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隊長好像死了。”艾山趴在課桌上懨懨地說。


    正在刷題的祝餘聞言一怔,“出意外了嗎?怎麽突然去世了?”


    “不是真的死了。”艾山從桌上起來,手憂鬱地拄著臉,“他每天行屍走肉的,看起來活著,但靈魂感覺已經枯萎了。”


    “哦。”聽到不是真死了,祝餘就又迴去刷題了,他記得那天遇見時楊兆琥還好好的,不知道怎麽就枯萎了。


    高考長假結束的當天祝餘非常僵硬,上課一抬頭就要瞥見簡希戴著眼鏡白皙專注的側臉。他怕簡希拿之前的誤會取笑他,但這純屬多慮,那天之後簡希再沒提過這件事,自然也沒有取笑他。


    祝餘其實很疑惑,明明是親兄妹還是龍鳳胎,為什麽從來不提?


    因為知道了這層關係,祝餘不經意間會留意他們,發現兩人五官確實相似,尤其一雙眼睛,笑起來時斜斜上挑,幾乎是如出一轍的清潤多情。


    連續兩天霍青山都和他們一起吃飯,艾山問他是不是又被女朋友甩了?霍青山就說了那個烏龍,艾山聽完大笑,連梁閣翹了唇角,祝餘問,“那你和她解釋清楚了嗎?”


    霍青山看著他,“我們已經分手了。”


    “不是誤會嗎?”


    霍青山叼著酸奶,不甚在意的樣子,漫不經心地說,“但分手就是分手了。”


    霍青山談戀愛時很規矩,他從不勾三搭四,也從不主動提分手,他俊俏,嘴甜,聰明,大方,但隻要女朋友提了分手,他絕不再糾纏,也絕不複合。


    迴到教室後,有女孩子給霍青山送水果,霍青山分給他們,吃著草莓笑著說,“她在追我。”


    他馬上又要開始新的戀愛了。


    他和簡希,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像一縷風。


    高考結束後,高一又進行了一次月考,祝餘是第十。


    鹿鳴每學年下學期的期末考前二十免一學年的學費和生活費,跟辜申班一個待遇,進前十另有獎學金。


    祝餘想拿獎學金,他幾次進前十基本都是月考,但往往一到期末大家都會鉚足了勁複習。鹿鳴從來不乏聰明又努力的學生,祝餘不敢認為自己比其他人聰明,他隻好確保自己比其他人更努力。


    期末前一個禮拜的周五,高一組織了家長會。


    祝餘先前和他媽說過家長會演講,林愛貞推脫,她總是很害怕給孩子丟人,“滿滿,媽不行的,媽沒讀過什麽書,上去講話你們同學家長要見笑的。”


    祝成禮這一個月身體很見好,偶爾出門散步,還能做飯,給之前撰稿的出版社投了兩次稿都過了,他可以去。


    家長會當天全班都很焦燥,中午一到就頻頻望向窗外的走廊,一邊盼著家長來,一邊又擔憂家長打扮得不入流會丟麵子,基本沒人心思在課上了。


    祝餘和其他人一樣忐忑,項曼青一說下課他就往外跑,想去校門接他爸,結果一出教室就看到他爸和其他家長一起等在走廊上。


    祝成禮今天穿了件並不昂貴但熨貼得體的襯衫,遮住了手臂上透析留下的觸目驚心的孔包,配了條西褲,梳洗得很幹淨,臉頰都不是那種病態的枯瘦,顯出些紅潤來,斯文俊俏,整個人看上去溫潤生光。


    他稍微有些緊張,看見祝餘就笑了,“滿滿。”


    祝餘不知道為什麽,眼睛酸漲得厲害,像被一陣柔和卻刺眼的光灼傷了眼睛,他站在那裏,好一會兒才笑起來,走上前去,“爸,你自己來的?”


    “嗯,爸爸這樣穿可以嗎?”


    祝餘重重點頭,他已經很久沒見他爸這樣精神筆挺的樣子了,“好看。”


    祝餘在班上人緣很好,三三兩兩的同學和家長路過都會打招唿,“班長,你爸爸?叔叔好!”


    “祝觀音,你爸爸好帥,你長得好像你爸爸!”


    忽地眼前一暗,祝成禮175,隻是中等身高,他仰起頭才發現麵前站了個高高挺挺的男孩子,長眉深目,是個頂招女孩的清峻模樣。


    梁閣稍稍低了頭,喉結滾了一下,“叔叔好,我姓梁,我叫梁閣。”


    祝成禮笑起來,“我知道,你好,滿滿總是提你。”


    滿滿?


    家長會開始,祝餘不太放心地在走廊上張望,梁閣低聲問他,“為什麽叫滿滿?”


    在他媽老家的方言裏,滿滿就是寶寶的意思,他爸覺得滿這個字寓意很好,就直接給他作了小名。


    祝餘簡單和他解釋,“就這樣。”


    梁閣頷首,俯下身,“哦,祝滿滿。”


    祝餘平常隻被長輩這麽喊,冷不丁被同齡人這麽一叫便覺得有些羞赧,幼稚地迴嘴,“梁嗝兒。”


    項曼青正在介紹分科事宜,祝餘想看他爸,就看到了他爸後麵的唐棠,“你媽媽好漂亮,好優雅。”


    梁閣看著坐在他座位上端莊優雅的唐棠,想起昨晚迴家,打開門時電視上正在放一部有些年頭仙俠劇,劇裏女主角說,“我就是堂堂唐家大小姐。”


    他媽一條腿擱在茶幾上,“我就是堂堂唐家大小姐唐棠小姐哈哈哈哈哈哈……”


    梁閣錯開祝餘的眼神,“是嗎?”


    霍青山的座位上沒有人,有個女人坐在簡希的座位上,很出乎意料地,霍青山和簡希都是頂高的個子,可她卻並不高,甚至有些嬌小,可能還不到155,但是氣場兩米八,黑色職業套裝很精英幹練。


    祝餘很快就沒工夫觀察家長了,因為輪到他爸上去講話了。


    他看著祝成禮從容地走上台,像所有父母一樣為自己的兒子驕傲,他在台上斯文地笑了笑,“各位家長好,我是祝餘的父親……”


    祝餘一下就紅了眼眶,牙關都顫動起來,好久才平複成一個難看而僵硬的笑。


    家長會結束後,項曼青和祝成禮做了簡單交流,笑著跟祝餘說,“我跟你爸爸還是校友呢,我們都是s大畢業的,哦對,方老師也是s大的。”


    家長會後下午不再上課,馬上就要期末考了,還有好些人在家長的念叨聲中約著去玩。


    倒是祝成禮問他,“滿滿要去玩嗎?”


    “不了,我跟你迴家,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沒事,我自己來的,可以自己迴去。你去玩吧,學習不差這一下午,爸爸給你做紅燒排骨,你隻管晚上迴來吃飯。”


    這一個月來祝餘每天睡覺比平時還要晚一小時,神經繃得死緊的,他媽晚上起夜見他房裏還有燈就都勸他早點睡覺,孩子把自己逼得太緊了,簡直要被壓垮了。霍青山還說“生產隊的驢被人拿鞭子抽都沒你這麽勤奮”,除了每周去一趟文學社,極少數時候會和他們去打球,他基本都在看書刷題。


    祝成禮抬高視線,看到後麵的梁閣,笑著說,“去玩吧。”


    他和梁閣再次去了梁榭的幼兒園,提著零食,看見柵欄上掛著塊卡通的小木板,可愛又兇狠,“幼兒園重地,禁止投喂!”


    ……


    欄杆上安的監控正“目光如炬”地瞪視著他們,祝餘趕緊把塑料袋藏到了身後。


    隻好又出去了。


    梁閣看他有些鬱鬱,問,“去附中嗎?最近好像校慶。”


    “可以嗎?”他們還穿著鹿鳴校服呢。


    梁閣點頭,“嗯。”


    a大和附中隔得並不遠,梁閣帶著他抄a大後街的巷子,巷子彎彎繞繞很迷雜,偶爾能看到一些藏著老巷裏的小店小攤,還有網吧,竟然也很熱鬧,祝餘一路逛過去。


    梁閣給他買了顆糖蘋果,糖殼圓潤晶瑩,祝餘正不知道往哪下口,一不小心撞到人身上,他正要道歉,就見尹昊正鬱恨地瞪著他,


    尹昊正從網吧出來,他被鹿鳴退學,本市其他好高中知道原委也不接納,隻好下學期去鄰市高中轉學插班,這段時間每天都在外麵混日子。


    尹昊陰森地笑了一下,“等著。”


    轉頭迴了網吧,隻半分鍾工夫,一大群人抄著家夥出來了。


    祝餘倒吸一口冷氣,把糖蘋果往尹昊一扔,衝上前牽著梁閣的手腕就跑。梁閣不明所以地往後一瞥,轉頭牽著他風馳電掣。


    祝餘第一次見這種陣仗,隻感覺風唿唿從他耳邊灌過去,身後腳步聲紛亂雜遝,一刻不敢停,整顆心都要跳出來。


    所幸梁閣對這裏地形熟稔,沒一會兒就帶他繞進一個暗巷裏藏著,祝餘聽到巷外罵罵咧咧的腳步聲。


    梁閣把他攬在身後,“是尹昊嗎?”


    祝餘咽了下口水,臉上泛起運動後的暈紅,“嗯,我撞上他了,怎麽辦?”


    十幾個人到處在找,一出去就要被發現,現在報警有用嗎?


    梁閣說,“沒事。”他點開微信,“後街有人嗎?我被堵了。”


    群裏眾人向來活躍,梁閣很少說話,但每逢冒泡都能收到師哥師姐們的熱切順毛。


    “後街還有人敢堵你?”


    “閣兒,尚師姐來了,在訂飛機票了。”


    ……


    還是古仲說,“趕巧了,我們這打台球呢,等著,哥哥們來了!”


    不吃香菇:“嗯,快點,我帶了人。”


    群裏立刻發現盲點,“帶了人,誰誰誰?不是弟妹吧?臥槽出息了閣兒!”


    “行啊閣兒,你尚師姐剛失戀,你這就談上了。”


    “老娘那叫甩人!”


    不吃香菇:“快。”


    “放心,本來隻去倆,為了弟妹四個都去,必不能讓弟妹受丁點兒委屈!”


    “這架拖著點兒打,我飛機八點落地,九點半吧,拖著拖著,我也見見弟妹。”


    ……


    梁閣按熄了屏,消息還在一個勁的彈,祝餘有些不安,“可以嗎?他們有十多個人。”


    “怕?”梁閣問這話時,就見祝餘手上不知從哪順了個u型鎖,又瞥見巷子角落裏放了輛廢棄的舊單車。


    挺大的一個鎖,生了繡,沉甸甸的。


    梁閣好笑,難得顯出些輕狂,“這是我的地方。”


    中二一點說,他是“附中的”梁閣。


    剛才消息要是發附中群裏,來幾十個人沒問題,他絕無可能讓祝餘在附中周圍被欺負了。


    梁閣的師哥是真挺有效率的,兩句話的功夫一行人就來了,一人拿了根台球棍,臉上還謹慎地套了個黑塑料袋,風風火火,跟打劫成功的劫匪似的。


    祝餘透過塑料袋上的洞看見他們一個個都笑眯眯的,可一看見祝餘就愣住了。


    群裏還吵吵嚷嚷弟妹長什麽樣啊?漂不漂亮?方便拍個照嗎?


    古仲和隊友麵麵相覷,又齊齊看向祝餘,低頭在群裏說,“漂亮是挺漂亮的,就是……好像是個男的。”


    梁閣說,“我同學。”


    祝餘和他們打了招唿。


    古仲打量他,這小同學長得是真挺漂亮俊俏的,個也不矮,穿著校服氣質特幹淨純良,笑的時候還有些靦腆,教科書裏都找不著這麽模範漂亮的優等生了,唯一突兀的是手上拿了個生鏽的u形鎖。


    應該就是嚇唬人的。


    “你不厚道啊閣兒,怎麽騙哥哥們呢?”


    弟妹呢弟妹呢?!我那麽大的一個弟妹呢?


    梁閣說,“沒騙。”


    梁閣和這群師哥師姐,雖說不上欺負,但他確實是被他們盤大的,小時候麵無表情地被他們揉腦袋,後來大了個子躥得猛,身高雖然望塵莫及了,但也常口頭盤他。


    師哥們正想調笑他,尹昊一群人就找來了。武術最佳身高不宜過高,至少a大武術隊沒有超過180的,最高的是古仲,也不過178。


    尹昊瞅著他們,輕蔑地一聳肩,“喲,找了幫手啊?”


    他還不知道這群套著塑料袋的人中最少也是個全國冠軍。


    古仲也直接嗤笑出聲,“就這麽幾個東西?”


    眼看要打起來。


    祝餘突然很局外人地發問,“這樣打架受傷了怎麽辦?”


    他們這邊的人還沒迴答,對麵那個癩子就應了,他站在尹昊旁邊,形容囂張,頭頂有塊明顯的黃癬,應該是那群混子的頭兒,“沒監控誰他媽認賬啊?”


    他們這群人哪個不是偷雞摸狗,成天耗子似的鑽,警察也找不著他們,他們去報警那叫自投羅網。


    梁閣說,“他們先動手,我們正當防衛。”


    祝餘若有所思地“哦”,再掀起眼皮時就譏誚地掃視領頭的癩子。


    癩子感覺自己收到一種赤裸裸的蔑視,登時惱了,走上前用手裏的棒球棍頂祝餘的肩膀,祝餘被頂得踉蹌,“你媽的什麽意思?”


    梁閣剛要抬腳,祝餘掄起u型鎖就往癩子腦袋上砸,癩子直直栽下去了,一臉的血。


    祝餘拿著u型鎖,還是那樣靦腆地笑著,“是可以的吧?”


    在場所有人包括梁閣心裏都臥槽了一句,場麵一度靜了兩秒。


    古仲大笑,“牛逼啊小同學!”把另一根台球棍扔給梁閣,“玩個棍唄?”


    梁閣棍子一橫把祝餘撥到後麵護著,“來。”


    對麵罵罵咧咧把滿頭血的胖子往後拖,兩邊開始打架,這個巷子不寬,擠擠攘攘地混戰。


    古仲邊打邊囑咐,“收著點,別打殘了。”


    梁閣:“嗯。”


    另一個師哥,“棍也別打斷了!得賠!”


    “哦。”


    梁閣的mma和散打練的就是實戰,最愛用膝和肘兩大人體殺器,很久沒用過棍,使起來倒也襯手,掄掃撥劈,棍風淩厲。古仲是棍術冠軍,夠炫也夠猛,立圓舞花耍得虎虎生風,打得人哭爹喊娘。


    梁閣後來不用棍了,手裏拿著棍子直接上腳踹,把尹昊一路踹著走,沒用大勁,就把人踹出去,等人站起來接著踹,等到他起不來,梁閣踩著他肩膀,陰鬱的瞳孔裏映出尹昊倉皇的麵孔,“沒有下迴。”


    古仲幾人取下塑料袋,笑著問祝餘,“你有點意思啊小同學,要不要去a大玩?等我們下了訓一起擼串。”


    祝餘要迴去吃他爸的紅燒排骨,不能和他們擼串,但剛打完群架,他有些興奮,也不想去附中看校慶了,想和這群師兄一起去a大。


    去還了台球棍,他們折返迴a大,祝餘聽他們說起訓練比賽時候的趣事,也覺得很新奇又快慰,偶爾會心一笑。


    古仲本來想帶他們玩一圈,但剛迴去群裏就通知訓練,叫梁閣去寢室給了他個足球。


    祝餘看他拿了個足球迴來,“你還會踢足球啊?”


    梁閣說,“我不太會,他會。”


    祝餘難免對冠軍帶些憧憬,“你師兄好厲害,又武術還會足球。”


    “哦。”梁閣側過臉,“他之前喝醉了跟人打架,自己後空翻把腰折了,訛了人家兩萬八。”


    怎麽這樣?


    祝餘一下就覺得這個師兄一點也不厲害了。


    梁閣又把足球給古仲扔迴去,搶了個籃球下來,“足球沒意思。”


    梁閣帶他去了個隱蔽些的老球場,背陰不太熱,牆上有很多塗鴉。


    滴一滴汗到地上馬上要蒸發的酷夏,祝餘好久沒打,樂得運著球滿場跑,臉頰泛出濕潤的紅潮,衣服汗透了,透出少年單薄清瘦的骨架,祝餘去球場邊的水龍頭洗了把臉,又買了兩瓶水迴來,遞給梁閣。


    臨近傍晚,夕陽在天邊堆砌分層,飽和度過重的色光投在人身上。


    梁閣接過他的水,忽然說,“原來你會打架。”


    還那麽虎,拿著把u型鎖就敢開瓢。


    祝餘先是看著他,又垂下眼,“我很討厭別人抓我衣領。”湊近他,逼迫他,氣息散在他臉上,像吐信的毒蛇。


    他答得很奇怪,剛才那個人並沒有抓他衣領。


    梁閣卻問,“如果是我呢?”


    祝餘愣了一下,如果梁閣抓住他領子呢?他想了想,抬起下頜,大方地說,“那就沒關係。”


    梁閣眉梢挑動,玩笑般的口吻,“這麽喜歡我啊?”


    祝餘嘴裏含了好大一口水,腮幫子圓圓地鼓起來,一時沒忍住就噴了出來,水珠在夏日昏紅的夕陽下霧霰般散開,折射出斑斕氤氳的光,很清澈漂亮。


    祝餘下頜上有不慎溢出的水,他笑著胡亂揩了一下,“嗯。”


    梁閣拿著籃球半俯下身,少年淌著汗的清峻臉龐湊到祝餘眼前,低聲說,“結婚嗎?”


    祝餘眼睛還是豆角似的一派天真地彎著,“哈哈好啊。”


    梁閣眼神漆黑看著他,“我說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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