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形的研究建築門口,  火焰暴起。


    這迴它們沒有織成火龍,而是化為萬千細絲。火焰細絲交纏為漁網似的結構,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黃粱之眼剛擠了小半進來,  被火網燎得縮了迴去,  瞳孔不滿地擴大縮小。


    巨大的眼球退後,  門框的黑暗中亮起密密麻麻的亮點。沒了黃粱這個“塞子”,萬千煞氣如同洪水倒灌,朝小小的研究廳瘋狂傾瀉。


    一時間,  兩位科學崗的探測器械發出尖銳的示警聲。


    李念把青柳鞭往地上一插,握柄處頓時生出無數樹根狀結構,  它們緊緊扒著石縫,  把殷刃與鍾成說牢牢拴在附近。


    隨即他不緊不慢地掏出本符咒便簽貼,  沿著廳堂邊緣漫步,每走一步便在那些幹屍身上貼上一張。嶄新的紙張蓋上了屍體駭人的臉,  氣氛不知說是邪異還是滑稽。


    最後一張符咒貼粘完,大廳猛地震動。


    無數青藤自符咒中竄出,  在火網內又加了道藤蔓網。藤蔓仿佛玉琢,  青翠欲滴,  散發出植物特有的清香味道。


    冰寒的煞氣與濃霧全被藤蔓網擋在外部,  探測器那刺耳的報警音終於暫停。


    這份和平大概持續了三十秒左右。


    短暫的僵持後,  數百隻小型邪物衝上前。它們飛蛾撲火般撞上火焰網,  並瘋狂撞向同一個位置,  試圖以肉身為柴,耗出一個突破點。


    符行川十根修長的手指翻飛如蝶,  法術印章似的蓋向缺口,  層層光輝覆下,  廳門處像是多了一輪小太陽。


    俗話說得好,  亂拳打死老師傅。符行川能力再強悍,也架不住邪物們不怕死地前赴後繼。考慮到要留下逃脫的氣力,火焰網漸漸黯淡。


    與此同時,李念活動肩頸,冷靜地下著指示:“分析讀數,順便把鞏朝時期的紅衣人傳說整理調取,全部發給我。”


    他這話是衝著單邊耳機說的。


    又一群邪物衝上,這迴它們撞上藤蔓網。更多新生藤蔓瞬間從網縫中射出,邪物們被牢牢捆縛在網上。可惜藤蔓柔軟,後麵的邪物將前線的邪物當成肉盾,奮不顧身地繼續擠壓。


    不到五分鍾,他們失去了半個研究大廳。


    殷刃護著鍾成說與戚辛,站在離邪物們最為遙遠的後方。清透的紅眸裏,清晰地映出那些扭曲的手腳與肢體。


    鍾成說看不到太多邪物,但他能看見被扯得七歪八扭的網。


    就它的運動規律來看,他們麵前的邪物不下五百隻。


    門後不遠的地方,“黃粱”的多圈眼球定定凝視著這邊。


    隻有一隻眼球,鍾成說分辨不出什麽情緒。它身邊的長明燈盡數熄滅,周身盡是濃稠的黑暗,隻剩眼球本身發出的黯淡光彩。門洞對它來說過分狹小,那巨大的球體向前傾斜,瞳孔透過小小的門洞,死死鎖住五人的方向。


    斑斕彩光一圈圈震蕩,在黑暗中唿吸似的明滅,宛如深海之下的不祥生物。


    靠近門的屍體鎖鏈喀啷繃斷,被邪物們硬生生擠下牆。不知是不是兇煞之力的殘餘影響,它們很快“蘇醒”,就地化為僵屍,加入了擠壓空間的邪物隊伍。


    那些屍體大張著嘴巴,生澀地活動關節,動作僵硬如提線木偶。


    有什麽從它們的眼洞裏湧出,不住滴落在地。


    有實體的邪物格外難纏,幹屍剛加入,青翠的藤蔓登時被撐得細了一半,孔洞被扯得變形。屍體枯幹的手指瘋狂撕扯藤蔓,口中發出嗬嗬怪聲。


    鍾成說能夠想象,藤蔓網洞中,正有各式各樣的怪肢伸向這邊,不住抓撓。


    地麵在震顫,煞氣在奔湧。他們困在深深的地下廢墟,身周聚滿了虎視眈眈的邪物。兩位部長神態自若,動作沒有半點慌亂,就像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似的。


    盡管鍾成說知道,他們對現況的了解不可能比自己多。


    也就是說,他們都是一頭霧水。


    鍾成說又看向殷刃。


    殷刃站在壁畫前,他穿著自己最喜歡的那件黑襯衫,發絲被紮了個利落的馬尾。他安靜地站著,仿佛那片黑暗的一部分。


    ……仿佛隨時都會融入那片壁畫之中,就此消失。


    鍾成說思索幾秒,放下擱在取樣箱上的手。


    他用那隻手握住殷刃的手,皮膚與皮膚間,柳枝的存在感格外明顯。


    火光將藤蔓的影子打在殷刃的臉上,那人的麵孔線條柔和依舊。但比起殷刃之前沒心沒肺的模樣,他的眉眼間多了一絲微妙的滄桑感。


    前方戰線緊張,可殷刃悄悄側頭,以餘光審視壁畫。


    他的表情非常專注,盡管比起前麵那些房間,畫麵內容大同小異——它們隻是隨著朝代更迭越變越多,內容沒有實質性的變化。


    鍾成說:“不看著門那邊嗎?”


    殷刃注視著滿牆壁的紅點:“看不看的,它們總會在那。”


    門那邊的景象,他看一眼就夠了。


    更升鎮的邪物們似乎都在往這裏聚集。黃粱作為它們的核心,氣息在其中鮮明無比。外麵再加上一抹紅色,便是壁畫情景的複現。


    氣勢洶洶,敵意深厚。


    ……又那樣熟悉。


    殷刃能夠聽到,邪物之中,幹屍們喀噠喀噠的腳步,以及喉嚨中嘶啞的低鳴。它們在生前一定承載了無數痛苦與絕望,被煞氣浸透了每道骨縫,以至於在此通通轉為邪物,無一例外。


    原來如此,沉沒會比他想象的還要煩人幾個倍數。


    “你們附近的邪物達到了六百隻以上,並且還在持續增加。”


    他們的耳機裏,盧小河語速飛快。


    “情況不對,邪物裏麵有內部食物鏈,而且重視領地的邪物沒那麽多……除了逃難或被驅使,它們不可能這樣統一行動。”


    “但是……”她欲言又止,最後吞下了話頭。


    殷刃能猜到“但是”後麵的內容。


    沒人能做到這樣驅使邪物,哪怕是馭鬼師,也隻能使役“厲鬼”這個單一分類。


    據殷刃所知,確實沒有“人”能做到。本領高強的修行者也許能馴服一兩隻邪物,但也絕對到不了這樣的數量。


    十幾步外,李念也沒有得到有效的反饋。


    郝文策很快傳迴了消息——沒有壁畫上“紅衣人”資料。


    鞏朝年間,沒有任何關於“紅衣人”的記錄。無論是《辟邪誌異》還是殘存的官方記錄,無論是野史還是沉沒會那邊繳獲的情報,一切幹幹淨淨,沒有任何痕跡。


    在蟻穴中逐年增加的壁畫,仿佛隻是一場龐大的夢境。


    “沒辦法了老李,這麽個狀況下去,這堆文物算是保不住了。”符行川齜牙咧嘴,“人命要緊,你要保存線索,我施展不開。”


    李念做了個深唿吸。


    壁畫、屍體、空蕩蕩的神台。


    以及那仿佛無處不在,但又無處可尋的兇煞之力汙染源。


    壁畫上的人物毫無頭緒,屍體需要時間化驗,神台上更是什麽都不剩,汙染源的位置更是成謎。


    沉沒會把所有文獻和關鍵物品都帶走了,他們僅靠這些去猜測一個延續千年的研究主題,和現場編故事差不了太多。


    但是隻防不攻,他們的陣線撐不了多久。更別提,眾人身邊還有個毫無戰力的戚辛要照顧。麵對這樣的陣勢,符行川做不到留力去顧及別的。


    可要毀掉這裏,一切線索會徹底消逝在黑暗之中。


    他必須快速思考出一個更好的辦法。


    畢竟這可是沉沒會所擁有,識安卻毫無頭緒的線索……


    “小河姐。”


    壁畫的方向,一個聲音打斷了李教授的思考。


    殷刃一隻手抓著鍾成說,另一隻手按上單邊耳機,聲音裏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我們剛來這裏就起了霧,現在霧還在追我們,邪物也成群結隊地攻擊我們,這會不會是‘誰’在指揮?”


    然而盧小河那邊遲遲沒有迴音。


    “小河姐?”


    “她可能在接項江那邊的通話。”符行川代替盧小河迴應,手上的防禦法術一個接一個打出去,“不可能有人指揮得動這麽多邪物,哪怕是一堆人也不行。要真能做到這一點,那‘人’和‘神’也差不了多少了。”


    殷刃抬起手,將一縷碎發別去耳後。


    “那邪物呢?”


    鍾成說猛然側頭看殷刃——殷刃問得認真而純粹,就像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那樣。


    “會不會有能夠控製邪物的邪物呢?”


    殷刃的聲音在寬闊的研究大廳內迴蕩。


    “我之前就一直很想問……既然兇煞沒有任何思考能力,是隻知道破壞的怪物。為什麽它們的資料裏,會有‘鬼王’這個稱號?”


    因為《辟邪誌異》裏白紙黑字地這樣記錄了。


    李教授想要迴應,突然又覺得這個答案不夠有說服力。


    要說更多的證據,這些和“紅衣人”不同,正式資料和野史都有許多記載——


    大天師鍾異封印六煞,無人得見其戰鬥場麵。隻知道兇煞發狂,萬千邪物集聚而去。戰場附近邪物鋪天蓋地,眾生避退,隻剩一副地獄景象。


    ……就像壁畫中的一般。


    想到這裏,李念下意識瞧向符行川,而後者也正皺眉看迴來。


    那個紅色的身影,難道是人形兇煞?


    但眾所周知,凡人無法以肉眼觀察兇煞。那些時代“科學崗”原本就鳳毛麟角,沉沒會也更偏“飛升成仙”的邪教風範。它很難招攬到不信者,更不可能留下這樣貫穿千年的記錄。


    更別說,兇煞無異於行走世間的活天災,一旦出世,完全做不到掩人耳目。曆史上所有的玄學災難都有對應的兇煞,六隻兇煞一一被封印,沒有錯漏。


    “兇煞被襲,萬鬼救援。”李教授用力捏眉心,低聲迴答了殷刃的問題,“萬鬼救援……”


    “是嗎?”


    殷刃鬆開了鍾成說的手。


    他背朝壁畫,那雙眼在陰影裏透出一絲紅意,與他背後那些紅色的筆觸交相輝映。


    “一個人對陣巨型兇煞,外加萬千邪物,那個大天師強到有點離譜了吧?”


    兩位部長無暇顧及的角落,紅色的雙眼稍稍彎起。


    “集結萬千邪物,一起對付兇煞,戰力上更合理一些。”


    “我有點不明白,那個召集邪物的‘鬼王’,究竟是哪一邊呢?”


    哢嚓。


    第一根藤蔓網繃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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