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餘隱隱覺得哪不對勁,他暈暈乎乎從電影院出來,迴到家,晚上躺在床上,第二天看著鏡子洗漱,可能戀愛導致思維遲緩,他怎麽也沒琢磨透徹到底哪出了錯。


    一直到晚自習做語文卷子上一篇說明文,關於某種珍稀魚類,第二段在用數據介紹魚吻。祝餘看到那個“吻”字不僅迴想起電影院那個吻來,身上又燥意難消,電光石火間他眼眶猛然鼓大,不對,梁閣怎麽那麽會接吻?


    梁閣正在做題,教室裏靜悄悄的,突然聽見衣物摩擦“唰”的一聲,祝餘猛然迴過頭來,秀致的眉擰著,眼神特冷清地那麽上下掃視他,卻什麽也沒說就轉迴去了。?


    晚自習下課後,他們難得像其他早戀小情侶一樣偷摸著尋了個僻靜的去處,從天橋穿過去到了綜合樓二樓最盡頭的樓梯間,頂上的聲控燈已經熄了,他們並排坐在台階上,可以看到綜合樓外蓊鬱的香樟樹和遠處天空幾顆閃爍的細星。


    祝餘烏眼珠在半昏的光線中炯炯地審視著他,警惕又狐疑,“你為什麽那麽會接吻?你之前也沒有談過戀愛呀,你和誰親過嗎?”


    原來是這個。


    “祝滿滿同學。”梁閣的手撐在台階上,上身閑適地往後仰,懶懶偏過臉看他,好像是笑的,“我從前年就開始暗戀你。”


    莫名地可憐又色情。


    祝餘差點就被這顆酸甜的炮彈擊倒了,但他勉力保持清醒的思維,繼續拷問,“那你怎麽知道自己很會接吻?”


    “我不知道啊。”梁閣說,“我準備親完,你喜歡我就說我很會接吻,你不喜歡我就說我也不會。”


    梁閣一隻手移到他們之間,危險地湊近了,“你好像很喜歡?”


    祝餘有一點點羞恥和無措,脊背貼上樓道的牆壁,麵上還沉著,恥於承認,“我沒有。”


    “你不喜歡?”


    祝餘昧著良心較勁,“我不喜歡。”


    他說完眼珠往下瞥見了梁閣薄紅的唇,梁閣更近了一些,唿吸相接,梁閣右手捧住他半邊臉,拇指輕柔地摩挲他飽潤的下唇,還沒親他,祝餘自己就把嘴張開了,舌頭都探出個尖來。


    根本是迫不及待的樣子。


    梁閣低低笑著吻住了他。


    祝餘周身頃刻間就浸滿了梁閣身上那種清新的馥鬱,梁閣的右手移到他後頸時輕時重地撫摸著,另一隻手摟著他的腰,壓在牆上側著頭吻他,舌頭進得好深。


    祝餘以前看視頻或看其他人接吻,總覺得唾液混合舌頭亂攪,髒兮兮的惡心,但他真正親的時候卻什麽也沒有想,隻覺得快活又舒服,舌頭都像要被梁閣含化掉,渾身無力,腦子都被親融了,思緒混沌一片,眼前有金光浮動,如在夢中墜雲端。


    人都是感官動物,被詬病為“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尤其是,祝餘當然也是。


    梁閣咬著他下嘴唇輕輕地磨,祝餘又痛又舒服,鼻腔不自覺地發出些哼哼的音調,攥著梁閣的腰側幾乎要哭。


    黑暗滋生出無數的旖旎與靜謐,雜遝的喘息和黏重的勾纏聲在樓道裏迴響,模糊地,聽得到由遠及近的腳步和說笑聲,逐漸清晰,四瓣黏合的嘴唇仍密不可分,頭頂的聲控燈乍然亮起來。


    兩人遽然分開。


    祝餘嘴角的口水都還沒擦,已然正襟危坐,佯作和梁閣探討的模樣,洋洋灑灑脫口而出,“世界多極化和非西方力量的上升是時代前進的方向,世界各國人民向往和平穩定、要求發展進步、主張合作共贏是推動曆史發展的動力……你說是嗎?”


    這學期要學考,這是祝餘背的政治時政題,仔細辨聽還能發現他聲線裏紊亂的喘息。


    梁閣:“嗯。”


    祝餘心口砰砰,隻希望這些人能趕緊過去。


    霍青山的聲音霍然響起,“你倆烏漆麻黑地在這討論國際形勢呢?勘破了什麽國運天機啊,還得偷著說。”


    他們一同轉過頭去,看見霍青山和周敏行還有另外一個男生拿著筆記本在那驚詫地看著他們,應該是競賽剛下課。霍青山生龍活虎地衝過來,有樣學樣蹲在他們身後,笑眉笑眼的,“給我也說說唄。”


    四月的祝餘格外分身乏術,原本班務、文學社再加上學習就夠他忙活了,又要加上運動會和方陣表演,再者梁閣也不時要去機房,兩人隻能見縫插針的早戀。


    由於梁閣時常不在,語文成績雖然一直不俗但學習態度吊兒郎當的霍青山成了項曼青的“新寵”,項曼青時不時就要對他發難找找樂子。


    今天梁閣又不在,項曼青再次把矛頭對準昏昏欲睡的霍青山,問他昨天作業做得怎麽樣?


    昨天的作業是卷子,上麵有屈原《九歌》中的一篇,項曼青叫他們課下查好注釋。霍青山直接誤以為是背誦全文了,他滿口應承著說我當然做了,我特熟,我再看一眼。


    他一目十行迅速把整篇詩歌過了一篇,抬起頭張口就誦,“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他真就一字不落朗朗地背下來了,全班包括祝餘都愕然地看著他,項曼青都被他弄得沒脾氣了,每一屆總有那麽幾個頑劣卻又聰明得讓人沒辦法的學生。


    下課之後艾山興致勃勃地問霍青山怎麽記下來的,他是霍青山的同桌,當然知道霍青山課前根本沒看過那篇《九歌》。霍青山故作高深,雙手快速結了一個印,艾山以為他要念個什麽忍術,結果他雙手在書頁中虛空地捧了一捧“知識”,澆到自己臉上,嘴裏念念有詞,“青山大仙,法力無邊……”


    艾山笑罵他是假神棍跳大神,霍青山說真的,不信咱們試試。艾山隨便找了套卷子,讓他用這個“邪術”把那篇拗口的說明文節選背下來,霍青山一邊捧“知識”,一邊眼珠飛快地掃過整篇文章,真背下來了。


    艾山“靠”了一聲,真就跟著學起樣來,祝餘也覺得有趣,笑著捧了知識澆到自己頭上。


    簡希進教室撞見這幕,“出現人傳人了。”


    孫沛佳好奇地問,“什麽人傳人?”


    簡希側過臉,竟然笑了一下,“霍青山傻瓜病毒。”


    等放學後人潮散盡,梁閣才從機房出來,祝餘在綜合樓下等。他們每天也就下晚自習出校門的時候走暗處能正經牽一會兒手,正四下無人,路燈昏暗,兩人的指頭剛勾上,還沒真正牽住。


    身後忽然,“梁閣!”


    祝餘率先聞言轉過身,饒是他也不禁腹誹,怎麽又是你?


    “祝觀音!”霍青山雀躍地跑上前來,一手摟一個,祝餘強作若無其事,“你怎麽一個人?”


    霍青山說他本來和女朋友一起,下了樓才看見女孩子爸爸來接了,“差點撞見,嚇死我了。”又說,“你們倆走這幹嘛?烏漆嘛黑,人家談戀愛才走這呢。幸虧我來了,天意讓我們金剛石三角匯合!”


    梁閣終於耐心售罄,陰著臉一橫肘把他掀開,霍青山捂著腹部,五官都皺起來,“梁閣你他媽殺人啊,我招你惹你了?”


    祝餘都懊惱,世上怎麽會有人又聰明又傻的?


    霍青山渾然不覺,又開始和祝餘談起那天春遊他在櫻桃林後麵看見的那個俊俏的和尚,這件事不稀奇,稀奇的是隻有他一個人看見了。那天高二去了一千來人,把櫻桃園圍得水泄不通,如果有陌生帥哥經過女生們肯定當場鎖定,更別說還是個和尚,而且連他女朋友都沒看見,大家都說他在辜申墓撞鬼了。


    他說著猛然抬頭看見月亮,驚歎道,“哇,今天月亮好亮啊!”


    梁閣說,“你也挺亮的。”


    校內籃球賽也緊張激烈地開始了,第一場對五班祝餘上了場。五班是個文科班,男生本就不多,湊個籃球隊都艱難,水平更是拉垮,十班贏得毫無懸念。


    四月的天熱起來了,不過就算寒冷也擋不住十幾歲的男孩子們為了籃球脫衣服,一到體育課就是球服加件校服外套。他們班籃球隊買了球服,祝餘自然也有,他這一年身量長高不少,所幸球服寬大耐得住少年抽條,穿著也挺拔合宜。


    最近籃球賽如火如荼,他們上一節課拖了堂,體育課再下來時籃球場已經被占得滿滿當當,人太多也不好拚場子,隻好去了那個無人問津的老式水泥場。


    最近訓練頻繁,大家都很來勁,自己班對打也衝勁十足,橫衝直撞,有意無意地想炫技,祝餘一個不防神就被人晃倒了。


    很多男生都覺得打籃球被晃倒很丟人憤怒,祝餘不會,他還沒站起來,看見那個男生晃過他後準頭很穩地射中球框,也不尷尬,笑著鼓了兩下掌,“好球。”


    那個男生看著他,又去看梁閣,撓撓後腦勺,“對不起,班長。”


    祝餘倒沒什麽,隻是摔下去時被水泥地刮了一下,膝蓋上沒了一大塊皮,他捂了一個秋冬沒見光,皮膚白得吸光,兩相映襯,傷口血淋淋的十分唬人。


    眾人圍上前,意思意思地嘲笑了一下,又問他沒事吧?


    艾山說,“去年你是不也在這摔了?一年摔一次嗎?怎麽那麽邪門?”


    祝餘也奇怪,平常橡膠場上打球他從沒被晃倒過,唯二兩次碰上這個老式水泥場,都摔了,“有詛咒吧?”


    霍青山近來對咒語作法頗為中二迷戀,煞有其事地說要給祝餘作個法,結果卻吹了吹氣,“唿唿,痛痛飛走了。”


    其他人都“操”出了聲。


    祝餘配合地做出驚喜的樣子,眼珠烏亮,“哇,真的,一點也不痛了。”又側過身和梁閣說,“梁閣,我要一個創口貼。”


    梁閣攙起他,蹙著眉,“去醫務室。”


    梁閣沒讓其他人來,畢竟隻是個擦傷,不必耽誤這麽多人打球訓練,特意囑咐霍青山,“聽到沒?”


    其實祝餘都覺得沒必要特意來醫務室,按他平時的粗糙程度衝一衝就不管了。


    醫務室裏有人,還不少,但真正傷的隻有被簇在中間的那個高個子,一雙稍顯圓鈍的眼睛,皮膚有些黑,有種天然的野性,祝餘這學期好幾次見過簡希和他一起打球,好像是高三的,姓李,作風很囂張跋扈。


    他們一進醫務室,李趐就警醒地瞪著他們,不知從何而來的敵意。


    梁閣不予理會,跟醫生說了幾句,拿了藥攬著他進病房。病房空間不小,有四張病床,最裏麵靠窗那張躺了個吊水的男生,閉著眼睛睡得很沉,聽得見他輕輕的鼾聲。


    他們在靠門這張病床,梁閣坐在椅子上把他的小腿放平擱到自己膝蓋,低著頭垂下眼專注地給他清理傷口。祝餘看著他神秀的輪廓,嘴唇薄而線條清晰,明明看上去倨傲又冷漠,親吻時卻那樣濕潤柔軟,熱烈得讓祝餘整個口腔都跟著沸騰燃燒。


    他無端熱起來。


    梁閣用酒精棉給他消毒,“疼嗎?”


    酒精抹在傷口周圍有些燒灼的刺痛,完全在忍受範圍內,祝餘也遠沒嬌氣到這點小痛都受不住,可他看著梁閣,“疼。”


    梁閣也看著他,眼仁漆黑,“那怎麽辦呢?”


    祝餘想,霍青山都知道唿唿,你還問我?然後他就看見梁閣俯下身在他傷口邊小心地吻了一下,又看著他,“還疼嗎?”


    祝餘感覺傷口被親的那塊都火辣辣地發燒,“還疼。”


    “哪裏疼?”


    祝餘垂下眼看著梁閣握著他腳踝的手,“嘴巴疼。”


    梁閣探過身,兩人的嘴唇隻隔毫厘,幾乎要貼著摩擦,又問,“那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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