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年的時間,  戚辛從未品嚐過“恐慌”。現下,她滿口都是恐慌的苦味。


    元物成熟後,體內會積蓄起對應的情緒。就像人世的某些海洋生物,  它們從食物中提取毒素,  積累到自身體內。


    對於元物來說,這是它們操控情緒的重要手段。整個過程不需要主觀意識參與,就像人痛了會哭樂了會笑,是最基本的本能。


    所以如果殷刃隻是樣貌有點奇特的“恐懼”,  他的體內必定會積蓄恐懼的味道。


    可戚辛沒能嚐到。


    她細細咀嚼那點血肉,心中恐懼越嚼越濃。那恐懼並非血肉中滲出的,它自她的心底自行長出,  瘋狂蔓延。


    戚辛的確感受到了接近元物的力量,卻沒能分辨出任何情緒。


    殷刃能夠吞噬元物,但沒有在任何一次戰鬥中施展“恐懼”天生的權柄。這隻幼崽生撕硬拽,僅是用屬於恐懼的“毀滅”能力打出生路。


    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戚辛攥緊翅膀團,  翅膀團也不開心地繃緊,要與她作對似的。


    “殷刃,  你究竟是什麽東西?”


    問出口時,戚辛的心裏已經有了兩個答案。


    其一,  天然變異的畸形恐懼。


    戚辛本以為,殷刃隻要成熟,接下來便能將“恐懼”投入戰鬥。如今殷刃雖然獲得了情緒免疫,  卻沒有“使萬物恐懼”的能力。至於這家夥還藏有什麽潛力,戚辛心裏沒底。


    這種情況,殷刃好歹還算元物。她多麽希望事實如此。


    其二……殷刃是借由人世誕生的、從未出現過的某種東西,  暗中窺伺的未知陰影。


    他讓她想到杜鵑鳥——混在同類之中的“異物”,  幼時毀滅周遭、掠奪養分,  展翅飛翔前刻意取得大元物的引導。


    這個可能性,讓戚辛非常不安。


    人世既然能孕育出卡戎這種害蟲,再誕生格外離譜的怪物,並非不可能的事。畢竟老恐懼隻是改變了形態,本質還好好活著,連“退化”都談不上。


    鍾成說日常吃飽喝足,生活質量不降反升。老恐懼無法展開本體,以此換來橫行兩界的能力、以及不死的體質。那雙漆黑的眼睛,仍保留著“恐懼”的獨特權柄。


    彼岸的“恐懼”,如果一直都在位呢?


    她麵前這個吸收“恐懼”血肉誕生的怪物,究竟算什麽?它才剛剛完成一次蛻變,之後又會變成何種樣貌?


    【我是什麽東西?】


    更糟糕的是,殷刃這個對手反應極快。這迴他的思緒帶著一點笑意。


    【千年前,我就不太清楚。到了現在,我還是不太清楚。這種事,難道不該是你來教導我麽?】


    翅膀團在戚辛手裏扭動。它在鍾成說手裏時,隻會攤成綿軟溫暖的一團,如今它卻像是烙鐵,嘶嘶腐蝕著戚辛的手心。


    【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可以先放放。您該教我“找人”的辦法了。】


    沒等到戚辛的迴答,殷刃兀自繼續。他用翅膀團把高夢羽的貓送迴院落,翅膀海洋上的紅紗依舊飄飄蕩蕩,如同透明的潮水。


    【拜托你了,大前輩。】他說,【事到如今,你我都沒有迴頭路。】


    ……


    過去這段時間,“恐懼”也沒閑著。


    鍾成說坐在一邊,專注地圍觀孟懷對葛聽聽、黃今和符天異三位修行者開小班。貓咪博士和盧小河忙著與小鄭確認行動細節——按理說,那本該是鍾成說參與的工作。


    向來愛崗敬業的小鍾同誌,終於叛逆了一迴。


    他仔細聽孟懷解說混合血肉、利用排斥的小竅門,手中不時用想象出的紙筆細細記錄,神態比第一天上學的初中生還認真。


    “想象中的事物,傷不到元物。但是用它們混上調製好的血肉,就能派上用場。”


    孟懷在白板上塗塗寫寫。


    “就像成楓的槍——她熟悉槍支的內部構成和運作原理,隻要用調和血肉代替火藥,她便能用它來進攻。不過你們對槍支的結構、觸感之類了解不深,難以精細想象,用不來這手。”


    “接下來,你們去想象自己擅長的武器,再用元物血肉附魔——失敗也沒關係,我們可以把血肉分離出來,不會造成浪費……”


    鍾成說一字不漏,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地記錄。


    “老弟,想象出的東西可帶不出去。”鍾成楓在名義上的弟弟旁邊坐下。


    比起剛相遇時的嚴肅,這位女警變得開朗健談。


    她這弟弟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個乖孩子,屬於絕不會在局子碰見那種。盡管便宜弟弟的肉體年齡比自己大,好在眉眼間年齡感不重,鍾成楓還算自在。


    自己不在接近三十年,一直是這個人代替自己照顧父母。饒是鍾成說直說自己的“養子”身份,鍾成楓仍拿出血親似的關切。


    “我習慣做筆記,這樣有利於整理思路。”鍾成說乖巧地迴答。


    鍾成楓嘴裏嘖嘖有聲:“你可真是爸媽的理想型乖孩子,當年我能在書桌前安安靜靜坐個半小時,他倆就要燒高香。挺好,你替他們省心了。”


    “他們一直很想你。”鍾成說實話實說。


    鍾成楓一愣,表情驟然多了點苦澀:“……我知道。”


    她的目光移動到自個兒膝蓋上,陷入了簡短的沉默。鍾成說瞧著這位人類姐姐,決定找點話題拉近進家人關係。


    “其實最近,我遇到一點難題。”他鄭重地說,“你是警察,見過許多麻煩事情,我想諮詢下你的看法。”


    鍾成楓扭過頭,眼睛亮了亮:“說來聽聽,我盡量幫。”


    她在彼岸度過的時光,已經比在人世還長了。之前的世界就像個光怪陸離的美夢,她恨不得把每個細節都拿出來反複品味。


    所以她尤其喜歡這類問題。


    “是這樣的,很久之前,我曾在一家公司工作……”


    等等,盧小河說過,她這弟弟名牌大學畢業,一畢業就來了識安實習。盡管說這話的時候,盧小河的眼神一直在詭異地飄,但她看起來也沒說謊。


    鍾成楓把問題憋在心裏,豎起耳朵細細聽。


    “我的部門隻有我一個人,平時,我也不跟任何同事交際。拿的工資不多不少,剛好夠我吃飽。平時我除了睡覺就是工作,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那個時候,我覺得能吃飽就挺好,並不會去考慮其他的事情。”


    鍾成楓:“……”什麽倒黴工作,就算是生化環材專業,a大碩士何至於此。


    “後來,有幾個同事不喜歡我。他們把我拖到巷子裏打了一頓,還毀了我的合同和證件,我沒法上班了。”


    鍾成楓有點窒息,血壓肉眼可見變高了些許:“……你沒報警嗎?勞動仲裁呢?”


    “當時我什麽都不懂。”鍾成說愧疚地表示,“總之,我離開了那家公司。現在我不止能吃飽飯,還有自己的生活、愛人和家。比起之前機械地生存,我過得非常開心。”


    “那你想問我什麽?”鍾成楓撓撓頭皮,這應該是個好結局才對。


    “現在,那家公司要運營不下去了。我那個崗位,他們始終招不到合適的人。”


    鍾警官的正義勁兒一下子起來了:“這不是活該嗎?它倒閉的時候,咱們家該開個慶祝宴席。”


    “公司為了維持運營,接下來會采取不太體麵的手段,會傷害到很多無辜者,甚至牽連到我的家庭。”鍾成說搖搖頭,繼續道,“哪怕我想幫忙,我的身體狀況也不適合那種工作了——現在的局麵大致是這樣。”


    “呃,你真的不考慮報警?”


    “抓不了的。”鍾成說抬起眼。


    鍾成楓見多識廣,自是沒有多問:“可你都說了身體不合適,這要是迴去,得007賣命吧?為這種垃圾公司犧牲,不值得。找別人頂上去,又有點缺德。”


    “是的。”鍾成說抓著本子的手緊了緊,“而且有些事情可能……隻有我才能做到。”


    彼岸局勢微妙,他不希望殷刃變成“恐懼”。


    而且鍾成說有種隱約的感覺,殷刃的成長之路,未必就像戚辛想象的那樣順利。就算是生物種群的特殊個體,殷刃與自己相差得也太大了。


    “也就是說,沒了你不行。可你不想迴去,迴去也做不到當初那樣。”鍾成楓把玩著手裏的槍,“嗯……我確實在經偵聽過類似八卦,合夥人信任破裂各奔東西,亂七八糟的。”


    “不過我不太了解這些,方案我可能給不出來。我隻有一個建議——既然你打定決心要插手,怎麽著也要好好秀肌肉。”


    鍾成說迷惑地看著她。


    鍾成楓憑空比劃了下:“有些事情隻有你能做到,你得把這一點充分放大。‘沒我不行’,這可是了不得的砝碼。”


    “之後不管是給錢讓你當顧問帶新人,還是翻舊賬要賠償,這都是談判利器。不過能力這東西口說無憑,你最好來點項目證據……”


    鍾成說定定地瞧著她。過了約莫半分鍾,他看向還在努力講課的孟懷,繼而又轉頭看向鍾成楓。後者被他盯得有些發毛:“怎麽了?”


    “你說得對。”他說,“我的構想又完善了一點,謝謝。”


    鍾成楓:“……不客氣?”


    “接下來,我還想拜托你一件事。”


    鍾成說站起身,他示意鍾成楓跟上,走向房門虛掩的“軍火庫”。鍾成楓進門後,他又把門仔細關上,確定聲音露不出去。


    小型元物的軀體靜靜垂掛,散發出陣陣寒氣。鍾成楓的笑容有點僵硬,她的手本能地靠上槍把:“什麽事啊,神神秘秘的。”


    “我想讓你幫忙,分離一樣武器上的血肉。”


    鍾成說小聲說道。


    “我需要更純淨的材料,現在的不太好用。這東西比較特殊,不方便給別人看。”


    鍾成楓眯起眼:“拿出來看看。”


    鍾成說做了幾個深唿吸,從背包中掏出了短刀“惡果”。


    孟懷出事的時候,自己尚未“出生”,惡果老老實實封印在識安倉庫最深處。鍾成楓更是一介普通人,哪怕被訓練為科學崗,孟懷也不會教她這個。


    理論上,她們誰也沒見過真正的惡果。


    果然,見鍾成說隻是掏出一把短刀,鍾成楓眉頭一鬆:“你想分離這上麵的兇煞血肉?我提醒你,分離之後,作為基底的刀可保不住——哪怕你能以想象代替,它也迴不到人世了。”


    “沒關係。”鍾成說誠懇地表示,“這是別人送我的……姐姐,分離的時候,你不要碰觸它,它有點兒危險。”


    這聲“姐姐”叫得格外真誠,鍾成楓很是受用。


    “防身的詛咒靈器?這樣,你把刀擱地上,再想象一個容器。”


    “嗯。”


    鍾成楓熟練地想象出了一套工具,她用夾子夾起惡果,將其放在玻璃漏鬥之上。緊接著她接過鍾成說想象的玻璃小瓶,放在漏鬥下方。


    做完這一切,她大跨步走到冷庫矮櫃邊,拎出一瓶清油狀的東西:“這是用元物血肉萃取的,可以將武器中的元物血肉溶出。”


    她打開塞子,朝大漏鬥中的惡果灑下半瓶。


    惡果發出嘶嘶的溶解聲,它像是碰了火的薄塑料片,頃刻間皺縮變形。而刀刃上那層美麗的殷紅逐漸脫離刀身,順著漏鬥流下,一點點滴入鍾成說的小瓶。


    那是流動出無數漩渦,令人屏息的黯淡紅色。隨著最後一點刀身溶盡,它靜靜地躺在玻璃瓶中,美得像一個夢。


    “這可真是……”


    鍾成楓都情不自禁地多瞧了幾眼。


    “算了,先分離萃取液。分離完靜置幾秒,它會飄在血肉上方,分離後再循環利用……嗯?”


    那灘紅色毫無動靜,假裝從來沒有萃取劑的存在。


    鍾成說:“……那個萃取劑,是用元物血肉做的。”


    “對啊,我不是說過嗎?”


    “那它可能分離不出來了。”鍾成說的口氣愈發真誠,“這份血肉,它比較特別。”


    特別能吃。


    鍾成楓:“……”


    鍾成楓:“……我怎麽感覺被你坑了呢?”


    鍾成說摩挲了會兒那個瓶子——小小的瓶子裏,裝著殷刃的血肉與誓言,他能感受到其中格外澎湃的力量。


    “謝謝你,我不會用它做壞事,我保證。”


    “保證有個屁用,我可是警察。”鍾成楓失笑,“我就說一句,這件事,我還是會跟孟懷打招唿。”


    “當然。”


    不過是幫忙處理了一個“帶有兇煞之力的詛咒靈器”,哪怕孟懷去跟識安各位確認,想必大家也不會多說什麽。


    ——“恐懼”自身在此,什麽靈器不靈器,不重要。


    小小的玻璃瓶被放在背包深處,被無數潔白的骨頭圍住。黑暗中,它仍搖曳著醉人的光。


    鍾成說坐迴了孟懷的小課堂。


    要用它做什麽,他大概有數了。如今他最為缺乏的不是材料,而是知識。


    “元物血肉的引燃辦法,如何控製反應速度、擴大術法效果……”鍾成說一邊筆記,一邊輕聲呢喃。


    筆尖唰唰擦過紙張,除了文字,他還在抽空描繪著什麽。


    目光掠過,那像是某個物件的設計圖紙。


    ……


    黃今看著眼前的設計圖,心裏一陣打鼓。


    他不是做不出來這種東西,他甚至已經按照鍾成說的要求做得差不離。隻是一想到這玩意兒的原料是什麽,他的手就忍不住哆嗦。


    此時此刻,他正站在鍾成說特別構建的秘密地下室。


    他的麵前,擺著一盞精巧漂亮的提燈。


    鍾成說那些雪白的骨頭,被黃今弄成了看不出原貌的模樣,又變成提燈的主體。乍一看,這盞燈造型簡樸漂亮,白色的燈罩與燈杆泛著象牙版的色澤。沒有人知道,這些幹脆利落的設計內部,到底藏了多少密密麻麻的符文。


    燈的部分外觀塗著令人屏息的紅,那紅色像是擁有生命,在燈的表麵不斷流動,泛出奇異的微光。


    燈的內部,先是由想象出的玻璃暫且湊數,製成了遮風擋雨的玻璃罩。底部中心嵌著白色骨皿,其中細細密密地封住了剩餘的“紅色顏料”——那是惡果上提取出的,含有詛咒的殷刃血肉。


    術法放大結構,血肉混合麵積,凡此種種,鍾成說都設計好了。唯有這燈芯,他們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材料。無論多結實的東西,都無法撐得住這盞材料出挑的的提燈。


    要是用鍾成說的軀體材料當燈芯,那麽“燈芯”和“燈油”從骨皿中便彼此排斥,無法發動效果。


    黃今愁苦地盯著麵前的提燈,兩眼發直。他一方麵覺得,這玩意兒搞不好能讓自己名留青史,另一方麵又不太確定,留下的到底會是好名聲還是壞名聲。


    “我盡力了,我真的做不出來了。”


    黃今癱在桌子上,一副“你殺了我吧”的表情。


    “這都幾天了,你幹嘛不去找殷刃,人家大天師好歹也是靈器天才,你找他商量又不會死。”


    鍾成說還在瘋狂寫寫畫畫:“畢竟是我的骨頭,我不想讓他不舒服。我至少要取得成功,這樣才……”


    “我看,你就是不想在他麵前顯出‘自己不行’。”黃今哼哼,“閻王大人,永遠有計劃,永遠有主意,絕不會遇事無能為力……累不累啊?”


    鍾成說斜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連續工作的苦楚打敗了黃今的恐懼,看鍾成說不吱聲,黃今來了勁兒:“我說都什麽時候了,你去示個弱怎麽不行?按照那個孟懷的安排,等其他人訓練好了,她可是想試著救人呢。”


    “殷刃承諾要幫盧小河,你這會兒努力武裝自己,等於在幫助殷刃,他肯定不會覺得你不行。”


    鍾成說持續思考:“你很懂這些?”


    “那當然。”黃今支起眼皮,“我好歹也是在夜行人混過的,這種程度的人性拿捏,我手到擒來。”


    “那你為什麽不跟丁李子告白?”


    “……再見,我去孟姐那邊訓練。”黃今顧左右而言他。


    話剛出口,空間猛然間波動起來。黃今以為鍾成說發了怒,三下五除二竄到牆角,矮著身子躲起來。鍾成說則皺起眉頭,下意識舉起手臂,擺出防禦的姿勢。


    “告白?什麽告白?”


    人未到聲先至,殷刃的身形從空間中浮現。


    那人仍是一襲紅衣,長發披散。不過這迴,殷刃的發梢末端輕輕搖擺,他的臉上也少了幾分不安,想必幾天來有所成就。


    黃今解除抱頭姿勢:“怎麽是你?!”


    “我在練習在彼岸移動。”殷刃快樂地表示,“戚辛那家夥沒騙我,不錯。”


    事已至此,隻能一條路走到黑。戚辛雖然不知道殷刃是個什麽東西,這家夥的本性,她多少了解一點。隻要有鍾成說在身邊,殷刃與愛意必定無法合作。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到了這一步,她好像隻能湊合著過了。


    於是她將元物移動的方法也教給了殷刃——


    不要用雙腿,要用想象。就像網絡兩端的人,約定進入同一個網上房間打遊戲。要從底層數據挨個找,那簡直滑天下之大稽。隻要找到“共同的想象”,就能找到地方。


    正如那個白色房間。


    鍾成說的話……那人要做什麽壞事的時候,準會想象那個地下室。殷刃試著想象了一番,還真給他找到了。幾天未見,殷刃恨不得兩步飛過去,先給愛人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可惜裏麵買一送一,多了個黃今。


    “哎,特地把黃今弄進來,你在悄悄做東西?”鬼王大人直衝桌子,“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鍾成說下意識擋住殷刃的步伐,他看看殷刃,又看看黃今,再次看向殷刃。


    終於,他猶豫著移開腳步,耷拉下腦袋:“……我的實驗還沒成功。”


    殷刃少見鍾成說露出這副模樣,他的注意力立刻從桌上飛走了。作為一隻成熟的元物,他慷慨地探出發絲,摩挲鍾成說的手背。


    “怎麽了?”殷刃一邊努力示意自己發絲能動,一邊關切地詢問。


    鍾成說瞧向那縷頭發,眼睛漸漸亮起。


    “給我一根你的頭發。”他說,“越長越好。”


    殷刃:“?”


    他做出疑問表情的同時,發絲已經拔下來了。那根頭發柔柔順順躺在鍾成說手心,還帶著殷刃的體溫。


    隻見鍾成說從自己腦袋上也拔下幾根。他拿出來一根潔白的細骨,將殷刃的發絲細細密密地繞上去,期間又繞了幾根自己的短發,保證它們混得均勻。


    這樣一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燈芯”和“燈油”不會發生粗暴的排斥。


    看著那截瑩潤的骨頭,殷刃臉上笑容凝固,微微變了顏色。


    鍾成說渾然不知,他把嶄新出路的“指骨發芯”安在了骨皿之上,又將燈原樣裝好。


    “這是什麽東西?”


    殷刃望向那盞燈,他的喉嚨有點發緊。


    “那是我留在惡果上的血,和你的……你的……”


    曾被自己稱讚過的,結實瑩潤的白骨。


    鍾成說沒有迴答。


    他漆黑的雙眼之中,細密花紋暗暗湧動——“恐懼”的本體運轉,正散發出它獨有的力量。此時此刻,那力量正追隨鍾成說的目光,聚集在燈芯之上。


    先是很小的紅色火花。


    燈內的符文頃刻間被激活,通過孟懷理論優化過的清心咒運轉不止,將排斥壓在極小的範圍。很快,火花變成了火光。


    紅色的,溫柔的火焰。它在骨發芯子上輕輕綻開,猶如一個嬌嫩的花苞。


    頃刻之間,紅色的光輝照亮了地下室。如同一場盛大的晚霞,萬事萬物蓋上了一層淺淡的紅色。


    可彌漫開來的,不止是漂亮的紅光。


    紅光照耀下,黃今縮在原地,他抱緊自己的雙臂,牙齒上下打戰,頭發幾乎根根豎起。連殷刃都感受到了那股輕微的戰栗——


    鍾成說站在原地,提著燃燒的提燈,像是提著一輪夕陽。紅光映亮了他的黑發,卻沒能照亮那雙漆黑的眼。


    他站在那裏,露出些許微笑,並散發出不該屬於一個人類的,徹頭徹尾的寒意。看得出,那股恐懼被人為壓製了大部分。可它的威力依舊驚人——如同細針紮入腦髓,哪怕殷刃剛來了次夢境磨煉,都被冷汗浸濕了脊背。


    最古老而原始的元物……真正的“恐懼”。


    “初代模型,還有許多不足,力量控製還算夠用。等黃今離開,我們可以試試大功率運轉。”


    鍾成說滿足地宣布,將那提燈提高些許。


    這東西的原理其實很簡單——


    鍾成說的本體隻在眼球殘餘。先前,他隻能通過近距離注視,稍稍行使本體的權柄。如今,利用頂級元物互斥的力量,他可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擴散自己的能力。


    他與生俱來的,以“恐懼”感染萬物的能力。


    無論是目光還是刀刃,能觸及的範圍終歸有限,換成“光”又如何?


    “試驗成功。”


    鍾成說走向殷刃,提燈的火焰輕輕搖晃。


    “抱歉,‘惡果’被我用掉了……至於這盞燈,我想叫它‘因果’。”


    “殷刃,你覺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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