級別的力量。


    彼岸的生態平衡不需要每天處理。這家夥基本就來識安打卡吃飯,除此之外就在辦公室偷偷摸摸玩遊戲刷劇,或者找個沙發睡覺,把“摸魚”兩字詮釋到極致。


    為此,盧小河沒有少教訓他——盧小姐可能是整個識安對殷刃最不客氣的人類了。


    比如現在。


    “不寫報告就算了,上班打本過了吧?!”盧小河的大叫從走廊傳來——特殊事態處理部的辦公室就在緊急事態處理部隔壁,距離著實近。


    “待會兒我要幹活!我這是在養精蓄銳——”殷刃當場頂嘴,“而且我跟隊友約好了,總不能說話不算話,t很重要的。”


    “隊友?你那些還在放暑假的學生隊友?”盧小河咬牙切齒,“我們又是什麽,殷刃部長?”


    “話不能這麽說,大家都是好隊友。”殷刃嘀嘀咕咕。


    “鍾成說,你管管他……我靠,你怎麽也在玩!”


    “他們少個治療。”鍾成說鎮定地說。


    “你別慣著他啊?!”盧小河的聲音裏多了點悲痛。


    “葛聽聽和黃今都很努力,你可以在精神上把他們的努力勻一點給我們。”殷刃深沉地表示,“你看,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明明早就過了退休的年紀……”


    “……”


    “要不小河姐也一起玩吧,周末還能拉上小葛和大黃。現在他倆總是要出外勤,辦公室隻有咱們三個,還挺空曠的……”


    “不玩,我去看書。”盧小河幽幽地說道。真的空曠嗎,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兩位指頭上的金光幾乎要閃瞎她的眼。


    “哎——?”殷刃發出失望的歎息。


    李念幾步上前,關上了辦公室的門。瞬間,隔壁的吵鬧化為一片寂靜。


    “她會習慣的。”符行川說。


    “是啊,讓我想到年輕的時候。”李念聲音發寒,“某人懶得寫戰鬥報告,我也代寫得很習慣。”


    “殷刃說今天要幹活?”符行川顧左右而言他。


    “嗯,算算日子該到了。”李念看向窗外。


    今天是個好日子,萬裏無雲,夏日烈陽將一切刷上一層白色。時間流逝,黃昏將近,灼目的白中漸漸泛出橘紅的色彩。


    一牆之隔,殷刃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他與遊戲裏的同伴一一作別,站起身來。鍾成說也摘下眼鏡,將其仔細放在眼鏡盒裏。他打開提包,取出那盞火光搖曳的因果燈。


    盧小河的表情嚴肅下來:“路上小心。”


    殷刃彎起眼睛:“嗯,我們下班前迴來。”


    鍾成說停在他身邊,兩人十指交握。下個瞬間,兩人徹底消失在空氣中。


    盧小河打量了會兒空蕩蕩的辦公室,突然覺得這裏是有點空曠。


    ……要不還是下載那個遊戲看看吧?


    彼岸。


    戚辛倚靠著一隻孤獨,望向色彩斑斕的彼岸世界。她知道,再過一會兒,人世將迎來黃昏。


    約定的時間要到了。


    唰啦啦,唰啦啦。


    遠方響起潮水般的低吟,孤獨貓咪們頓時從四麵八方跑來。它們將幼崽用桌布包好,護在身體下方,整個族群擠成一團。


    戚辛縱身一躍,在孤獨貓球的頂端坐下。


    唰啦啦,唰啦啦。聲音越來越近。永晝的彼岸中出現了一絲溫柔紅光。它晚霞般鋪開,霎時間將目所能及之處全部淹沒。


    緊接而來的是薄雲般的紅紗。


    它們遮住了變幻不止的彼岸障壁,一切變得曖昧而朦朧。而紅紗飄舞之下,是漆黑翅膀組成的溫暖夜晚。視野猶如溶解,戚辛眼中的彼岸逐漸被黑暗吞噬。


    來了。


    比曾經的“恐懼”更為強大,也更為溫柔的毀滅之夜。


    紅紗飛舞之中,黑暗的前方,是一個蒙著紅紗的巨大人形。它身上綴著無數繁複的裝飾,胸口前墜著一個泛著銀光的巨大鈴鐺。那美麗的怪物緩緩前行,胸口鈴鐺輕搖,無邊黑暗緊隨其後。


    它兩隻手臂靜靜垂著,另外兩隻則在胸前交疊。巨手手心之中,靜靜躺著一輪小小的夕陽。


    ……那是個雙目漆黑,提著提燈的人類。


    提燈持續散發出夕陽般的溫暖光輝,像是夜晚的預告,又像是指明方向的燈塔。被那光輝照耀到的部分元物,統統凝固般停在原地,隨即被黑暗徹底湮滅。


    仿佛察覺到了戚辛的存在,巨大的怪物停頓片刻,紅紗下的頭顱朝戚辛微微一點。


    而戚辛站起身,手放在胸口,行了個正式的禮。


    “辛苦了,兩位。”她說。


    夜晚就此降臨。


    黑暗徹底淹沒彼岸的前一刻,戚辛看到“恐懼”轉過身,對那巨大的怪物說了些什麽。


    說了些什麽呢?她坐迴軟綿綿的孤獨身上,思考起來。


    大概是有關彼岸規則之類的嚴肅話題吧,她想。


    實際上,不久之前。


    “今天高夢羽、呂輝和呂娜娜通過了入職體檢。”鍾成說小聲說道。


    “今晚下班後叫他們吃個火鍋吧,好久沒吃火鍋了。”殷刃小聲迴複,“挺有紀念意義,作為前輩,我來請客。”


    “好的,一會兒我去預定。”


    “記得算上小葛大黃和小河姐,還有梁杉。”


    “沒問題。”


    ……


    人間,夜晚。


    “終於上岸了嗚嗚嗚!明天開始我們就是識安人了!”呂輝痛哭流涕。


    “丟死人了哥,當著那麽多前輩哭。”呂娜娜摘下紅軟帽,扇了扇風。


    “這是被辣出來的眼淚。”呂輝大聲擤鼻子,“說起來殷刃他們到底什麽級別了?一個個都不說,該不會是甲級吧。”


    吃火鍋期間,呂輝曾詢問過殷刃和鍾成說的級別,誰知九組幾位神態各異,答案總結起來就是“進去後就知道了,吃飯比較重要”。呂輝不好追問,隻得作罷。


    “他們看起來精神都不錯,看起來不是很辛苦……不過那兩個人,戴的好像是情侶款戒指。”呂娜娜迴憶著席間情況。


    呂輝終於從通過體檢的感動中迴過一點神來,他剛準備震驚——


    “救命!!!”


    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呂家兄妹對視一眼,迅速朝慘叫的方向奔去。


    附近是老城區,街巷複雜。五分鍾後,兩人才找到了發出慘叫的人——一個年輕女孩躲在巷子角落,衣衫不整,整個人瑟瑟發抖。


    她身邊停著輛小麵包車。明亮的月光下,車門之中一片黑暗,車內散發出垃圾和汙物的臭氣。


    “啊……啊……”女孩哆哆嗦嗦指著巷子深處的陰影。


    呂娜娜扶住女孩,呂輝則護在兩人麵前,看向那片黑暗。黑影之中,猩紅的血泊緩緩爬出,殘缺的肢體散落其上,一個頭顱骨碌碌滾出陰影,那張臉上還帶著驚恐萬分的表情。


    “怎麽迴事?”呂輝瞬間抓出一把符咒,緊緊握在手心。


    他認出了那張臉——早上新聞播出過,那似乎是前不久的在逃通緝犯之一。


    “剛才……剛才我迴家……那三個人突然下車,把我往車上拉……然後……然後……”女孩嚇得結結巴巴。


    呂輝抓出一個球形靈器,徑直扔進巷子。瞬間,明亮的光照亮了巷子裏的一切。


    兩個年輕男人站在血泊與碎屍中央。


    兩人麵貌英俊蒼白,穿著一紅一白的古舊長袍,長袍上透出瘮人的人臉暗紋。紅袍青年把玩著另一個人頭,白袍青年則捧著一截殘肢,正細細啃噬。


    明亮的月光下,兩人沒有影子,卻毫無疑問地在血泊上踏出漣漪。有實體邪物,沒有氣息外溢……極端危險的家夥。


    呂輝僵在原地,拚命思考對策。


    “識安的人?”紅衣青年開口。


    “……是又怎麽樣?”


    “幫我向符前輩問好。”那人微微一笑,“很遺憾,現在我們殺不了所有人,隻能向最不順眼的人動手了。”


    “來玩捉迷藏吧,識安。”


    紅衣青年把人頭往天上一拋,人頭落地之前,血泊中的兩個青年消失無蹤。


    呂輝一屁股坐到地上。


    “怎麽辦?”呂娜娜抽著冷氣。


    “……總之先報警!”


    來日方長,他們已經是識安的正式員工了。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們會抓住那麽厲害的邪物。


    天空烏雲湧動,再次有雨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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