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成禮在祝餘小學三年級時花大力氣讓他插班到一個師資優越的實驗小學,他對陌生的新環境十分恐懼,怯弱地站在講台作自我介紹,時不時看看走廊外的爸爸。


    但祝成禮很快就走了,祝餘需要一個人麵對新班級新同學,他被老師安置在一個靠牆的空位置,同桌是個很頑皮活潑的男生。


    林愛貞從小不怎麽讓祝餘吃零食,他拘謹地從書包裏拿出一個大橘子殷切又害羞地問同桌吃不吃。


    同桌大笑,“我知道這是粑粑柑,粑粑哈哈哈哈……”


    祝餘不矜不伐地告訴他,“我爸爸說它的學名叫春見,春見柑橘,就是春天見。”


    同桌並不感興趣,跑出去玩了,祝餘有些氣餒,沒什麽孩子還在教室了。他沮喪地環顧一圈,才發覺後麵坐著個不聲不響的男孩子,黑眉鳳眼精致得不像真人,沒什麽表情地睇著他。


    祝餘鼓起勇氣問他,“你吃嗎?”


    男孩子懶洋洋地打量他一眼,指著橘子上麵那層筋絡,帶著種天生的養尊處優,“我不吃這些白的。”


    祝餘那時候還是乖純的孩子,聽了居然真的給他撕起來。


    男孩子撐著頭看他服務,來了興頭似的,“之前坐你這個座位的人叫張子鈺,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祝餘懵懂地搖頭。


    男生忽然詭異地笑起來,“他出車禍死了,死得很慘,聽他們說腸子都被撞出來了,頭是扁的,你說他會不會迴來看?搞不好現在就在看著你這個占了他座位的人呢。”


    祝餘臉都嚇白了。


    男孩子又笑,輕慢地看著他手裏的橘瓣,頤指氣使,“剝好了就給我。”他吃著橘子,倨傲地乜著祝餘說,“我叫傅驤,鳳翥龍驤的驤。”


    祝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和他關係好上的,但至少在小學,他和傅驤的關係非常好,好到形影不離,還一起上了清泉那個不怎麽樣的初中。


    但進入初中後傅驤異常暴戾不服管教,或者說他本來就是那種性子,我行我素,仿佛天生反骨,很快就被壞學生們簇擁起來,連對祝餘都時冷時熱。


    有次他犯事之後,祝餘一直在年級組外麵等他等到快要七點,天都暗下來了,傅驤出來看見他嚇了一跳,也沒說什麽直接走了,祝餘連忙跟上去。


    天已經晚了,祝餘一直沒等到迴家的公交,傅驤才不耐煩地說,“走吧,我載你迴去。”


    從五六年級開始,男生們其實就出奇的討嫌了,祝餘長得很乖,但是實際上也不怎麽安分。


    傅驤的山地車沒有後座,他就站在後輪輪軸的外凸處,還淘氣地揪著傅驤的耳朵,不時會低下頭在男孩子耳邊笑著講小話,嘰嘰喳喳。


    但細究起來,好像就是那次之後,傅驤不理他了,無由來的躲避與冷漠。


    但當時剛進入一個新環境,也正新奇,大家一邊融合一邊建立自己的小圈子,祝餘人俊俏成績好性情也溫和,簡直左右逢源,和誰都處得來,他也沒太把傅驤放在心上了。


    他那時候的同桌是個小胖子,成績好腦子活,剛上初中眼鏡已經在鼻梁上壓出一道褶了,有張白嫩可愛的圓臉,說話時卻自有一股老氣橫秋的腔調,言語諧趣有天生的喜感,慢悠悠的,像個可愛的老幹部。


    祝餘特別喜歡他,經常隔著好遠就叫他名字,吃飯做操討論作業幹什麽都和他一起,因為體態寬噸位重,祝餘喜歡從後麵推他,還笑著說自己是“餘公移山”,小胖子也不惱,索性懶洋洋地往後一倒,就讓他推迴教室去。


    他們甚至約好了下次還坐同桌。


    變故在初一期中考後,祝餘聽到別人傳話匆匆趕到體育器材室,同桌正被人用籃球在砸,身上全是髒鞋印,充血腫大的眼皮耷拉下來,人中有被毆出來的鼻血,染紅了校服前襟,被兩個不知輕重的初三混混揪著,像個肮髒肥大的蛇皮袋。


    這是祝餘第一次親眼目睹校園暴力,暴力程度遠超乎他的想象,他一瞬間都嚇懵了,下意識就去拽一側的傅驤,“他們幹什麽?快停手,你讓他們……”


    他手觸到傅驤胳膊的那一刻就被重重甩開了,傅驤以一種全然陌生的陰毒眼神盯著他。


    他甚至不知道怎麽了,隻覺得遍體生寒,呆呆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跑去找老師。


    後來同桌家長來學校鬧,鬧得很大,傅驤卻還是照常來上課,似乎賠了錢,不了了之。


    同桌迴到學校後,再沒有和祝餘講過話,也再不和班上其他人說話,又過了一段時間,他轉走了。


    從那時開始,傅驤尖刻的譏諷和祝餘如影隨形。


    “聽說你媽在朝一市場擺攤?”


    “用的什麽洗發水,臭死了。”


    “你怎麽走路扭屁股?你不會是同性戀吧?”


    旁邊有個和他時常一塊廝混的男生捧場似的笑出了聲,笑聲還沒落就被一腳蹬翻了,傅驤睨著他,笑得很冷,“讓你笑了嗎?”


    以後再沒有人笑,但全班都會靜下來,隨著傅驤的譏諷看向他,那種尖銳的混雜著嘲笑與憐憫的目光把他紮成了刺蝟,少年時最驕傲也最脆弱的自尊碎得一幹二淨。


    最生氣的一次是他在祝餘站起來迴答問題的時候,讓人移走他的椅子,祝餘一下坐空,整個栽下去,後腦勺狠狠嗑在傅驤的課桌上,摔得狼狽又滑稽,四腳朝天,教室裏爆笑如雷,又迫於傅驤先前的威脅死死捂住。


    祝餘眼睛立刻紅得充血,站起來直直往傅驤那裏衝,淚被鎖在眼眶裏,牙關震顫不已,“你是不是有病?!”


    被老師飛快拉開了。


    後來祝餘想法子弄斷他一條胳膊,但第二天傅驤吊著隻手就來了,漫不經心地坐在祝餘後麵用那隻無礙的手撥弄他發尾,好一會兒才把發尾扔開,“換發水了?還是臭。”


    祝餘無數次做夢一刀把他捅死,不對,不止一刀,他瘋狂地連接捅了無數刀,捅得傅驤腸穿肚爛,髒器全毀,殘破的心髒流出渾濁汙穢的臭血,兩顆眼珠空洞又悔恨地睜著。


    他有一段時間持續做這種光怪陸離充斥著血腥報複的兇夢,早上醒來一身黏汗,他冷靜下來想想,都不知道在夢裏他是暢快還是後怕更多。


    他每天都盼望著能有某種不可抗力或者人為推力導致傅驤橫死街頭,重壓之下,那段時間他心理極度不健康。


    後來他漸漸麻木起來,學會忽視和隔絕,他隻專心幹他自己的事,外界的嘲笑和目光都和他無關,他不理會也聽不見。傅驤似乎也玩膩了這個遊戲,又或許是長大了一點,不再執著於譏笑他,他喜歡上跟在祝餘後麵走。


    雖然教育局明令禁止,但清泉在初二下學期時還是悄悄分了精英班,班主任是個威嚴的男人,就是聞歆容的爸爸。他很喜歡祝餘,上課誇他,下課和他談話,偶爾還會叫他去家裏指導寫作。


    聞歆容應該就是在她爸爸耳濡目染的誇獎下喜歡上祝餘的,她要是見過傅驤當眾嘲弄他的樣子,一定不會看上他這個曾經的“落水狗”。


    並且可笑的是,因為傅驤常跟在他身後走,這一下就成了其他人忌憚他的資本了,一時間所有人都默契地遺忘了傅驤對他明目張膽地霸淩。


    最開始他和所有人一樣,以為傅驤有什麽新的捉弄他的法子,但日複一日,傅驤都僅僅隻是跟在他後麵走,莫名其妙的詭異行為,祝餘從最先的警惕又迴歸麻木,他花任何一分精力去理睬這個人都是浪費。


    這種跟隨甚至會延續到放學後,傅驤會跟著他迴家,一直到他們小區門口。祝餘從不問他幹什麽,也不會迴頭,他們一前一後走著,一句話也不說,是同路的陌生人。


    祝餘當時已經搬進很有年頭的破舊小區,街道的地磚都裂成一塊塊,看得見縫裏泛著肮髒油光的汙水,一目了然的貧窮。


    進小區有個緩坡,傅驤一般就會停在坡下,祝餘獨自走上去。


    “喂!”


    祝餘愣了愣,在緩坡上迴過頭。


    “小豬。”


    落日餘暉裏,傅驤仰著頭對他笑,眼睛狹長。


    祝餘瞥了一眼,扭頭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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