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發現異象, 到推斷現況,殷刃腦袋裏隻轉了瞬息。


    他來不及與鍾成說確認,棺釘即刻啟動。鬼契被最大限度激活, 胡桃和陸爺爺同時出現——他們還來不及搞清現況,就在契約的強製驅使下抓向兩個姑娘, 用力將人拖起。


    胡桃拎小雞似的提起葛聽聽,陸爺爺去捉戚辛。兩隻厲鬼颶風般衝向出口處的光亮,然而陸談飛剛衝出兩步, 便疑惑地看向雙手。


    青白枯幹的手中空空如也, 他沒能抓住戚辛。


    戚辛蝸居在邪物橫生的封閉小鎮,竟然是個不弱的科學崗。


    殷刃當機立斷, 做了個手勢。陸爺爺幫胡桃抓葛聽聽, 兩隻厲鬼的加持下, 葛聽聽炮彈似的朝洞口彈射而去。小姑娘顧不得自己語言不通,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尖叫。


    戚辛聞聲離開單間,她扶住洞壁, 滿臉疑惑。


    很難說她這個決定是對是錯。


    因為就在葛聽聽衝向光的下一刻,眾人眼前的景色倏地變化。變形的坑道傾斜過來,由隧道變為深不見底的巨井。濃鬱的煞氣自下而上狂吹, 夏熱未散,洞內卻冷如寒冬, 讓人指節都伸不直。


    照明徹底消失, 洞內伸手不見五指。


    光照消失的刹那, 鍾成說瞬息間拔刀,刺穿離自己最近的一道岩縫。他腳踩住凸起的石頭, 不到一秒便保住了平衡。


    殷刃則踏空而起, 懸在半空。他剛穩住身子, 隻聽身後傳來一陣土石摩擦聲——


    戚辛穿著不方便活動的職業套裝,身上連支筆都沒有,這會兒隻能茫然地順洞壁下墜。殷刃急忙伸手,一把拽住戚辛的手腕,堪堪止住了她的墜落。


    緊接著殷刃一個旋身,把背送去鍾成說懷裏。


    “摟住我的腰。”他沉聲說,“這事兒還沒完呢。”


    鍾成說沉默地摟緊殷刃的腰——鬼王大人的腰結實細瘦,能讓他箍得很牢實。


    一切不過眨眼的工夫。


    濃鬱的黑暗中,三人懸在半空。礦洞還在瘋狂扭曲蠕動。他們像是被困在空魔方裏的飛蟲,隻能徒勞地看著天地扭成一團。


    洞外。


    葛聽聽差點被當成洲際導彈射出洞口,好在兩位厲鬼神誌清醒,記得在最後給她減速。好不容易刹住車,葛聽聽連氣都喘不勻了,唿吸裏帶著尖銳的哨響。


    但這不影響她ai傳聲:“裏麵出事了有法術襲擊並且戚辛沒有跑出來。”


    幾步外傳來項江的聲音:“知道了。”


    葛聽聽擦了把滿臉冷汗,望向項江的方向。這一看,她差點被自己一口氣噎死。


    她麵前的項江沒有眼珠,眼皮底下是濃稠的漆黑。


    項江的臉青白瘮人,皮膚下的血管呈現出怪異的紫黑色,如同有毒的根係。他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扭曲表情,正以一個活人不可能有的角度扭過頭,上下“打量”著這邊。


    葛聽聽警惕地繃緊身體,使勁揉了揉眼——這個項江不太對勁,他太高了,而且身邊還靠著什麽。


    定睛再看,她的心跳不知道該安穩還是該加快。


    ……她麵前有兩個項江。


    其中一個項江臉上還有人色,他十指間夾滿黃符,神色凝重地看向洞內。沒有眼珠的那個則漂浮在此人身後,此刻正俯下身,嘴唇靠近對方的耳朵。指甲尖利的右手一遮,無眼“項江”嘶聲說著悄悄話。


    那是一隻長相與項江一模一樣的厲鬼。


    那東西身邊的鬼煞濃稠到猶如實質,讓人仿佛從頭到腳浸入冰水。胡桃和陸談飛受不了地後退兩步,繼而嗖地消失在原地。


    葛聽聽吞了口唾沫,她下意識想上前,卻被黃今一把拉住。


    “別過去。”黃今臉色難看。


    他的話音還未落,厲鬼“項江”察覺到了葛聽聽的動作。他再次以那個駭人的角度別過頭,下顎張到不正常的大,發出恐嚇的低吼聲。


    無數鬼煞凝成看不見的針,瞬間全刺去葛聽聽眼珠前。葛聽聽駭得頭皮發麻,雙腳軟到不能動。


    “項海。”項江警告出聲。


    名為“項海”的厲鬼這才收了惡意,再次扭迴頭。


    “殷刃他們出事了。”葛聽聽勉強找迴控製四肢的力氣,再次播放語音。


    項江沒理會她,他迅速撥通一個電話:“敵襲,敵人未知。九組搭檔和一位無關民眾失聯。”


    他的手機那頭隱約傳來一席話。項江抿了抿嘴唇,扔了個“好”字,徑直掛斷通話。


    “繼續調查洞內邪物,情況弄清前,我們三個轉外部訊息調查。”


    葛聽聽臉色一僵:“那三個人怎麽辦?”


    “哦,洞裏有緊急事態處理部的同事,他們在執行別的任務,可以順便接手救援。”項江說,“事態弄清楚前,你們沒必要衝過去拖後腿。”


    說罷,他拍拍手,厲鬼項海應聲而散。


    葛聽聽、黃今:“……”


    項江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們好像也沒什麽可以反駁的。


    “走吧,早點查清楚邪物真身,也能幫到那兩個人。”黃今拍拍葛聽聽的肩膀。


    項江渾濁的眼睛在黃今臉上停了一瞬。


    “有意思,你好像完全不擔心他們。”他狀似無意地接話。


    黃今:“你看過我的資料,我們罪犯就是這麽心如鐵石。”


    項江意味深長地哼了聲,掉頭往洞外走。


    “離項江的鬼遠點。”確定項江走遠,黃今這才轉向葛聽聽,“那隻厲鬼很不妙,夜行人裏都少見那種怨氣。要不是知道識安的風格,我簡直要懷疑這人是從沉沒會挖的。”


    葛聽聽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我覺得還好。”


    “因為那東西對你留手了。”黃今抬抬手,他的小臂上多了道顯眼的黑色腐蝕傷,“看看這個……它剛出來的時候,我隻是湊過去多看了兩眼。”


    葛聽聽無言。


    她在識安學了許多基礎知識,其中自然包括馭鬼師的基礎介紹。


    役屍人和馭鬼師在某一點上非常類似——他們使役的屍體或厲鬼,和自己的“因緣”越強,能發揮出來的能力越大。


    為了追逐力量,一些邪道修行者甚至會故意殘害至親好友,將他們化作最好用的武器。


    馭鬼師的能力很大程度上由厲鬼質量決定。項江擁有著這樣一隻厲鬼,能成為“海穀第一馭鬼師”也不奇怪。


    “姐姐,你在不在?”半晌,葛聽聽敲敲單邊耳機,“殷哥和鍾哥沒事吧?”


    “我剛跟他們聯係上,他們沒事,你倆先聽項江指揮。”盧小河的聲音裏帶著莫名的疲憊感,“等你們……嗯,等你們都迴來,我絕對要寫調薪申請書。”


    葛聽聽:“……”


    盧小河還有精力開玩笑,看來那邊是真沒事了。


    ……


    其實嚴格意義上,洞裏三人算不上沒事。


    礦洞的扭動表演持續了十來分鍾,殷刃被迫跟著左飛右飛。岩壁停止蠕動後,小鍾同誌帶來一個沉重的消息——


    “我們在地下深處。”他打開隨身攜帶的照明燈,十分篤定地說道。


    戚辛:“你怎麽知道?”


    “計算殷刃的飛行,我們現在大概在更升鎮地下的東南方向。”


    鍾成說把照明燈的袋子一束,礦燈似的固定在腦袋上。他敲敲單邊耳機,清晰地報過去一個坐標。


    最開始,盧小河那邊的通訊有點沙沙雜音,但她很快調整好了頻道。


    “收到。”


    盧小河的聲音十分清晰。麵對純粹的煞氣,識安的通訊器材終於有了發揮舞台。


    “我查到那個地方了,那裏地下結構很複雜。你們照顧好戚辛,千萬不要到處亂跑。”


    經曆過檔案館的大風大浪,他們的後方指揮聽上去有種想緊張又緊張不起來的矛盾感。


    “我建議你們找個幹燥的地方紮營,鍾成說,注意空氣裏的有毒氣體和氧氣含量——我在分析附近的地形圖了,還有四分鍾出結果。附近有識安的高級員工,他們很快就能去救援。”盧小河有條不紊地安排。


    鍾成說:“襲擊者?”


    “不明。”盧小河歎了口氣,“如果你們沒察覺到有人或邪物接近,可能是觸發了沉沒會的術法機關。但我也隻是猜測,沒證據不好定論。”


    鍾成說點點頭,腦袋上的燈光跟著他的動作起起伏伏。戚辛仍然很安靜,她任由殷刃拉著手臂,沒有抱怨半個字。


    是機關不錯,殷刃心想。


    問題是“誰”,在“什麽時候”布置的機關。對於礦洞來說,那個所謂的機關位置太淺、力道太強,而且出事的時候,他們身周並沒有觸發機關的術法波動。


    這件事從頭到腳透出怪異,識安方麵估計比他們還要驚訝。


    可惜了他的全人工引導任務,殷刃內心長籲短歎,小心地落上“地麵”。


    此處不比幹燥的礦坑,地下有四指深的積水,周圍矗立著蛇牙般的石筍。積水在微弱的照明下如同墨水,黑洞洞的毫無光澤。


    水下有微弱的生命反應,鬼知道裏麵有什麽東西。


    不遠處有個凸起的石台,它的約摸一張雙人床大小,談不上幹燥,姑且能離這些水遠一點。三人攀上石台頂端,開始控鞋襪裏的水。


    殷刃在石板中央引了叢火,樸素地烘烤鞋襪。鍾成說則從背包裏拿出一大堆器械,滴滴滴地測來測去。


    戚辛老老實實坐在原地,就像一盆不慎被牽連至此的植物。她的頭發被汗水打濕,她將它往耳畔理了理,露出額角一處顯眼的縫合傷疤。


    火光跳躍中,那道凸出的疤痕影子晃動,仿佛擁有了生命一般。


    注意到鍾成說不加掩飾的視線,戚辛又整整頭發,將那道疤遮上了。


    “車禍。”她簡短地解釋。


    鍾成說:“哦。”


    他背過身鼓搗了半天,拿出三個盛滿清水的杯子:“我調了點補液。”


    “這裏的水不能喝。”戚辛皺起眉。


    “我仔細過濾了。”鍾成說誠懇地表示。


    殷刃扯扯鍾成說的衣角,腦袋湊過去:“別喝比較好,這地方煞氣重,水裏說不準有煞蟲。燒開都沒用,人喝了是要害病的。”


    更別說事出突然,他們沒有燒水的器具。


    “我真的處理過了。”鍾成說咕噥,他維持著背過身的姿勢,撩起一點褲腳。


    寬鬆的褲腿


    殷刃:“?”


    這人居然把惡果短刀也帶上了,這是個好消息,但和水能不能喝有關係嗎?


    “我每一杯都用刀刃充分攪拌過。”鍾成說避開戚辛,嚴肅地嘀咕,“這是頂級詛咒靈器,裏麵的微生物和邪物都會徹底湮滅。”


    殷刃:“……”


    很好,他還是第一次見人這麽糟蹋頂級詛咒靈器……這刀是這麽用的嗎?這刀好像不該是這麽用的吧!有那麽一瞬,他仿佛聽見了惡果短刀的嚎哭聲。


    殷老板忍不住抽出狗東西,讓它好好意識到自己得到了多豐厚的員工待遇。


    狗東西老老實實躺在手機殼裏,屏幕一片漆黑。殼子上的倉鼠掛墜晃來晃去,在火光中投出抖動的影子。


    【剛才你有沒有察覺什麽?】露麵了就要幹活,殷老板順手打下一句話。


    【siren:我好像沒有聽懂。如果有什麽其他我能幫上忙的,請盡管告訴我。[*注]】


    【你在說什麽東西?】


    【siren:也許我沒聽懂你的意思,請試著再問我一次。[*注]】


    殷刃噎住了。


    狗東西對他的問題毫無反應,像是變成了真正的人工智能。


    火光照亮不大的石台,黑暗在他們四周層層包裹。水聲不絕於耳,濃厚的煞氣霧氣般湧動。


    原本靜謐的景象陡然多了點兇險的味道。


    而就在黑暗深處,離他們不足兩千米的地方,有道氣息在快速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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