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林蔭道上和同樣受命來找人的霍青山狹路相逢,霍青山眼尖,伸手就在梁閣頸子上抹了一道,盯著指尖上頭那抹紅,臉上有不敢置信的驚悚,“這不口紅嗎?誰的?梁閣脖子上怎麽有口紅?”


    梁閣沒理會,率先走了。


    就算被梁閣事先敲打過,艾山還是決心不能獨自承擔這一切,“是祝觀音的。”


    誰想霍青山立刻露出了然的神情,大大地鬆懈下來,“我就說嘛,哪個女孩子想不開能親梁閣啊。他倆沒見過女孩子的口紅吧,還玩呢,小孩兒似的。”


    艾山目光都沉痛起來,摟住他肩膀開導思路,“我跟你說一事,我們球隊有兩人關係特別好。”語氣誇張地重起來,“就跟梁閣和祝觀音那麽好!前幾天我才知道,原來啊,他們是一對!”


    “一對?攪基啊!誰?周子友?符軍,吳嘉擎……”他把校籃人頭挨個數了一遍,“不會張誌和那孫子吧?”


    艾山看著這個小傻逼心都苦了,一想到這個小傻逼還過目不忘,心頓時更苦了。


    等梁閣出去之後,祝餘用梁閣給的手帕擦完臉,發現手帕是之前那塊,想起那個雜物間來,臉不由得又沸了一沸。


    他飛快換好衣服,又笨手笨腳卸妝,拆去假發,洗完臉出去,梁閣的200米應該要開始了。他趕忙要往運動場去,經過超市時進去了,他從來不舍得買達亦多,但他舍得給梁閣買寶礦力。


    因為運動會,校園到處有人閑逛,超市裏也自然人群蜂擁,排隊結賬的人很多,偶爾有人插隊。鹿鳴插隊的現象不重,但也有,而且越是那種打扮光鮮不俗的學生越愛插隊,仿佛特立獨行,他們通常好幾個人,每個看起來都不好惹。


    隊伍排得長而擁擠,有三個高個從外頭進來,校服外套穿得很鬆垮,露出裏麵名牌的大logo,他們說說笑笑隨意地插在一個女生前麵,女生沒說什麽,那些人正要刷卡,被人扯住胳膊。


    周敏行戴著眼鏡,義正詞嚴,“你們去後麵排隊!”


    那幾人覺得他既蠢又多事,“插你前麵了嗎?關你什麽事啊?”


    還拿胳膊肘暗暗頂了他一下,周敏行被頂得一踉蹌,還是挺直身板走上前說,“就是被插隊的人不敢說話,你們才一次次的插,這次我不管,你們下次還會插,靠著不要臉淩駕於秩序之上,你們覺得很了不起嗎?”


    祝餘進超市時,正聽見這番陳詞。


    周敏行一貫正直,某些方麵看來他正直得有些固執和愚蠢,很不知變通。祝餘一直記得當初李邵東要揍他,周敏行死死擋在他麵前,就算被李邵東一拳打掉了眼鏡,站起身還是死死來攔。


    這種人敢說話,也不害怕後果,祝餘有時候想周敏行要是當官可能會是海瑞。


    這些人雖然插慣了隊,但被這麽多人用譴責鄙夷的目光看著到底還是有些難堪,卻沒有訕訕走掉,他們硬拽著周敏行的胳膊,來者不善的樣子,“你過來,我們去那邊說。”


    祝餘正要上前,另一抹高大的身影就先行了,霍青山攬著周敏行的肩膀,把他往後一帶,“去哪啊?我也聽聽?”


    他低下身,笑意盈盈地看著周敏行,“什麽事啊學委?”


    祝餘舒了一口氣,沒再過去,霍青山在,絕不會有事的。


    霍青山和周敏行一起從超市出來,周敏行低著頭說,“謝謝。”


    “沒事,文體不分家嘛,你好好學習,我鍛煉身體,我們倆一國的!”


    周敏行沒有應聲,因為他的成績其實也並不如霍青山。


    霍青山又問,“你怎麽又報跳高了?會跳了嗎?”


    周敏行重重點頭,“我會盡力。”


    霍青山笑起來,露出些白牙,恣意明亮得讓人有瞬間的眩暈。


    霍青山的女朋友正等在樹下,遠遠見著他,女孩子的臉蛋被太陽曬得發紅,不滿他的拖遝,嬌嬌俏俏地發脾氣,“霍青山,我不等你了!”


    “走了啊。”


    他笑著朝周敏行揮手作別,衝女朋友跑過去了。


    艾山吃完午飯,和隊友們各自散了,咬著截碎冰冰閑庭信步地走著,遠遠看見祝餘拿著個黑色打包盒步履匆匆,“嘿,祝觀音!"


    祝餘步子一駐,走到他跟前,笑意清淡,“梁閣呢?”


    艾山撇了下嘴,“哦,方老師叫他守看台呢。”


    祝餘眼裏露出些顯而易見的憂慮,“那他吃飯了嗎?”


    “吃了,你吃了沒?”祝餘午休前就被劍哥叫文學社去了。


    “嗯,劍哥給我們訂飯了,還分了這個。”他把手裏的塑料打包盒掀開來,艾山這才看到裏頭全是櫻桃,不是車厘子大櫻桃,是本地產的小櫻桃。這些小櫻桃上市期短,十分難得,價格也不低,黃紅色的,洗得很幹淨,顆顆都鮮亮可人。


    艾山隻撿著吃了兩顆,酸甜生津,“哇,你們文學社福利這麽好?”


    他們相攜往運動場去,祝餘笑著和他邊走邊說,“是啊,劍哥其實可緊著我們了,跟方老師一樣,總說家裏吃不完。”又說,“你們教練不也是嗎,老帶你們聚餐。”


    祝餘比艾山矮了快二十公分,走得卻絲毫不比艾山慢,反而艾山有些跟不上他了,隨著運動場距離愈近,祝餘的步伐就愈顯得輕快而迫不及待。


    知道他們倆談戀愛半個多月了,可能平常他們在學校沒什麽特別親密和過界的舉動,艾山直到今天看到梁閣那張烏七八糟全是口紅印子的臉才真正有些“男酮竟在我身邊”的實感。


    他第一次開始揣度兩個朋友的情感脈絡,祝觀音之前有過女朋友,對男男之事更是一竅不通,不可能是個彎的呀,梁閣也是,左看右看都是個頂招女孩兒喜歡的直男模樣啊。


    難道是倆人相處久了,你帥我好看,日久生情了?不對啊,明顯是梁閣追的祝觀音啊,看來是一塊兒玩著玩著梁閣突然“血脈覺醒”了。


    他低下頭用餘光打量祝餘,祝餘的妝是自己卸的,卸得非常生疏,眼妝明顯沒卸幹淨,卻反而添了幾分顏色,彎著眼睛笑的時候,青山白水的俊俏。


    打量著又不免納悶起來,都是一塊兒玩的,為啥梁閣沒對著我和霍青山血脈覺醒呢?祝觀音是好看,可咱也不差啊!


    你永遠也不會猜到和你同行的男生朋友會突然在腦內開啟一些怎樣自信而詭異的攀比。


    除了主席台的觀眾席,運動場還有個很大的環形階梯式看台,露天的,很多班就被潦草地分在那裏。十班的陣地也在那,他們狀況還好,靠著大門,進出方便,而且鐵網外種著一排樹,正將他們隱在樹蔭下,微風一拂,稱得上清涼怡人。


    各班看台前擺了張課桌,他們過去時,梁閣趴在桌上睡著了,隻露半張清冽的側臉,吐息均勻。


    梁閣上午跑完200又跑400,裏程雖然不遠,但全競技狀態多少還是累人的。


    艾山不知道祝餘為什麽一下就笑了,他垂著睫注視著梁閣,笑得很深,不是一貫的那種清淡溫柔的笑,眼角眉梢全是要釀成蜜一樣的笑意,甜甸甸的,人一下就活起來,又撇過頭看著艾山,低著聲和他說,簡直是一副喜愛得不知道怎麽辦的樣子,那樣生動,“梁閣是豬。”


    艾山怔怔看著他,忽然想起高一剛開學,因為身高原因他自然又紮根在最後一排,很快和鄰座的李邵東相熟起來,他雖然看不上李邵東粗鄙沒腦子,卻也樂得和他扯淡做消遣。


    那段時間李邵東幾乎每天都在咒罵這個陰鬱的書呆子,說他自作清高,打小報告,成績不怎麽樣倒愛裝模作樣地努力,窮逼,哈巴狗,罵得興起了,隔三差五還去堵人。


    那時候的祝餘整個人看起來都灰蒙蒙的,如果你不和他說話,他不會主動跟任何人打招唿,永遠自顧自地匆匆,是鹿鳴盛產的那種讀死書的怪咖,隻是更陰鬱,長相也更出挑。


    艾山到現在都記得那天下著細雨,他玩著手機從天橋去食堂吃飯,下樓梯時不知道腳滑還是踩著什麽,兩腳一飛,一屁股直直坐了下來,並且屁股“噔噔凳”連跌三個台階,姿勢之滑稽,後果之慘烈不便詳說,簡而言之他祖宗十八代的麵子能叫這一屁股墩摔沒,偏偏好死不死還有一個目擊者——祝餘正迎麵走過來,他吃完飯要迴教室去,全程目睹了他的醜態。


    艾山又疼又丟人,僵硬地擠出一個緩解尷尬的笑來,“喂,那個誰,班長,扶我一下吧。”


    祝餘聞言看了他一眼,是冷冷的,沒有任何情緒的一眼,直接就走了。


    艾山一時間還沒迴過神,懵了半天才扭頭,祝餘已經走遠了,邊走還邊在背一本小冊子的公式,頓時氣火上湧,“喂!我操了,什麽人啊,懂不懂愛護同學,還班幹部,給我小心點,評優秀班幹部我絕對不會給你投票的……”


    那次艾山後腰青了很大一塊,過了很久才消下去。


    祝餘還是那麽笑著,促狹地伸出一根指頭去頂梁閣的鼻尖,可能是想頂個豬鼻子,艾山望著他們,他甚至分不清祝餘是真的想惡作劇,還是單純地想觸碰梁閣。


    就在祝餘的手指觸到梁閣鼻尖的那一瞬間,梁閣倏地睜開了眼,一把攥住了祝餘作亂的手。


    祝餘驚得一聳,梁閣瞋黑的眼珠撩他一眼,順勢把他那隻手枕在了臉下,又舒服地閉上眼睛。


    祝餘要把手掙出來,梁閣不放,闔著眼睛在他手背上懲戒般咬了一口。


    他這一咬,可能礙於艾山在場,祝餘都難得毛躁起來,“你是小狗。”


    這一刻,艾山猛然悟了,這要換了他和霍青山肯定“臥槽梁閣你媽的是狗啊!”,哪能這麽彎著倆豆角眼清清潤潤地說“你是小狗”,高下立判,細節決定成敗,謹記。


    梁閣沒放開他,祝餘也不再掙紮,坐在他身側的大台階上,單手把打包盒撂開,撿出一顆喂到梁閣嘴邊,碰到閉合的唇,梁閣也沒看是什麽,張嘴就含進去了。


    祝餘湊近了些,問他,“甜不甜?”


    韶光悠悠,午後的運動場很清淨,風吹得樹影晃動,梁閣閉著眼睛,懶懶地,“甜。”


    “劍哥說這種小櫻桃吃了有好運的,你多吃好不好?”


    得,還讓我蹭著點好運,或許是四月底的太陽就毒得灼人了,艾山自覺一毫秒也呆不下去了,悄無聲息地遁了。


    剛出運動場的大門,走上樓梯,就撞見大搖大擺往這來的霍青山,他一把將人攔截住,立刻矯揉造作地學舌,“你是小狗,甜不甜,甜,小櫻桃吃了有好運……”


    霍青山權當他癔症發作,隻聽到一句“你是狗”,反唇相譏“你他媽才狗呢”,又從他肩上一眼望去,“梁閣和祝觀音在那幹嘛呢?那麽高興。”


    艾山迴過頭去,兩人又坐起來了,梁閣倦懶地倚著椅背,手肘也擱在上頭,漫不經心地撐著頭,在看祝餘說話,不知道說了什麽,祝餘爛漫地笑起來,那兩張同樣少年意氣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們在早戀,在熱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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