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藝沒料到他這樣直白,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


    祝餘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略微有些難為情。不過,他仔細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優點,確實外貌優勢是最直觀,而且他們也總說他好看。除了這個,他這樣乏善可陳的人好像也沒什麽優點了。


    他們離校門越來越近,夾道的櫻花雨走到了盡頭,校園的靜謐漸漸褪去,隱約能聽到一些城市的嘈雜。


    女孩子的聲腔柔細,鍥而不舍,“那,你長得這麽好看,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啊?”


    祝餘停住了,側過臉看她。


    他是真的好看,長相與氣質並重的好看,蔣藝覺得他比之前要長開了些,身形也更加清瘦挺拔,五官似乎已經長到了極處,稚氣淡下去,清俊漂亮。


    他看人時眼睛烏亮而專注,有淡淡的朦朧,像洞穿了她那些旖旎的心思,她這樣不拘小節的女孩子也羞怯起來。


    祝餘說,“我高中不打算戀愛了。”


    晚上祝餘躺在床上,開始思考蔣藝那個問題,為什麽霍青山他們會和他一起玩?


    他們最開始都是梁閣的朋友,是因為梁閣總和他一起,他們才也和他一起玩的。


    那他現在跟梁閣吵架,是不是意味著連帶他們也要一並疏離?


    他有些悶,把腦袋埋進被子裏,於是更悶了。


    第二天午間廣播通知,祝餘去年級組領了獎,他們班“學雷鋒月”出的黑板報得了“精神文明建設獎“。板報的字是他寫的,他的字很出挑,是挑剔如項曼青都點頭誇好的字。


    他練得雜,小時候他爸帶他練的是文徵明,文徵明行、草、隸、篆各體皆工,尤其小楷清勁秀雅,後來也練端雅正宜的館閣體,鍾繇王羲之,初中還跟風練過一段時間瘦金,軟筆硬筆都極出彩。


    班上都說祝觀音的字好看,讓他來寫。可是祝餘以為梁閣的字更好看,字體偏長,有棱有角,每個字都仿佛裹挾著金戈鐵馬,快意恩仇。


    他還問梁閣練的什麽體。


    梁閣玩味地看著他,“梁閣體。”


    梁閣沒練過字,連江湖體都算不上,就是信馬由韁寫的,按理說正經練書法的該看不起這些的,可祝餘就是覺得梁閣的字好看。


    除了他自己沒人認為梁閣的字比他的好看。


    他對梁閣有種“暈輪效應”,盲目地認為梁閣一好百好。


    祝餘迴教室時,霍青山和艾山正在瞎侃,他目不斜視地坐在座位上,決定先嚐試一下疏遠他們。


    艾山人高大又毛發旺盛,球隊平時訓練多在室內,不然也在球褲裏穿條彈力緊身褲。四月份開始熱了,梁閣他們多在校服外套裏搭球衣,下身直接穿球褲,青春期的男孩子身高腿長,球衣配校服格外挺拔清爽。


    艾山也懶得穿彈力褲了,可他捂了一個冬天的體毛太長,一擼起褲腿實在有礙觀瞻。


    霍青山似乎有些感冒,鼻音稍重,“好家夥,這你不說是你腿毛,我以為你穿了條毛褲呢。”


    梁閣難得分神掠了一眼,“能做頂假發吧。”


    祝餘抿住了嘴。


    霍青山伸出手,快如疾風,薅下艾山一搓腿毛,拿在手裏嘖嘖驚歎,“真長啊。”


    艾山疼得鬼哭狼嚎,聲淚俱下地譴責霍青山,“沸羊羊,你真粗魯!”


    祝餘終於受不了了,麵無表情地起身出去。


    這些人真討厭,為什麽在他後麵說相聲?


    他再冷靜下來迴教室,簡希問他去不去打球,他想了想說不去。


    “月考都考完了,你還成天讀書啊?”霍青山笑嘻嘻地戳他腦門,出色的口語把簡單的諺語說得相當漂亮,“all work and no y makes jack a dull boy,必須去。”


    祝餘被他硬綁著去,瞧見艾山的空桌子,“艾山呢?”


    “脫毛去了,昨天就找我借了我女朋友的脫毛膏,等會兒就來。”


    脫毛?


    霍青山又叫梁閣,梁閣低下眼,擰巴地說,“不去。”


    “那太好了。”簡希搭住祝餘肩膀,“你想不想看周一朵?大眼睛,嬰兒肥,很漂亮,你喜歡這種女生吧?以前女朋友也是這種。”


    祝餘愣愣地被她和霍青山攬著走了。


    他們剛到樓梯口,梁閣就跟過來了。


    簡希邊走邊笑。


    祝餘被他們簇在中間下樓,覺得他們也不一定就是因為梁閣才跟他一起玩的,搞不好就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呢?


    因為他好看,他們覺得看了他心情好,才喜歡帶他一起玩的吧?


    是的吧?就是這樣的吧?


    快要走到球場,他還是問了,“你們為什麽跟我一起玩?”


    “哈?”霍青山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搞得莫名,反問他,“你說為什麽?”


    祝餘自己都說得心虛彷徨,“因為我長得好看。”


    霍青山和簡希極有默契地笑出了聲。


    “不是嗎?我不好看嗎?”


    霍青山笑著看他,“你還挺自戀,我以為你屬於美不自知的類型。”


    “有這種類型嗎?我從生下來就被誇好看,怎麽不自知啊?”他語氣天真又真誠,皙白的側頸對著梁閣,狀似不經意地說,“我耳朵後麵那顆痣都有人說好看。”


    “什麽變態?!”


    “你小心點。”


    梁閣不自在地別過了臉。


    冷風一吹,霍青山突然打了個噴嚏,狂吸鼻子,往兜裏掏了掏,隻摸到飯卡和手機,吸著鼻子暗啐了一句。一抬眼就看見祝餘遞來的紙巾,祝餘手遞給他,眼睛卻是看著簡希的,像根本沒注意這,還在執著地要一個答案,“是的吧?是因為我好看吧?”


    簡希被他纏得發笑,“嗯,是。”


    他又看霍青山,希冀地,手裏還拿著那包紙,“你是嗎?”


    霍青山想起他們一起吃飯,祝餘吃得很多又很快,吃相竟然還斯文。吃到最後他都留一個小角的飯,就坐在那乖巧地等他們,安安靜靜地也不催,偶爾有人說冷笑話沒人理,他就彎著眼睛捧場地笑起來,等他們吃完了,他就一口吃完那個小角,拆一包紙,給每個人發一張,小女孩似的愛幹淨。


    霍青山又把紙巾接過來,他專注時給人一種多情的錯覺,“是啊!”


    祝餘有點安心了。


    他們打了沒多久,周一朵和她的小姐妹真的來了,可惜艾山還在樓上脫毛,沒趕上表現的時候。


    祝餘有一陣沒和他們一起打球了,在場上跑來跑去,也樂得撿球,他好奇地問簡希,“周一朵是來看誰的?”


    他在梁閣和霍青山中間看了一眼。


    “他們?”簡希涼涼一笑,“一個傻瓜,一個啞巴。”


    霍青山登時指著梁閣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梁閣,說你是啞巴呢哈哈哈哈哈哈……”


    梁閣麵無表情,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霍青山後知後覺,“嗯?說我是傻瓜?”


    祝餘沒忍住笑得蹲了下去。


    他於是指著祝餘,對簡希說,“祝觀音才是傻瓜吧,你看,他笑得都站不起來了!”


    正鬧著,有人過來拚場,說一起打。


    他們也是四個人,兩個18班的,兩個17班的,領頭來和他們搭訕的校牌上寫著18班張誌和。


    張誌和是籃球隊的,學校籃球隊有13個隊員,高一招了5個,除了中鋒艾山其他都還是替補,張誌和暗自認為這是艾山成天狗腿隊長和教練的結果。


    他喜歡周一朵,正因為周一朵老來看霍青山他們打球,他才氣不過,想來煞他們的銳氣。


    霍青山轉過來征求意見,“4對4打不打?”


    簡希無所謂,祝餘第一次和其他人打,有些躍躍欲試。


    隻有梁閣上前和對方說, “我們有剛學的,別晃。”


    他們來得晚,這個球場是鹿鳴唯二兩個水泥球場中的一個,還沒鋪塑膠,摔了肯定要蹭層皮。


    他聲音低,祝餘又站在三分外,並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張誌和大方同意。


    張誌和原本不以為意,他剛開始對上的是簡希,簡希有176,臉龐清爽,跑動能看出些少女的曲線。


    簡希真的很會打,兩次輕鬆破他的防上籃就算了,有一次球甚至從他胯下過去的,場邊登時笑倒一片。


    張誌和一想到周一朵也看見了他的窘態,很有些抹不開麵子,再打時就不再溫和,眼神都變得兇狠,還是幾次被過防。他開始暴躁,截簡希的球時惡意往上懟了一下,簡希小指被狠狠一挫,疼得倒吸了口涼氣。


    張誌和截了球就走,遇上祝餘。祝餘剛學會不久,和這些從小就和籃球為伍的男孩子們比,是要遜色的。但是他打得很聰明,冷靜而有判斷力,永遠能找到最佳的時機傳球,絕不逞能讓球斷在自己手裏。


    但不管怎麽說,他相較其他人都是薄弱的一環,張誌和也有意給他們好看,一個大幅度急停拉迴,祝餘猝不及防被晃倒了,手心膝蓋登時火辣辣的疼。


    張誌和笑了一聲,春風得意地上籃,籃下的梁閣一下跳起來,不是切球,直接把他蓋下來了,非常生猛嚇人的力氣,不說籃球,張誌和整個人都被他壓得生生跌了下來。


    梁閣逆光站著,看不清神色,張誌和幾乎整個被他籠在陰影裏,梁閣居高臨下地覷著他,又冷又拽,“你有事嗎?”


    這語氣擺明了不是關心。


    “你有事嗎?”——你腦子有病嗎?


    早跟你說了別晃。


    張誌和中指被他蓋帽時挫傷,正鑽心的疼,他一個校隊隊員,雖然暫時隻是替補,但被人蓋火鍋了怎麽說怎麽丟臉,還是當著周一朵的麵。


    他忍著痛,盡量讓自己不那麽狼狽地起身,湊近了梁閣,惡狠狠地找迴場子,“梁閣,我告訴你,在附中我可能拿你沒辦法,但在鹿鳴……”


    “在鹿鳴你能怎樣啊兔崽子?”霍青山舌尖低著腮幫,他站在梁閣身側,笑了一下,戲謔又輕蔑地乜著他,“有你說話的份嗎?”


    “你叫誰兔崽子?”


    “叫誰你不清楚?非加上你狗名,兔崽子張誌和,你也算個東西?”


    張誌和氣極,年輕氣盛,管他對麵是誰,正要動手。


    簡希小指紅腫,一腳猛力踢中張誌和的膝窩,張誌和痛唿一聲,當時就跪下去了。


    他後麵幾人一下湧上來,眼看劍拔弩張,場邊的人都覺得要幹架了。


    有個聲音過來,“什麽事?”


    張誌和恨恨從地上起來,一見來人,頓時有了底氣,“隊長!隊長他們弄我!”


    楊兆琥走上前,他長得高大帥氣,不是梁閣這種仿佛雕琢的冷峭的俊美,他是運動係的粗獷英俊,並不很精致,但眼睛亮皮膚黑,非常陽光英武。


    他眉頭緊鎖,看了眼場上的情況。他是校籃的隊長,又要懂技術,又得懂套路,在鹿鳴三年,已經是老油條子,對高一這些小矛盾不怎麽放在眼裏。


    祝餘手心還一片火麻,但怕生事,迅速判斷了一下局勢,連忙上前去。


    楊兆琥的視線祝餘身上移過去,又快速迴來,眼睛一下就直了。先是直直看著他的臉,又快速地上下掃了他幾眼,簡直瞳孔地震,氣勢一下就垮了,英武的臉上又紅又白,“你你你你——”


    你了十幾個,也沒你出個所以然。


    楊兆琥正要衝過來確認一下,梁閣瞬間把祝餘攬到身後,在他耳邊低聲恫嚇,“不準過去。”


    他倨傲地迴過頭,和楊兆琥的視線陡然撞到一起,冷利又直接。


    張誌和看出不對,連忙拽住楊兆琥,“隊長隊長!”


    楊兆琥煩不勝煩,聲勢有如虎嘯,“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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