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鍾異大祭壇之後, 殷刃麵無人色。直到嗅見油香四溢的烤鴨,他才慢騰騰地迴魂。


    符家家大業大,特地把眾人引到了半開放的餐廳。


    古色古香的飛簷下, 竹葉摩擦、山泉淙淙。十幾尾錦鯉在清池中慵懶遊動, 個個生得漂亮壯實。清池邊的假山頗有野趣,頂端仰躺著一隻黑貓,正露出肚子曬太陽。


    餐廳亭內涼爽非常,分了四個圓桌。眾人點的菜剛放在桌上,底下擱著保溫墊,香氣勾得人食指大動。


    ……如果亭子的彩繪不是鍾異捉鬼, 那就更好了。


    符家是到底怎麽迴事?


    殷刃無語地抓起筷子,發現筷子末端也用彩漆塗了眼熟的人像。


    殷刃:“……”


    鍾成說:“噗。”


    可能是殷刃臉上的表情變化太快,小鍾同誌難得笑出聲。殷刃略帶哀怨地看了此人一眼,決定轉移下注意力。


    殷刃好容易把目光從琳琅滿目的鍾異元素上挪開, 粗略掃向另外三桌。


    一桌人坐著五位老人,三位中青年。其中一位女性的五官與符行川很是相似, 不過沒有符部長那對標誌性熊貓眼。她的皮膚保養得很好,頭發燙著時髦的大波浪,身上的紅裙看著價格不菲。


    這一桌約莫是符家人。


    另外兩桌, 準是燕都和臨南的識安特調組。殷刃大概感受了下,每桌各一位強者, 十有八九是各自隊伍的教練。


    那兩位也就比符行川弱那麽一點,識安當真不可小覷。


    肉香持之以恆地往鼻子裏鑽,殷刃收迴目光,瞧向皮酥肉嫩的烤鴨。鬼王大人摩挲著筷子, 焦急地等著最後一位成員歸位——


    符天異早就坐迴了燕都那桌, 符行川還不見蹤影。人不全, 總不好先下筷子。


    “你睡死了?”殷刃剛在思考要不要用頭發偷吃,一聲冷笑鑽進他的耳朵。“符行川,皮癢了是不是?識安這麽多人就等你一個,你挺有臉麵啊。”


    那位和符行川很像的女性衝電話那邊磨牙。


    “爸媽都在這,你搞什麽?”


    不到三十秒,符行川一個漂浮術紮進亭子,差點在光滑的石磚上摔個四仰八叉。


    “我鬧鍾關了。”符行川眼下的青黑淡了許多,聲音裏多了些中氣。他朝幾桌客人微微欠身,“各位不好意思哈,真的不好意思——吃,大家先吃!”


    說完,他沒入座,而是停在了燕都那桌:“喲,這不是周貢喬商嗎,什麽風把二位大神吹來了?”


    “海穀最近沒參賽,我們來看看你還健在沒。是吧小喬?”燕都的男教練咧開嘴——他是個圓滾滾的胖子,頭上剃了個鋥亮的光頭,瞧著格外喜慶。


    不遠處,臨南的女教練簡單點點頭:“聽說海穀附近最近不安生,我正好來看看。”


    應聲的正是兩桌最強者。


    他們分毫不在意符行川的遲到,與符部長熱絡地攀談起來。


    “那都是誰啊?”殷刃好奇地轉向郝文策,卻發現這位前輩提著自己的速凍餃子和汽水跑了,連著消失的還有電腦包。


    郝文策堂堂一個科學崗,跑得幹脆而低調,連千年鬼王都沒能發現。


    殷刃:“……”


    “郝文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沒事,符部長知道他這毛病。”盧小河頭痛地揉揉額角,“我來解釋吧。”


    “周貢是識安的‘第一邪工’,喬商是‘第一巫祝’。加上‘第一鬼將’符行川,他們三位代表著三個上級職業的頂點。如果說這個時代誰能成為真正的‘天師’,肯定是這三位中的一個。”


    在識安待了幾個月,殷刃已經熟悉了現代的分類方式。


    馭鬼師、役屍人、靈匠,三大基本修行方向。


    融會貫通馭鬼師與役屍人兩個職業的,則被稱為“鬼將”。相對的,“邪工”對應著役屍人與靈匠,而“巫祝”融合了馭鬼師與靈匠——所有分支的知識爛熟於心,才有資格被稱為“天師”。


    這些知識相互關聯,碰撞下能產生千萬種變化。分別熟練後,光琢磨融合就要數倍的時間,不是來個一加一就能升階的。


    符行川四十多歲稱為鬼將,已經算年輕有為。另外兩位強者,怎麽看都超過了五十歲。


    殷刃曉得其中艱辛,年輕人卻未必能反應過來——


    葛聽聽好奇發問:“不是有項江那種天才嗎?”


    盧小河苦笑:“戰鬥經驗和戰鬥方式的摸索需要大量時間。和念書一樣——可能數學、藝術上會有少年天才,但曆史之類的學科不會有天生神童。其實自鍾異之後,再也沒有天師出現。”


    無數戰鬥的磨煉是基本中的基本,不是靠“天生靈氣”撐得住的。


    葛聽聽:“哇,那大天師鍾異豈不是非常厲害?他是怎麽做到的呀?”


    殷刃探出的筷子尖微微顫抖。


    無他,活了三百六十年而已。雖然公正地說,殷刃自己也算個天才。可惜他向來貫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好”習慣,天師名號純粹是亂七八糟的知識堆出來的。要是換做符行川那個拚法,估計不到二百年就能成為所謂的天師。


    他之後沒有新的天師出現,絕對是因為人類的壽命太短了。


    想到這,殷刃夾著鴨皮的動作突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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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股莫名的焦苦味兒又衝上咽喉,讓他嘴裏不是滋味。


    焦黃酥脆的鴨皮沾滿桂花砂糖,殷刃本想夾給鍾成說,軟磨硬泡讓他嚐一口。可是看著那人的側臉,殷刃默默咀嚼鴨皮,夾了塊瘦肉送過去。


    飯後沒有立刻安排訓練。這迴由符家的住家保姆帶路,把眾人帶到了客房。符家的客房和五星級賓館沒有什麽兩樣,個個都是寬敞漂亮的雙人間,巨大的落地窗正對著蒼翠山景。


    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葛聽聽、盧小河他們的房間都是兩張單人床,而殷刃和鍾成說則被分到了大床房。


    殷刃坐在床邊,看著落地窗外如夢似幻的山間景色。他瞧了會兒,對還在調整牙刷角度的鍾成說勾勾手:“鍾哥,過來。”


    鍾成說把兩把牙刷擺得角度完全一致,這才滿足地直起腰:“啊?”


    “過來。”


    鍾成說乖乖走到床前,殷刃維持坐著的姿勢,雙手環住鍾成說的腰,把臉埋進對方的胸腹。


    “你怎麽了?”鍾成說的手停在殷刃頭頂兩三厘米處,又猶疑著縮了迴去。


    “沒什麽,抱抱你。”殷刃說,他的臉仍埋在鍾成說的寬鬆t恤裏,聲音發悶,“可能是賽前緊張。”


    鍾成說:“……”就算是他,也不會相信這種離譜鬼話。要傳說中的大天師緊張,參賽選手得是戚辛帶隊的六大兇煞。


    鍾成說:“傍晚有介紹會,你隻能抱到下午四點半。”


    殷刃:“你知道現在才兩點嗎?”


    “知道。”


    殷刃悶聲笑,等笑夠了,他歎了口氣:“我算是知道符行川為什麽把訓練地點選在這兒……原來符家這麽崇尚鍾異,我讓他印象破滅了。”


    “嗯。”


    “但這小子好歹有點良心,知道給我們安排個大床房。”殷刃說,“看在這一點上,我代表大天師鍾異原諒他。”


    “……噗。”


    “你笑什麽?”


    鍾成說維持著被殷刃抱住的姿勢,努力伸長手臂,夠到枕頭邊的遙控器。隻聽嗶的一聲,電動窗簾緩緩閉合。柔和的室內燈同時亮起,窗簾上“鍾異散花圖”異常顯眼——


    圖上的鍾異麵露微笑,虎目微闔,長胡子飄飄蕩蕩,手上散出象征吉祥與功德的金色花瓣。刺繡無比精細,一看便價值不菲。


    殷刃:“……”這是什麽東西啊?!


    “我剛才幫黃今搬東西的時候看到了,單人床房沒有這種窗簾。”鍾成說微笑著解釋。


    殷刃:“我原諒他個鬼!”


    ……


    傍晚,海穀市人民醫院。


    “哎你聽說了嗎,仇家孫子簽了提前出院的字……他家也不缺那個錢,怎麽就不多養兩天?”


    “他家做生意挺厲害,可能人走不開吧。”


    “啊?我怎麽聽說小仇先生是個紈絝,不管事。”


    “人家家裏的事情,誰知道呢?”


    孫棲安坐在食堂,耳朵裏全是同事們的閑聊。這個位置,剛好能看到醫院的前庭。孫棲安抬起眼,往嘴裏塞了一筷子豆芽炒粉絲。


    她看到了那位“小仇先生”的身影。


    小仇先生名叫仇方,瘦高身材,身上套了不合身的高檔外套。這會兒他正踉蹌著朝外走,身邊有個不知是親戚還是護理的婦女陪著。從這個角度看,孫棲安隻能看到兩人背影。


    仇方路經花壇,與一個衣著髒汙的男人擦肩而過。那男人搖晃得比仇方還厲害,他跌跌撞撞朝前走,速度越來越快。


    一步,兩步。


    肮髒男人小跑起來。他衝向醫院大門,從胸口掏出把老式鐵剪刀,狠狠紮向離他最近的醫生。


    孫棲安差點被粉條嗆著,她擱下筷子,睜大眼睛。


    尖叫聲中,仇方隨四散人群加快腳步。他的肩膀被一對緊貼著的情侶擦過,差點被兩人撞倒。


    一步,兩步,三步。


    情侶突然站定在原處,他們開始激烈爭論什麽。男方突然給了女方一巴掌,而女方尖叫一聲,伸手去抓男友的臉。


    剪刀刺穿胸口,指甲豁開皮肉,暗紅血花四下飛濺。


    仇方活動了下脖子,終於迴過頭。


    他無視鮮血淋漓的衝突場麵,看向反光玻璃後的餐廳。醫院餐廳裝了單向玻璃,按理說看不見內部。


    可孫棲安有種感覺,仇方發現了她的窺視。


    年輕的仇先生脖頸不自然地彎折,他露出牙齒,衝孫棲安扯了個別扭至極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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