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很喜歡吃茄子。


    盧小河還小的時候, 媽媽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茄子燒好勝過肉”。當時母親燒茄子炒飯的手藝是一絕,軟中帶韌的茄子拌上吸收湯汁的米飯,口感好得很,滋味也鮮美無比。蒸茄子配上蒜蓉, 吃起來也有滋有味, 母親管它叫“雞腿”。


    那個時候, 家裏的確不富裕。但迴想起來, 盧小河絲毫不認為家裏窮, 她的童年拮據卻無憂無慮。


    她喜歡她的家。


    所以盧小河拚盡全力念書,一路考到頂尖院校的頂尖專業,希望父母能夠在晚年獲得同樣無憂無慮的日子。


    可惜科研路漫漫,她還沒有學成,母親便意外病倒。對於一個身有殘疾的研究者來說, 識安是她能合法搞到大量資金的最快方式……如果沒有這件事, 自己可能會繼續在學校內研究, 然後直接進入一家正兒八經的研究院。


    真是造化弄人。


    隆隆作響的油煙機聲中, 盧小河炒好了茄子:“爸,盛米飯!”


    父親應聲進入廚房,父女倆默契地準備好了飯食。盧小河細心地將米飯配好清炒茄子,放入托盤。她用紅椒拚了個“v”字,愉快地欣賞了一下,又調了杯葡萄糖水——母親不願喝白水,隻會說苦。


    隻需加一點葡萄糖,母親便會愉快地喝下去。


    “我去端給媽媽, 再陪她會兒。”盧小河笑著說, “爸, 你可別把菜都吃完了, 給我留點兒。”


    “那可說不準。”這會兒,她的父親已經坐在了餐桌前,皺紋頗多的臉上滿是笑意。


    盧小河端好托盤,衝父親扮了個鬼臉,這才用肩膀撞開臥房的門。


    母親的臥室是單獨的,為了讓她心裏暢快,不大的臥室被拾掇得非常寬敞。


    室內,桌邊擺滿了書和遊戲機,地麵幹淨,窗邊綠植茂盛。正值深秋,窗外葉子帶了金紅,襯上清澈藍天,美得像幅畫。屋內空氣新鮮,隻有清新的植物氣息,偶爾有鳥鳴在窗外響起。搭上這樣的環境,原本老舊的房間也襯得韻味十足。


    盧小河踩上地板上跳躍的光斑,笑著招唿:“媽——”


    下個瞬間,她差點摔了托盤。


    床上沒有人。


    盧小河顫抖著手放下托盤,炒茄子散發出溫暖的香氣,可這股香氣隻讓她五髒六腑翻江倒海。她的視線在室內快速掃視,試圖找到一點母親的蹤跡。


    床單和枕頭上還留著人躺過的凹陷痕跡,母親的拖鞋整整齊齊擺在床邊。窗戶開了一掌寬的縫,根本不可能過人。且不說她的母親虛弱到難以自主移動,這間臥室沒有廁所,但放了便盆。母親根本沒有突然離開的必要。


    臥室門是臥室唯一的正常出口,正對客廳……剛才她和父親都在客廳,臥室門虛掩,動都沒動過。


    盧小河遍體發寒,那一刻,她的思維近乎停滯。


    怎麽會?


    她想招唿父親,喉嚨卻出不了聲。盧小河踉踉蹌蹌衝去衣櫃前,打開櫃門,幾乎是絕望地翻看。


    衣櫃、床底、窗簾後麵。


    她多希望母親突然從哪個地方晃出來,笑著說,嚇到你們了吧。就算是個惡劣的玩笑也好……千萬請是個惡劣的玩笑。


    可是房間裏沒有人。


    盧小河癱坐床邊,被褥和枕頭上還有母親的味道。她強忍慌亂的淚水,哆哆嗦嗦掏出手機,撥通了殷刃的電話。


    “喂,小殷。”


    她下意識用她最熟悉的稱唿求助,哪怕她知道電話彼端的人立於玄學界頂端。


    “我找不到我媽了。”她哽咽了一聲,“……我找不到我媽了。”


    一向冷靜的後方指揮,這次到底沒能忍住眼淚。


    ……


    半個小時過去,殷刃和鍾成說已然站在了盧小河家。托盤裏的炒茄子已經變得冰冷,一邊的警察來來去去,正進行例行調查。


    自從找迴鍾成說,殷刃的麵色從未這樣難看過。


    他在明亮的臥室裏一圈圈轉著,目光無比專注。鍾成說則看向眼眶通紅的盧小河,他猶豫了幾秒,還是勇敢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我們會找到她的。”他說,“你一定很擔心,我能理解。”


    正如他被困在地下屍庫時,“再也無法知道殷刃的情況”的那份恐懼。每當迴憶起那種感覺,鍾成說都會覺得胸口塞滿酸苦的泥土。


    盧小河吸吸鼻子,勉強地笑了笑:“就衝你這句話,我信你是真的肉俑了。”


    鍾成說:“……”


    鍾成說決定轉移話題:“涉及識安員工,識安會直接介入這樁案子,無需警方的聯絡人審查。殷刃已經和上麵反映過了,調查組今天就會正式開始調查。”


    盧小河臉上的恍惚瞬間沒了七分,她像是猛然從睡夢中驚醒:“我要參與!”


    說完,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麵色一點點落寞下去:“但是和識安人員直接相關的失蹤案,隻有乙級調查組有調查權限……”


    “咱們九組是乙級了。”


    殷刃終於探查完了整個房間,語氣少見的嚴肅。


    “而且這一迴,這樁案子會擁有更高等級的識安後備支持——小河姐,這個房間內有淺淡的兇煞之力痕跡,氣息還很新鮮。”


    “不可能!”盧小河立刻反駁,“我媽屋子裏的東西很久沒動過了,她最近也沒買新東西。絕對——”


    說到一半,她的臉上突然露出幾絲猙獰。殷刃還沒開口,就看到盧小河衝出臥室,撲向她的父親。


    她一把攥住父親的前襟:“爸,你之前說托朋友求了什麽?!把你裝它用的衣服或者包拿來,快!”


    事情就發生在不久前,盧父的衣服就在客廳裏。不出幾分鍾,殷刃就得到了答案。


    “就是你說的那個‘錦囊護符’,錯不了。”他撥拉著盧小河父親的外套口袋,麵色凝重。“很淡的兇煞之力味道,近距離接觸的話能夠汙染人,但不至於觸發識安的警報。”


    盧父雙手攥住自己的頭發,表情一半茫然一半痛苦。作為一個沒接觸過玄學相關的普通人,他對這些東西沒太有了解,但能夠隱隱察覺到責任所在。


    “是我的錯。”他喃喃地說,嘴唇幹癟枯瘦,抿得緊緊的,“閨女明明就是幹這個的,我還亂帶東西迴家。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閨女,你怪我吧。”


    盧小河隻是看向桌上涼了的飯食,她沒吭聲,臉繃得沒什麽表情。她似乎想要停住哭泣,可是不得不用手背一遍遍擦掉淚水。


    “我……我也應該提前跟你們多說……”她的聲音幹啞,音量小到聽不清,身體依舊在微微顫抖。


    “是這樣的,盧先生。”


    殷刃直接打斷了盧小河的喃喃自語,他誠懇地看向盧父。


    “我是小河姐在識安的同事。之前她幫了我大忙,我和她約好,幫她看看她媽媽的病——我家有些祖傳偏方,非常靈驗。”


    殷刃的語氣認真而平和,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這會兒他臉上沒有平日的輕鬆,有幾分像傳言中的那位大天師。


    “後來我因為私事一直耽擱,如果我早點履行承諾,尊夫人不會遭遇這樣的事情。我會負起責任,絕對把她找迴來。”


    殷刃加重了“絕對”這個詞的發音,盧小河目光複雜地望向他。


    “你……”


    “我該為這件事負責,我會為這件事負責。”殷刃斬釘截鐵地表示。


    盧父臉上的痛苦淡了些,他手指緊緊抓著膝蓋,用力點點頭。


    ……


    當天下午,識安集團,特調九組辦公室。


    九組得到了“聯賽勝利嘉獎”這件事,消息不如設備來得快。不過這迴盧小河有些分心,這些亮閃閃的新設備也沒能讓她露出笑容。


    更大的屏幕牆上,清晰地投放著密密麻麻的資料,遮蓋了全部的空間。比起調查鍾成說那時,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


    盡管是休息日,室內不見一點加班的頹廢。葛聽聽肅穆地坐在工位上,就連黃今的表情都很認真,他抱著雙臂,臉色談不上好看。


    “……這是我們晉升乙級的第一個任務,多人失蹤案。我們一直很擅長這種,對吧?”


    盧小河嚐試著像從前那樣炒熱氣氛,語氣卻嘶啞到讓人難受。


    “這些案子的共同點非常明顯,失蹤者都是女性,且在失蹤前都接觸了一定量兇煞之力汙染源。失蹤現場兇煞之力的數據特征高度相似,除此之外,她們沒有太多共同點。”


    她沉重地敲著鍵盤,三份資料簡介應聲放大——


    【孟懷,女,失蹤時21歲,任識安前任緊急事態處理部部長,準鬼將。優秀修行者。】


    【鍾成楓,女,失蹤時26歲,任海穀市公安局刑事偵查支隊刑警。偏科學崗性質。】


    【何歡,女,失蹤時54歲,無職。識安員工盧小河之母。無明顯偏向。】


    “這是我們要合並調查的三起案件,我們的任務是弄清這些案件發生的根本原因……”


    盧小河語氣停了停。


    “以及找到失蹤者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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