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  一眨眼便到了周日。


    夜幕降臨,殷刃照例爬上床鋪。鍾成說已經在床上躺好,某人為老不尊地一個前撲,剛好撲到鍾成說的肚子上。


    鍾成說險些化身黃粱二號,  “噗”了很大一聲。


    好在鬼王大人能夠控製自己的體重,  他感受了會兒戀人柔軟的腹部,慢悠悠爬起來,  吻了吻鍾成說的鼻尖。


    現在小鍾同誌很擅長麵對這種程度的親昵行為。他按住殷刃後腦,  微涼的鼻子碰碰殷刃的鼻子,  像極了兩隻眷戀彼此的野獸。


    鍾成說的睡衣寬鬆柔軟,領子不高。就算他扣了每粒扣子,領口還是露出了一點鎖骨。殷刃端詳著那繃在骨頭上的光滑皮膚,  突然有了點微妙的食欲。


    想咬一口。


    ……不過也就想想。


    這裏是符宅,  而且鍾成說看著太過平靜……殷刃有點體會到鍾成說當初說的“不敢試錯”是怎麽個心情了。


    理智告訴他,他們可以細水長流,  慢慢了解彼此。可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卻時時環繞他,  催促他盡快加深這份感情。


    興許是殷刃僵在鍾成說身上太久,後者微微側頭,  吻殷刃的唇角:“明天有比賽,我們早睡。”


    “連幾點開始都沒說。萬一咱倆睡過頭了怎麽辦?”


    殷刃嘟噥,  發絲在鍾成說手臂上繞著。


    “我醒了就叫你。”鍾成說嚴肅地宣布,“我把必要的行李收拾好了,還裝備了兩包你喜歡的巧克力豆。”


    “嗯嗯。”


    殷刃賴在枕頭邊緣,腦袋裏的理性和感性還在大戰八百迴合。


    它們甚至有觀眾。


    這會兒殷刃腦袋裏盛滿的各式“鍾大天師”。最近幾天,它們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環繞著他。其中一半通過對比明示本尊的好吃懶做,  另一半則暗暗散發罡正之氣,  襯得殷刃本人格外驕奢淫逸。


    此刻,  理性正在他腦袋裏有理有據地提出疑問。


    “你不是很熟悉人類嗎,這種就要慢慢磨啊?你倆還沒完全了解彼此,符行川都被你驚得不正常了,你怎麽知道鍾成說有沒有其他顧慮?”


    殷刃的感性毫不示弱:“想和喜歡的人親近有什麽不對!春宵苦短!”


    “一旦分手會很尷尬——”


    “我就想親親他,不至於!”


    腦海深處,形態各異的鍾天師們發出齊齊噓聲。


    就在這此起彼伏的虛幻噓聲裏,殷刃迷迷糊糊睡著了。一根柔軟發絲自行爬過枕頭,盤在鍾成說唇邊。


    鍾成說依然與殷刃額頭相抵。


    黑暗中,鍾成說認真地看著殷刃。秒針噠噠移動,鍾成說稍稍抬起手,想要放上殷刃的腰側。


    殷刃沒蓋被子,寬鬆的睡衣皺起一截,露出腰側的緊實皮膚。鍾成說的指尖在那片皮膚上晃來晃去,四五分鍾過去,他才下了決心似的放下手,掌心碰上微涼的肌膚。


    殷刃模糊地“唔”了聲。


    鍾成說閉上眼,靜靜感受掌心傳達迴的觸感。那份溫度衝刷他的腦海,帶起軟毛掃過心髒的奇妙渴望。可那渴望之下,又藏著什麽尖銳的東西。


    一絲冰冷的戒備,像細沙中的玻璃碴。


    鍾成說這次沒有挪開手,他固執地搭著殷刃的腰,慢慢閉上雙眼。


    ……


    殷刃是被充滿鼻子的臭氣熏醒的。


    有那麽一瞬,他以為自己被徹底瘋狂的符行川丟進了垃圾桶。黃粱在他耳邊瘋狂噗嘰,狗東西倒沒有示警,懶洋洋地偽裝手機。


    可惜殷刃心硬如鐵,他伸出手,第一時間抓向身邊——


    空的。


    殷刃猛地坐起身。他睜開眼,一雙紅眸穿過黑暗,迅速掃過周圍環境。


    這裏絕對不是符宅。


    周圍全是滴滴答答的黏膩水聲,他身下的“床墊”觸感混合了柔軟和僵硬,涼颼颼的,使得人心底一陣發怵。


    “鍾成說?”殷刃嘴裏招唿著,鼻子已經頂著惡臭嗅起了人。


    他嘴還沒來得及閉上,一隻蒼白的手從他身後抓來,往他嘴裏投擲了……一顆巧克力豆。


    “比賽已經開始了。”


    鍾成說赤著腳,穿著慣常的睡衣睡帽。他手裏抓著自己的小行李箱,就站在離殷刃不遠的地方。


    “我早上感覺到了一點風——我們沒開窗,不該有風,可惜隻來得及抓住行李箱。如果這是敵襲,不會特地把你的手機也送進來……”


    黃粱:“噗嘰……”


    “和你的手機吊墜。”鍾成說板著臉補充。


    這裏一片漆黑,以鍾成說的視角,多半隻能看到黑暗裏的一雙紅瞳。殷刃摸了把臉,他安下一顆心,踢開沾滿不明液體的枕頭。


    他早就該知道,這是比賽的布置。


    他們被半夜丟到這個鬼知道是什麽的地方,丟的人是個高手,沒讓殷刃察覺到不對——這說明,動手的人對他們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惡意。


    這就是“關心則亂”嗎?殷刃瞥了眼鍾成說,他從睡衣口袋掏出發圈,給自己鬆鬆紮了個馬尾。


    沒有比賽說明,沒有規則強調。


    【真正的戰鬥來臨時,沒人會提前給你們機會準備。】識安還真說到做到。


    不過既然識安的術法能影響鍾成說,很可能是鬼市那種不需要針對個體的“大空間轉移”。也就是說,這個地方是真實存在的,並非夢境或幻覺。


    “附近暫時安全,我沒有感受到異常氣息。”殷刃第一時間說明。


    “哦。”鍾成說當著他的麵換起了衣服。


    小鍾同誌動作自然地解開上衣,換上了麵料輕便透氣的運動裝。黑暗之中,那道疤在殷刃眼前堂而皇之地搖晃,緊貼起伏的肌肉線條。被周圍的黑暗一襯,此人簡直晃眼。


    非常奇妙的,比起殷刃第一次看鍾成說的裸體,“不自在”的一方徹底調換,脫到睡褲的時候,殷某人老臉一紅,他幹咳一聲,背過身去。


    “也不知道葛聽聽和黃褲怎麽樣了。”殷刃說。


    鍾成說捏著褲腳:“……”


    鍾成說默默從行李箱裏翻出另一套運動裝:“你也穿。”


    可能這就是和戀人身形差不多的好處。殷刃一麵給自己套t恤,一麵暗暗思忖——盡管就算有差,他也可以調整身體就是了。


    各自換衣服,那絲尷尬很快就消散在空氣裏。


    鍾成說的睡衣睡帽沾了這裏的髒汙,被他果斷丟棄。為了防止什麽東西根據味道尋人,鍾成說甚至掏出打火機,將它們燒成了灰。


    “這裏的氧氣含量不高,對身體有一定負擔。”鍾成說卡好了最後一根尼龍帶——各式工具全在被他塞進尼龍帶上的置物袋裏。深色的帶子勒過他的胸口、腰腹、大腿和腳踝,非常……那個。


    謝謝你,演習賽。殷刃在心裏嘀咕了句。


    當然,鬼王大人全然忽略了鍾成說的臉。鍾成說打量著穿了自己貼身運動裝的殷刃,耳朵的紅度直逼殷刃雙眼。


    “咳,識安在考察我們應對緊急狀況的能力,第一步多半是明確環境。”鍾成說將行李箱折疊一番,改成了方方正正的背包,“海穀分部的人數比另外兩個分部多,出於公平考慮,才把我們分散的吧。”


    “那麽首要任務是明確環境,尋找同伴。”殷刃總結,“也不知道盧小河有沒有被扔進來。”


    “難說。”


    畢竟當前環境極端不適合“後方指揮”這個物種生存。


    這個空間不大,頂多三十平左右,形狀像個不規則的卵。“天花板”低得驚人。空氣惡臭而潮濕,加上氧氣不足,足以讓一般人頭腦昏沉。


    不止腳底的地麵,洞壁也是那種詭異的觸感。不少爬藤似的東西從上方垂下,“牆壁”凹凸不平,一片青褐,還泛著惡心的水光。


    殷刃舉目四望,隻看到了空間中心的渾濁湖泊,湖水裏還漂浮著怪異的絮狀物。空間四周,有不少不規則的孔洞通往更深的黑暗。仔細瞧了一大圈,殷刃沒有發現擁有生命的事物。


    有點像更升鎮的地下溶洞,卻又比那個溶洞更加狹小而異常。


    就算他們能夠聯係到同伴,這樣也沒法推斷對方的位置。


    ……希望葛聽聽和黃今他們能撐住。鑒於三位教練半句話都沒講,他們也不知道隊友淘汰會不會有影響。


    ……


    “人想掙錢,幹點什麽不好呢?退一萬步,監獄好像也比這裏好。”


    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黃今腳踩拖鞋,迷茫地站在黑暗之中。他差點被臭氣憋死,醒來之後就到了這裏。這位靈匠身上除了一套衣服,就隻剩一雙拖鞋,而拖鞋甚至是軟底的,連蟑螂都很難一下子拍死。


    沒有武器,沒有補給,沒有任何準備,隻有識安標配的手機塞在他的褲兜裏。


    嗬嗬,識安竟然沒有給他們配備棄權信號。


    黃今憂鬱地蹲下,戳了戳柔軟的地麵。除了等死,他想不出任何有效的“鬥爭方式”。


    “我懂了。”葛聽聽的ai聲從黑暗中傳來,黃今沒有心理準備,險些嚇得摔個前撲。


    “你怎麽在這?!”


    葛聽聽:“我不知道。我一醒來就在這裏,小河姐不在我身邊。黃今,符宅全是識安的人,比賽肯定開始了!”


    小姑娘打開手機內置手電筒,努力照耀周圍環境。


    “沒有規則說明,看起來好像密室逃脫呀。”她用ai說道,“保險起見,還是先和殷刃他們匯合……”


    “你要進那種地方?”黃今皺著臉指向四通八達的怪異黑洞,“我說,待在這裏等他們找更安全吧?我先說,我身上可是半個靈器都沒有,咱倆加起來連一條狼狗都打不過。”


    “可是待在這說不定會被扣分。”


    葛聽聽努力摳挖柔軟的地麵。


    “遊戲裏不是有那種‘消極比賽’的懲罰麽,我不想被淘汰。”


    “人有的時候要學會妥協。”


    葛聽聽:“我缺錢。”


    “我們在沒有拿起武器的那一刻就已經輸了。”


    “我缺錢。”


    “這種情況要優先自保——”


    “我缺錢。”


    “我也缺啊!”黃今捂住胸口,“你膽子怎麽這麽……”


    他猛然想起麵前這位小姑娘是正兒八經的役屍人,準備好的話卡在了嗓子眼。黃今牙痛似的抽了口氣,故作無意的掃動照明,查看周圍的環境。


    他的目光敷衍地掃來掃去,突然凝固了。


    【好】【痛苦】


    【不想】【死】


    【很】【不舍】


    幾個碩大的思維符文掛在牆壁上,殘缺不堪。


    他認得這種特殊的符文形式,確定它們大小的那一刻,黃今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葛聽聽,聽你的,我們還是走吧。”


    黃今使勁咽了口唾沫。


    “現在看,咱們走哪兒都差不多。”


    “啊?”


    黃今抬起一隻腳,拖鞋鞋底拉出渾濁的濁黃黏液。


    “‘這裏的環境’殘存著思維碎片。”他說,“我隻在腐爛的屍體上見過這種高度劣化的思維碎片……嗯,腐爛的人屍。”


    他努力讓自己聽起來不是很慌。


    “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好像在一具腐爛的人屍內部。”


    葛聽聽條件反射地抽了口氣,緊接著又幹嘔起來。半晌,她猶疑著伸出手,輕輕按上地麵。


    小姑娘憋紅了臉,隻聽“啵”的一聲,半硬不軟的“地麵”隆起一個小鼓包。


    葛聽聽:“……”


    黃今的判斷沒有錯,雖然隻是一點點,她確實能控製一點“環境”。


    葛聽聽鼓起腮幫子,堅強地忍住了嘔吐欲。


    “真的是人的屍體。”ai的語氣平穩依舊,“我們先緩一會兒,好不好?”


    ai語音字正腔圓的“好”字還沒說完,葛聽聽麵前的洞一陣蠕動,有個與她差不多高的“腦袋”鑽了出來。


    兩根條紋觸角微微抽動,倒三角形的頭部微抬,表麵幾乎沒有思維符文。這東西看起來熟悉又陌生,葛聽聽和黃今僵在原地,兩道光束徑直打向這位不速之客。


    不需要專業的生物學知識,曾經在底層生活的兩位都能認出麵前的“敵人”。


    黃今:“蟑……蟑……”


    蟑螂這麽大,真的不犯法嗎?


    他寧願麵對危險邪物。


    那隻巨大的蟑螂又爬動了幾下,腦袋穩穩指向兩人的方向。


    黃今:“跑!”


    葛聽聽:“伽!”


    兩人同時大叫出聲。


    奇跡般的,這一刻,黃今聽不懂狂囈,但他無疑明白了葛聽聽的意思——


    九組的兩位修行者,就地轉身,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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