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前。


    孟懷手握手鏈和戒指做成的血肉靈器,  鍾成楓機警地握著槍,兩人在圓繭邊靈巧地跳上跳下。就連那個科學崗小鄭,也熟練地勾著周遭白絲線行動,  活像蜘蛛精轉世。


    但凡有元物想要接近,兩人便在更遠處弄出點無傷大雅的波動,又悄無聲息地滑迴來。圓繭周圍的元物寥寥無幾,  與九組約定好的出口更是在死角,  撤退路線尚且安全。


    隻有符天異在圓繭旁邊老老實實地守著。


    四處都是閃爍的隧道壁,讓人頭暈目眩。各式各樣的黑白元物在周圍爬來爬去,  擠得像是老式電視機的雪花點。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符天異牢牢地扒在雪白絲網上,  而貓咪博士死死扒在符天異身上,兩者動作相當同步。


    隻是望風,符天異在心中第無數次安慰自己。


    他們是來做賊的,不是正大光明打家劫舍,不至於當場被元物大軍針對。何況天塌下來由高個兒頂著,孟懷這種老手都在,沒什麽好怕的。


    遇見海穀九組前的意氣風發,  符天異是半點也不記得了。再迴想起從前應對的邪物,他更像是在玩扮家家酒,實在沒什麽意思。對於“他人強於自己”這種事,這位年輕的符家新銳能露出佛一樣的微笑。


    他的銳氣算是徹底挫沒了,  比剛剪過指甲的貓咪博士還平和。


    “你不是來這邊調查的嗎?”符天異守得無聊,  禁不住問肩膀上的貓。


    “我正在調查。”


    貓咪博士專注地看著白網的盡頭。


    白網正中,那半個碩大無比的白色半球靜靜躺著。它嵌在縹緲霧氣裏,  像是一顆沒有瞳孔的眼球。加上周圍胡亂伸著的白色絲線,  它仿佛一隻盤踞在蛛網最中間的白色蜘蛛。與那個肥胖的半球腹部相比,  那些盛著失蹤者的小圓繭更接近於蛛網上的小小水珠。


    渺小而脆弱,與網中央那個龐大半球不可同日而語。


    黑貓炸著毛,圓溜溜的眼一眨不眨。符天異瞧了半天,沒看中央半球有什麽變化。


    符天異:“怎麽,你知道那東西是什麽?”


    “不知道。”煤球甩甩尾巴,“但它對周邊意識的幹擾模式,和‘天使臂膀’很像。自從我們抵達這裏開始,它對周遭思維的幹擾還在變強——你看,周圍的隧道壁出現了明顯扭曲。”


    符天異使勁眨眨眼,他還是看不出什麽區別。


    “半球的弧度變了,它的體積也在增大。”貓咪博士咪嗚咪嗚地解釋,“這個模式有點眼熟……”


    雖然它說的是人話,符天異還是半個字都聽不懂。


    於是他果斷放棄與科學崗聊天的想法,符天異收斂心神,試圖冥想一會兒恢複體力。


    誰想他閉眼還不到半分鍾,圓繭突然猛地一震。符天異一個沒扒住,險些掉下去。


    “怎麽迴……”


    符天異一句話還沒問完,險些心髒驟停——


    他的視野中,畫麵與聲音同時暫停。


    周圍擠擠挨挨、不斷爬動的元物統統停住動作。三四秒過去,它們不約而同立起身子,擰動身軀,將身體的某部分轉向識安眾人。


    它們的動作僵硬而統一,帶著寂靜的敵意。注視感如同石磨相碾,符天異的精神差點化作碎泥。


    他們暴露了。


    下個瞬間,骨刺、黏液、肉肢……種種難以描述的的物事朝四人一貓彈射而去。孟懷就著白色絲線一蹦,手中戒指與手鏈轉了兩圈,被她戴於手上,雙手在胸口合掌一拍。


    符天異隻覺得一陣爆風吹過自己,無數元物血肉化作圓球,朝來襲的玩意兒衝去,撞出無數爆炸。幾隻挨得極近的元物想要撲來,被鍾成楓幾槍打下網去。


    “愣什麽呢


    小崽子!”孟懷大吼。


    符天異這才醒過神,他排出一張張元物皮子製造的清心咒符,將其甩成劍。劍風揮出,又一波襲來的怪東西被斬為塵泥。


    然而一切不過是杯水車薪。


    周遭元物們可沒有公平競爭的心,它們順著圓繭周圍的絲線攀爬,看著光是用身子擠,就能把他們活活擠死。


    符天異的大叫剛起了頭,圓繭接著動起來。它當真像露水一般沿著絲線滑動,滑向白網匯集之處——


    那個怪異的半球。


    符天異差點被圓繭甩掉,他慌忙摳住圓繭外部。


    孟懷沒有放過這個好機會,她利落地跳迴圓繭上。隻見她手中的手鏈瘋狂伸長,手鏈末端的戒指也飛快變大,有了幾分流星錘的模樣。趁著圓繭移動,她借勢一甩戒指。如此一甩一片爆炸,又清除了大片元物。


    圓繭越滑越快,緊接著一個急停,狠狠撞上網中心的巨大半球。登時,半球上一條臍帶似的玩意兒蠕動過來,接上圓繭。


    符天異被衝撞震得鬆了手。他抱緊貓咪博士,勉強在半球上軟著陸。


    與此同時,無數白絲線自半球表麵伸出,細密包裹那個小小的圓繭。它們邊纏繞邊下壓,使得它往半球中融合。


    “糟糕!”孟懷揮出武器,炸向那些裹來的白絲。可它們就像紛揚的雪,破壞一層又裹上一層,仿佛沒有窮盡。


    符天異抓著符咒劍的手有點哆嗦。


    他不知道那個巨大半球什麽來頭,他隻知道自己站在上麵,仿佛站在一顆小星球表麵。相比之下,圓繭顯得渺小不少,如同玩具似的登月飛船。


    細弱白絲一波波纏上,所有連接此處的“軌道”爬滿元物,網下也擠著密密麻麻的元物,將附近包圍得密不透風。


    包含同伴的圓繭被白絲一刻不停地包裹,包圍周遭的元物大軍一望無際。他們的對手並沒有因為他們人少而鬆懈,采取的戰術堪稱滴水不漏。


    而他們這邊隻有四個人,根本無力迴天。


    恍惚之間,符天異隻覺得自己在海底。他們踩著海底沉睡的巨物,周遭擠滿各式各樣的壯觀水生物群。黑暗的海水被種種色彩染得光怪陸離,有種奇異而壯觀的美。


    鯊魚掠過,魚群環繞,巨型水母幽幽漂浮。


    而他們頂多算四隻扇貝。


    “要不……逃吧。”麵前是鋪天蓋地的敵人,背後是救不過來的同伴,符天異隻覺得手中符咒劍和火柴棍一樣可笑。


    這裏布滿極細的白色絲線,意識空間被分得破碎不堪,他們興許沒有辦法靠想象轉移。可要是炸出一條路,就還有生還的希望。


    “不行。”


    孟懷的聲音鏗鏘有力。


    “就算逃出去也會重傷。圓繭裏的失蹤者都還在,我們留在這,好歹也算留幾個人手,方便配合。”


    符天異身體一僵——事到如今,她還想救失蹤者?


    孟懷可不管他腦袋裏在想什麽,她一甩黏到麵頰上的發絲,似笑非笑地湊近符天異:“符家人少見這麽沒骨氣的,怎麽,那個鍾成說比我想象得強?”


    這直覺比符行川還恐怖,符天異噤若寒蟬。


    孟懷衝他笑了笑,將放大版的戒指握在手裏,緊接著用力一揮。原本的“流星錘”變成了“金屬鞭”,抽得白絲紛紛揚揚。


    伴隨著啪啪脆響,雪白絲線糾結成團,被術法控製著飄上半空。一旦有黑色元物接近,那鞭子便猛烈伸長,將元物活活拖到絲線團邊。


    血肉相碰,術法啟動。熾熱的爆炸撕裂視野,彼岸中似乎炸出一輪小小的烈日。


    還沒等符天異瞳孔聚焦,金屬鞭又揮舞兩下,一團新的絲線團補了上去。它們雲朵般飄散四周,不遠不近,化為最為可


    怖的防線。


    符天異哭笑不得——這些白絲似乎也是元物血肉的產物,孟懷現場取材現場攻擊,倒也不擔心原材料短缺。


    元物大軍沒有退去,它們或攀或吊,將四人包裹了個嚴嚴實實,卻也不再敢前進。無數怪異的眼球瞧向這邊,大大小小的眼睛隱藏在雲朵般的絲團後,幾乎要用瞳孔擠出一片暗夜。


    第一迴見這陣仗,符天異全身發麻。


    這都是什麽東西?就算他現在立刻猝死,經曆過的大風大浪也比99的修行者多了。


    “接下來可能是認知汙染,以及情緒攻擊。”鍾成楓轉了下手槍,幹脆地總結。


    “都麵朝裏,不要看那些東西。”孟懷臉轉向圓繭,話語很輕鬆。“小鄭,你幫忙盯著點情緒攻擊。”


    “是。”


    “成楓,你和小符繼續破壞圓繭外壁。這些東西想把它裹進去,咱們偏要對著幹。”孟懷下令,“我繼續守外麵。”


    符天異欲言又止地看向孟懷,孟懷察覺到他的視線,衝他咧咧嘴。她避開鍾成楓,特地壓低聲音。


    “行了,如果你不方便說,就不用說。”她小聲說,“不管鍾成說隱瞞了什麽,到了這個地步,我還能追究啥啊。能幫他藏多少實力,咱們就藏多少唄。”


    符天異:“……呃。”怎麽迴事,這位前輩到底看穿了多少?


    “因為敵人的攻擊方式吧。”


    貓咪博士睨了符天異一眼,嚴肅地接過話茬。


    “等圓繭被徹底包進去,想要逃出來,裏麵的人必須竭盡全力——逃出來了,實力會被人看光。逃不出來更好,正好被抹除。”黑貓舔了舔爪子,“底牌提前被弄清楚,對你們可不利。”


    現在圓繭壁還不算厚,等它徹底被巨型半球納入內部,鬼知道會被運到哪裏去。哪怕這個巨型半球是普通的水泥材質,裏頭的人都挖上十天半個月。


    “所以得盡快開條路出來。”孟懷手腕一抖,手鏈鞭子在圓繭上甩出一條深深的破口,那破口正在符天異跟前。“動作快點,裏麵估計有不少人要救。”


    “可是周圍那些東西……”符天異努力不去看周圍密不透風的眼球罩子。


    這迴是鍾成楓迴答了他:“先匯合,走一步算一步。隻要大家都在,總會找到辦法。”


    盡管沒有血緣,她板起臉的模樣,還真有幾分像鍾成說。幾槍下去,符天異麵前的破口又大了點。


    符天異長長出了口氣:“好!”


    反正狀況都這麽差了,再差還能差到哪裏去呢?


    他一劍劈上那道深深的裂口,周圍瘋狂包裹的白絲撞上清心符咒,頓時化作一陣煙霧。符天異緊接著一劍接一劍,力求破壞比包裹更快些。


    貓咪博士從他身上跳下,爪子輕輕踩了踩那個巨大的半球。周圍的人類都在忙碌,而它豎起尾巴,在周圍來迴踱步。


    它的視線,始終停留在繞滿白色絲線的半球表麵。


    “又變大了。”黑貓喃喃自語,“這個體積和氣息的變化模式,是從哪個報告上見過來著……”


    ……


    圓繭內部。


    “現在你們知道他長什麽樣子了。”胡桃說,“快幫我找找吧。”


    鍾成說眉頭微皺。胡桃的氣息強悍到異常,竟有點昔日愛意的味道,尚在樂先生之上。要是蠻力對抗,殷刃和自己必然要出手。


    還不是時候。


    “我明白了,我需要跟我的同伴開個會。”鍾成說點點頭。


    這種等級的記憶,不足以撼動恐懼。剩餘的人可就不好過了——葛聽聽當即幹嘔,盧小河和黃今麵色慘白,雙眼茫然,明顯還沒迴神。


    胡桃興趣缺缺地哼了聲:“給你們兩分鍾,無論你們


    說沒說完,我都會把你們打散。”


    “你隨意打散我們,找到人又要怎麽聯係你?”鍾成說老實發問。


    “給他一刀就行了。”胡桃轉動血肉模糊的臉,“阿申的血味,我永遠記得。”


    鍾成說垂下眼:“……”


    胡桃拍拍手:“我開始倒計時了哦——”


    眾人話沒說兩句,一道閃光閃過,周圍霧氣彌漫,伴隨著嗡嗡嗡的噪音。胡桃瞬間眯起眼,身周的白色臂膀蠢蠢欲動,就等著抓意圖不軌的人。


    然而霧氣隻是霧氣,噪音隻是噪音,所有人一步未動,更別提什麽術法波動。胡桃繃著臂膀,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出手。


    好在一分鍾後,霧氣與噪音便散去了。稀薄的霧氣中,胡桃撩了把全是血漬的頭發:“……你們做什麽?”


    她的聲音無比冰冷。


    “我不小心手滑了。”黃今顫顫巍巍舉起手,他的包掉在了地上,清心符散了一地。


    胡桃吐出一口渾濁的鬼煞,她歪過頭,身周的殺意越來越濃——


    “我們大概定了方針。”盧小河突然插嘴,“我能不能在這裏照顧母親?”


    她坐在一堆清心符咒中,麵色煞白,看起來十分淒慘。


    胡桃略微低頭,像是在凝視盧小河擁著母親的手。可惜邪物到底隻是邪物,她很快扭過頭:“不行,你也來一起找。”


    盧小河咬住嘴唇。


    “那我和盧小河一組,黃今和葛聽聽一組。”鍾成說表示,“扒開絲線找人需要體力,兩人組的效率更……”


    他話還沒說完,黃今和葛聽聽便消失在原地。


    隨即他們周圍的場景一陣扭曲,這迴鍾成說看清楚了——胡桃身後伸出四條臂膀,徑直抓住他們,以極快的速度將他們扯飛。


    天旋地轉、萬物模糊。圓繭內白慘慘的景象化作殘影,飛快掠過兩人視野。這裏遍布雨林藤蔓般密集的網,它們紛紛後撤,活物般避開他們。


    不到兩秒,兩人撞上柔軟的圓繭壁,緩緩滑落到地上。鍾成說扭過頭,從這個位置看去,圓繭內部猶如蒼白森林,一眼望不到盡頭。


    他們正在圓繭的邊緣。


    如果他沒猜錯,葛聽聽他們應該在圓繭另一頭。總之都遠離了圓繭薄弱點——九組原本計劃的出口。


    “好了,安心找吧。”胡桃笑著說。


    短時間內飛速轉換位置,地麵又全是障礙,出口難尋。就算能找到出口,他們也無法和另一組人聯係。要是自己隨便鑽洞跑……就算能成功,外界變成了什麽樣都難說,根本沒法有效支援其他人。


    不管愛意為什麽想要拖延時間,這一手都稱得上高明。


    鍾成說勾起嘴角。不愧是最像人類的元物,如果換了自己,也會這麽做吧。


    心裏想著,鍾成說看向身邊的同伴,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馬尾。


    他的同伴——另一個“鍾成說”推推眼鏡,一臉肅穆地看著胡桃。那個“鍾成說”的背包仍然鼓鼓囊囊,可裏麵沒再有任何東西。


    不愧是殷刃,扮演得很像,自己也要努力才行。胡桃是靠殷刃的靈契尋來的,這樣剛剛好。


    鍾成說做了個深唿吸,繼續維持自己身邊的想象。他的大腦瘋狂轉動,那層想象化為一層輕薄的迷彩外殼,將真實的他裹在正中。


    要讓想象中的形象動作流暢、表現自然,需要極強的演算能力。幸好,“閻王”最擅長的便是計算——


    鍾成說跛起腳,頂著盧小河的麵龐,一瘸一拐地跟上前去。


    接下來,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不暴露的方式逃跑才行。


    與此同時,圓繭薄弱點附近。


    灑落一地的清心符咒下,盧小河費力地扒拉開


    白絲,撐起身體。她咳嗽幾聲,爬到昏迷衰弱的母親身邊,又將母親抱在自己的懷裏。


    她的懷中,正放著自己與母親的合照。


    照片背麵的評論一片模糊,字符縹緲浮沉,指向兩個方向。盧小河知道,她在其他人照片上留下的言語,同樣會堅定不移地指向自己。


    白色絲線蛇一樣遊來,開始包裹盧小河的雙腳。而盧小河從背包中取出元物血肉化作的能量飲料罐,將其中的液體仔細灑在身周。液體一落地,便散發出淡色的紅光。


    紅光照射下,白色細絲不滿地扭動幾下,隻得繞開。


    “我就在這裏。”


    盧小河輕聲說道,抱緊了懷中的母親。母親無知無覺地唿吸,那張照片被兩人體溫焐得溫熱。


    “你們……務必早點迴來。”


    事態的發展,與鍾成說預料的毫無區別——胡桃會打散隊伍,讓所有人遠離出口,並且難以匯合。但考慮到識安對這場突襲毫無準備,也不了解胡桃的異狀,當場撕破臉並非上策。


    眾人進退兩難。


    麵對這樣糟糕的境況,煙霧繚亂中,鍾成說隻丟了三句話。


    “殷刃在這裏,他會裝成我。”


    “我偽裝成盧小河,真正的盧小河藏在原地。”


    “大家記得看照片。”


    她會成為他們最好的路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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