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安大廈地下,  兇煞所在的觀察窗外側,一個巨大的電梯懸停著。


    它由數個小電梯臨時組合而成,中央布置了七張床鋪。各項應急器械與靈器全部就位,  地下研究人員在旁邊待命——除了緊急求助信號和研究數據,  這些研究人員不能與地麵聯絡,  並無泄密可能。


    識安特調九組的五個人,外加符天異和符行川兩位符家後嗣,  已然在床鋪上平躺好。


    為了防止他們亂動亂看,眾人眼睛上統統蒙了黑布,身上綁縛了繡有咒文的帶子。無數電線從他們的衣服縫隙鑽出,末端的貼片時刻傳迴生理數據。


    此外,每個人的床下和床身都刻滿了黑紅符咒,  照明之下,它們仿佛在流動。盡管經過特殊處理,還是有隱約的兇煞之力透出來。


    出於穩定情緒的目的,  每個人手裏都抓了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物。


    鍾成說緊緊攥著那個倉鼠吊墜,  而殷刃往腦袋上套了鍾成說的睡帽,  狗東西被他塞到枕頭底下。


    盧小河手掌壓著全家福照片,  葛聽聽則雙手攥著九組送她的耳機。至於黃今——小黃同誌雙手抓滿清心符,  看得人心痛。有位工作人員忍不住,  還是問了句“黃先生是否需要一點降壓藥”。


    符家兩位經驗豐富,  都抓了符家血親專用的護心法器。


    厚厚的玻璃彼方,  龐大的兇煞烏雲般漂浮。仿製的古代景致之中,  涎水之雨永不停歇。障壁一邊是詭異陰暗的古代環境,  另一邊是閃爍著無數燈光的冰冷器械,  場景猶如噩夢。


    “通訊裝置都戴好了嗎?”李念親自確認。


    “沒問題了。”


    殷刃說。


    “很好,  ‘臨時檔案館’的術法也準備好了。等術法開始,  你們會被傳送到千年之前的迴憶中,並化身為和自己情況相近的形象。”


    “這個術法比‘檔案館’更強悍。你們不會像檔案館裏那樣隻變衣服,而是會整個人化作千年前的真實存在的‘角色’,旁觀整個過程。”


    李教授不厭其煩地解釋。


    “你們需要盡快找到分散的同伴匯合,收集記憶裏的各種細節。這個術法是第一次用於實踐,不要掉以輕心——”


    “第一,剛進入時,你們的‘角色’會待在一起,千萬不要亂跑;第二,你們得到‘角色’後,不要做出太多不符合身份的行為,以免對記憶環境產生幹擾。”


    “要是遇到難處,隨時通過通訊裝置通信。通信器會保持原樣,你們可以靠這個辨認同伴。”


    如果可以,李念希望由更專業的人前往探索。


    可惜,那樣做會驚動識安內奸。退一萬步,殷刃的事情涉密實在太多,九組姑且算他的親信,隻能這樣湊合了。


    “都沒問題了?那麽三、二、一……”


    同一時間,同一深度,沉沒會幸存的據點內部。


    濃稠的黑暗深處,沈陌赤身露體,光腳站在腦髓門扉前。


    “逗逗瘋狗而已。”他衝身後無言的沉沒會成員們擺擺手,“我去去就迴。”


    他的身後,沉沒會的修行者們滿臉汗水,快速施術。


    為首的修行者聲音沙啞:“門要開了!請您準備好,三、二、一……”


    “術法啟動!”


    “術法啟動!”


    兩個地下據點,響徹著同一句話。


    七張床上的人影瞬間消失,隻留下薄薄一層衣服。他們最寶貴的事物留在原處,昭示著床鋪主人的身份。


    沉沒會的腦髓門扉緩緩開啟,沈陌聳聳肩膀,毫不猶豫地踏入門後的黑暗。


    ……


    符天異頭暈目眩,他恢複意識時,發現自己倒在一個古色古香的大房間裏。


    奇怪,這個術法的施術反應這麽厲害,李念居然沒有提前告知?符天異幹嘔兩聲,艱難地爬起來,險些被身上的袍子再絆一個跟頭。


    他緩了足足幾分鍾,才有力氣打量周圍環境。


    建築無疑是鞏朝後期的風格,他周圍的人來去匆匆,打扮統一,懷裏不是資料就是靈器。空氣中滿滿的墨汁與草藥的味道,符籙、龜甲、羅盤……各種古代靈器在房頂附近漂浮。


    他見過類似的古畫,這正是化吉司的內部景象。


    但與古畫不同的是,房間最顯眼的位置,供了尊異常高大的血紅神像。


    那神像與他們之前所見的所有神像都不一樣。它側坐在神台上,姿態放鬆而隨意,甚至稱得上“不正經”。


    神像本身並未露臉,身上裹滿了暗紅布料,隻能隱約看出一個人形。暗紅布料上,無數黑玉與黃符在骨鏈上垂著。它們散發出濃烈的煞氣波動,可見用足了好材料,符咒也是真家夥。


    神像前供著瓜果飴糖,熟肉奶酪。粗壯的燃香緩慢燃燒,青煙直直朝上飛去,雪白的香灰積滿香爐。


    這尊神像的造型極為巧妙,透過搖曳紅布與嫋嫋香煙,無論身在何處,符天異都能感受到神像“注視”的目光。


    符天異驚歎地看著,順手扶住牆壁,冰冷的觸感讓他瞬間打了個寒顫。


    屍體。


    離符天異最近的牆旁,齊齊整整掛了數排屍體。它們統統套著樣式相同的衣衫,雙目緊閉,被鉤子吊在牆上。它們的頭發眉毛剃得一幹二淨,眉心用朱砂仔細寫著數字,掛滿了整麵牆壁。


    ……化吉司役屍人專用的屍體,他同樣在符家的典籍中讀到過。


    不愧是識安,這是把他們集體投放到化吉司了嗎?


    符天異緩過氣來,歡天喜地地環顧四周,找其他人耳朵上的通訊裝置。他很快找到了目標——一位衣著素雅的、麵目嚴肅的中年女子正坐在桌邊讀信,耳朵上也塞著通訊裝置。


    符天異喜滋滋地朝那名女子走去,指指自己耳朵上的通訊耳機。


    那女子愁眉苦臉地瞥了他一眼。


    “我是盧小河。”她說,“看這些信,我在這裏的名字好像是‘李河晏’。”


    符天異驚喜不已:“李河晏可是化吉司的頭號學者,多方便行動啊。”


    李河晏、符尚柳,化吉司在鞏朝的最後兩位領袖,地位等同於現在的緊急事態處理部部長。


    盧小河能得到這樣的身份,他們約等於想去哪就去哪。


    “你不也一樣?”不知為何,盧小河情緒不高,“就你身上的衣服看,你是化吉司目前的領袖,符六之孫‘符尚柳’。算算輩分,你可是你們家老祖宗的爺爺輩。”


    符天異表情一僵。


    說實話,符天異沒有第一時間確認自己的身份。被現實毒打後,他潛意識隻把自己當成了小卒——畢竟無論是實力還是閱曆,最符合這個身份的該是符行川。


    符天異看了會兒情緒低落的盧小河,緩緩扭頭,意圖在周圍找到其他同伴。遺憾的是,兩人就這樣齊齊僵了十分鍾,並沒有第三個人出現。


    “事情不對勁。”符天異咽了口唾沫,額角冒出冷汗。


    “是的。”盧小河苦笑,“我剛才試著聯絡過大家,除了近在眼前的你,其他人全在聯絡範圍外——這個世界裏,他們離我們太遠了。”


    “怎麽會……”李念明明特地囑咐過,說大家都會被送到同一個地方。


    盧小河大歎一口氣:“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我也嚐試過向外界傳信,但通訊受到了未知幹擾,求助信息沒能發出去。”


    符天異:“……”


    符天異:“你們出任務是就上次和這次這樣,還是一


    直這樣?”


    盧小河扔給他一個疲憊的眼神。


    “總之我們得先找到其他人。”她痛苦地正了正頭上的簪子。


    符天異做了個深唿吸:“我能用符家術法占卜二叔的位置,總之先跟他匯合吧。”


    無論如何,有符行川在,事情就有轉機。


    ……


    符行川深沉地看著自己的爪子。


    是的,爪子。


    沾滿塵土的、淡黃色的,強壯狗爪。


    活了這麽久,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這還是符行川第一次嚐試用四條腿站立。他的視角有點兒矮,視野黯淡模糊,隻有嗅覺和聽覺敏銳到讓人難以忍受。


    泥土和雞屎的味道直衝鼻子,帶有濃重方言的對話飄進耳朵,陌生的知覺信息塞得他頭痛。


    符行川奮力轉動頭顱。


    自己正站在一個低矮的民房宅院裏,身邊幾隻瘦雞咕咕叫著奔跑。透過朽壞的牆壁,他能看到薄霧裏模糊的山影。


    事情不對勁。


    符行川小心翼翼地清清嗓子,試圖發聲——


    “汪!”他的聲音很嘹亮。


    果然術法出了問題!符行川氣得亂踩爪子,識安精細計算的術法偏差大成這樣,隻可能是施術時受到了異常強大的幹擾。


    符行川提心吊膽地掃了眼周圍,確定那些雞腦袋上沒有通訊裝置,他才鬆了口氣。


    隻有他一個人倒黴就好,隻要符天異還是個人形,就能通過符家術法定位自己。


    在此之前……在此之前,既然有了這樣“方便”的形態,調查也不是不能調查。


    符行川思考了片刻,一扭頭,開始啃咬拴著自己的麻繩。


    希望這麽倒黴的隻有自己一個,符行川悲傷地想。


    麻繩被咬斷的瞬間,一牆之隔的祠堂裏,一條大黑狗動了動耳朵。


    ……


    密林之中,黃今安靜地思考著人生。


    他的人生一定是出了什麽差錯。興許是他上輩子做了太多孽,毀滅了一兩個國家,這輩子才要碰上這份地獄工作。


    正常來說,人類行走,需要腳。


    身為人類的黃今完全不清楚,沒有腳該如何挪動。


    識安領導層到底是有多大的意見,才覺得這玩意兒是和他“情況相近”的身份?


    葛聽聽多好啊,此刻她正努力適應新身體——這個術法果然比檔案館強,它不僅給了葛聽聽一個合適的角色,還讓她暫時恢複了語言能力。


    “我是,咳咳,葛聽……聽。”


    小女孩衣衫樸素卻幹淨,衣衫胸口歪歪斜斜繡著“呂聽荷”三個字。她紮著潦草的辮子,懷裏抱了個大頭娃娃頭套,稚嫩的臉上滿是汗水。


    她耳朵上的黑色通訊耳機格外顯眼。


    “你是……誰?”


    葛聽聽努力適應變小的身體,伸出手,撥拉了一下黏在黃今身上的通訊裝置。


    黃今:“……”


    黃今:“噗嘰——!”


    他發出痛苦的咒罵。


    葛聽聽倒抽了口涼氣,她踮起腳,努力朝四周看。還沒等她找到同伴,一個紅色的身影自行接近,停在兩人身邊。


    葛聽聽瞬間擋在了黃粱版黃今身前。


    那位不速之客身高三米左右,蒼白的雙足踩在草地上。它身上纏滿血紅封布,黃符上濺滿陳舊血跡。被血與油浸透的骨鏈緊緊將它纏繞,形狀像極了蝶蛹。


    重重封印之間,一隻同樣蒼白的手伸出來,掌心正放著通訊裝置。


    是同伴!


    一米出頭的葛聽聽鬆了口氣,移開身子。


    黃今艱難抬眼——如今他全身隻有一個眼,這個動作從未如此


    變扭——可惜映入他眼簾的,隻有單純的影像。


    正如葛聽聽失去了“傾聽狂囈”的能力,他“看破思維”也被術法屏蔽了。


    但瞧這個打扮,黃今大概能猜到對方是誰。身著紅衣,腳踏黃粱。當得起這般記載的,隻有一個人。


    那是大天師鍾異,或者說,殷刃本人。


    挺好的,至少他們背靠大樹好乘涼,黃今苦中作樂地想。如果是殷刃,好歹能聽懂黃粱的語言。


    提前做過功課,葛聽聽顯然和他想到了一塊兒去。之間小姑娘擦擦臉上的汗,露出一個笑容:“殷刃!”


    “噗嘰噗嘰,噗嘰嘰!”


    【我是黃今,幫幫我!】黃今也奮力求助。


    可那人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安靜得猶如死物。


    “殷刃……?”葛聽聽的笑容僵在臉上,她不動聲色地走迴黃今麵前。小姑娘雙手緊緊攥著頭套,像是隨時打算把它砸出去。


    那個高高的紅色怪蛹沉默許久,終於出了聲。


    “我……”


    厚厚的布料後,傳出了殷刃熟悉的聲音。


    “我找不到殷刃了。”


    那個聲音混合了低落與迷惑。


    “……我是鍾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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