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祝餘很快抬起頭,泰然自若地抽出缺考的那張語文試卷,“一個演講比賽而已,沒什麽。”


    “祝觀音你不要難過……”


    祝餘風淡雲清地笑,“沒有啊,比賽輸贏很正常。”


    晚上沒有迴家,直接去小廣場,春寒料峭,早春薄寒仿佛侵人肌骨,他在這種寒冷裏圍著小廣場跑了快有十圈,仰頭靠著體能攀登架的柱子,仍忿然不平。


    他一想到當時站在台上被那黑壓壓的觀眾怵得開不了口,都覺得難堪又沒用,再也不能這樣丟臉了。


    他心裏其實是不太看得起英語的,所有科目中他覺得英語是最簡單的,根本不怎麽花功夫,他敢說今天這要是場筆試,沒什麽人能考過他。他是偏應試型的人才,他不在乎英語口語,無外乎是因為高考不考,高考要是考,明年他絕對一等獎。


    他又較勁起來,英語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個殖民語言嗎?


    第二天早自習前項曼青發了語文試卷,所有人都沒念分數,單單念了梁閣,“梁閣,22分,把整張卷子抄一遍。”


    “好。”


    祝餘覺得自己倒數第二的名次,都對不起梁閣抄的這張試卷,平複下的心緒又躁鬱起來。


    早自習下課英語老師就把他叫過去了,她知道他演講拿了倒數第二,原是想激勵開導他。


    祝餘一見她就想起自己在台上的那種渺小和無助,覺得自己是生生被她推上去的,有種悶悶地怨恨感,很不理智地直接說,“老師我知道語言很精深,但我隻把英語當工具,我不會學這個專業,我隻要能溝通。”


    英語老師說,英語是一門國際化語言,說一口地道流利的英語會給你帶來很大裨益。


    他較勁起來,“誰知道?搞不好以後是漢語呢?”


    “你這麽有自信嗎?”


    他有強烈的民族自豪感,“是啊。”


    他杠得辦公室幾個老師都笑了。


    英語老師本來有些生氣,也發現他鑽牛角尖在較勁,也跟著笑了。


    祝餘在老師們和善的笑聲裏出來了,覺得自己犯了蠢,頗為鬱悶地迴到教室,梁閣他們不在,隻有喻彤站在簡希桌邊和簡希說話。


    祝餘昨晚跑完步迴去洗過澡,在床上一想起演講就翻來覆去,如今眼下青黑,十分困怠地打了個哈欠。


    旁邊兩個男生見了,猥瑣地開葷玩笑,“嘿嘿,班長你不會是晚上在被窩裏三上悠亞看多了吧?”


    “誰?”


    兩人不敢置信地看他。


    “你不認識?”


    “不是吧班長?三上悠亞你不認識?!”


    祝餘說,“我不知道。”


    前麵的喻彤突然說,“不會吧,一哭二鬧三上悠亞額?”


    男生震驚,“喻彤你!”


    簡希也迴過頭,“真不認識?”


    他們再次震驚,“簡希!你們怎麽知道?”


    簡希耳朵上架了支筆,很淡地一瞥,“知道怎麽了?你們以為在班上大聲說這個很了不起嗎?”


    兩個男生被她說得訕訕的,不好也不敢反駁。


    祝餘其實已經猜到了,無非和性有關,高中男生的腦子裏大多是這些東西。


    梁閣從後門進來,看見他們,“在說什麽?”


    祝餘眼神純澈,“‘一哭二鬧三上悠亞’是什麽?”


    梁閣陰測測地掠了一眼。


    兩個男生霎時一聳,像做錯事的小學生,低著頭也不敢走,戰戰兢兢仿佛在那罰站。


    祝餘覺得梁閣天生有種可怕的氣場壓製。


    當時紀律委員就任,他上去隻說了句,“麻煩大家配合。”點個頭就下來了。但從此全班仿佛籠罩在白色恐怖中,紀律肅然一清。


    梁閣從來不記名字,多數時候都不說話,隻偶爾自習課提醒一句,“不要吵。”祝餘能明顯察覺到梁閣說完這句話後,班上同學的脊背都坐直一些。


    他記得軍訓教官特別喜歡梁閣,“梁閣出列,和我演示一下,你當首長。”


    梁閣神情肅冷地立在教官麵前,無由來一種狠厲陰沉的氣勢,仿佛寡言俊美的少年軍官,“一令一動,立正,稍息,立正,站軍姿一小時。”


    “是!”


    教官在隊伍裏直挺挺戳了兩分多鍾才反應過來,當下笑罵,“嘿!梁閣你他媽……”


    全班都笑了。


    其實最開始他們沒那麽怕梁閣的,就算早就聽過他的名字,但他平時不怎麽說話,也不惹事,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刷題看似沒太大危險性。


    真正開始怕他,第一個是李邵東,李邵東那時候鼻青臉腫遇見梁閣都要繞著走的樣子太深刻。第二個是霍青山,霍青山雖然成天嬉皮笑臉,看似並沒有什麽距離感,但壓根沒人敢動他一下,梁閣第一次在教室裏把霍青山摜到課桌上的時候,全班都嚇得夠嗆。


    別說霍青山後來整天黏在梁閣身邊,偶爾耍寶還要被梁閣踹一腳。


    梁閣說,“……是個對子。”


    所有人都對梁閣能這麽冷酷地胡說八道為之一驚,又為之一敬。


    祝餘都愣了一秒,“對子?那有下聯嗎?”


    簡希懷疑梁閣這輩子的文學細胞都用來救這一刻的急了,他稍作沉吟,“嗯,四五分裂六小齡童。”


    你是真的牛逼。


    祝餘晚上迴家還是搜了“三上悠亞”,他房裏有部老台式,百度百科上說歌手演員,他還以為是自己思想太齷蹉。


    直到看到下麵“在日本有個叫三上悠亞的女孩,她命運多災多難,在學校當老師被學生侵害,在醫院當護士又被她的病人侵害,在別人家當保姆又被男主人侵害……”


    底下關聯著“三上悠亞 sm”“三上悠亞 無碼”“三上悠亞 中文字幕”……以及露骨大膽的寫真圖,讓人臉紅心跳。


    “滿滿,還沒睡吧,你的校服……”


    林愛貞象征性敲了下門就直接進來了,祝餘手忙腳亂返迴到桌麵,驚魂未定地看向門口。


    林愛貞看看他,又看看返迴到桌麵的電腦屏幕,就站在那裏,明明什麽也沒說,卻好像什麽都說了。她進來把校服放在祝餘床上,出門前隻囑咐了句,“沒事,早點睡。”


    還貼心地把門碰上了。


    祝餘感覺蒙受了不白之冤。


    他當然不是不看這些,他極其偶爾地會看一下,胡亂看,並不記名字。他更喜歡文字,那種不直白的,含蓄而給人十足想象餘地的。


    下次還是用手機查吧。


    當天又睡得晚,腦子裏十分淫亂,第二天年級組通知開會,迴來時渾渾噩噩蹭掉梁閣桌上一本書,叫《金牌之路》,應該是競賽教材,他撿起來還給梁閣。


    隨口一問,“你們noi很多比賽嗎?”


    “嗯。”


    梁閣的解釋向來簡短,祝餘懵懵懂懂也沒明白他說什麽noip,省選,冬令營,國集,ioi,直到他說,“大學還能參加acm。”


    瞌睡一下醒了,“sm?”


    托昨晚網頁的福,他把acm聽成了sm,並瞬間迴想起那些熱辣的寫真圖,既驚又駭,竭力掩飾,“你以後也要……sm嗎?”


    “不一定,如果我讀計算機的話。”


    “計算機壓力這麽大嗎?”


    還要去搞sm。


    梁閣想了想,“挺大的。”


    畢竟禿頭的不在少數。


    “哦。”祝餘故作平靜地頷首,愣愣迴到自己座位,沒一會兒又緩緩轉過來,“我挺尊重這個的,沒事,很正常,雖然不被主流社會接受,但是壓力還是要釋放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我可以理解。”


    “什麽?”梁閣終於發現了端倪。


    主流社會?釋放壓力?


    上課鈴響了,是政治課,政治老師是個很熱情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上課很有激情。


    課上了兩分鍾,梁閣突然遞給他一張紙條。


    祝餘展開紙條一看:


    “我說的是acm,不是sm。”


    acm後麵還附上了(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


    祝餘那一瞬間尷尬得都靜止了,這個世界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他狠不得把自己嵌進水泥牆裏。


    實在無知又無恥。


    尤其梁閣還在他後麵笑出了聲,低而短促,但因為上課安靜,所以格外明顯,梁閣平時又很少笑,好多人扭過頭來。


    雖然知道這些人都是因為梁閣笑才轉過來的,但祝餘潛意識總覺得他們在旁觀自己的愚蠢。


    社死不過如此。


    自從參加了那個丟臉的演講比賽,就接二連三出這種岔子,假笑都維持不下去了,像鴕鳥一樣把臉埋進了政治書裏。


    他是那種很討老師喜歡的學生,成績好,上課非常專注,兩隻眼睛總像望燈塔一樣望著老師,後背像放了把尺端正筆直,老師詢問他就會點頭示意,偶有互動,很多老師上課會格外關注他。


    他剛埋下頭一分鍾,政治老師就發現了,“祝餘怎麽了?抬頭抬頭,還因為演講比賽難過?倒數第二沒有什麽……”


    祝餘這會兒才想起來,政治老師和英語老師一個辦公室。


    他好像被命運扼住了咽喉。


    “雖然還沒學到,但老師今天簡單和你們提一下發展觀。發展的實質是事物的前進和上升,事物發展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是前進性與曲折性的統一……人是不斷發展的,現今的挫折並不能代表什麽,明白了嗎祝餘?”


    祝餘臉火燒雲一樣的紅,他人白,臉一紅起來,眼睛就顯得水霧濛濛尤其氤氳,好似噙淚欲滴,他點了點頭。


    這下全班都知道班長演講比賽倒數第二,還沮喪得哭了!下課後一波波來安慰他。


    後麵幾節課祝餘都沒有抬起頭也沒有說話,梁閣在背後戳了他很久,他也巋然不動。


    一直等到晚間廣播,廣播裏通知四月初月考,又通報了一下上次英語演講的獲獎名單。祝餘察覺到好多人都裝作不經意地迴頭看他,擔心他又怕刺激他。祝餘都沒力氣假笑了,反正所有人都會覺得他在強顏歡笑,索性低著頭。


    梁閣又戳了戳他,“轉過來。”


    他沒有動。


    “給你看個東西。”


    還是沒動。


    “別後悔啊。”


    他斟酌兩秒,好奇戰勝了尷尬,握著筆轉過去了。


    梁閣疏懶地倚著椅背,手裏有張撲克牌——是他之前繳獲的霍青山和艾山的那副牌。梁閣在牌中間折了一褶,兩指一彈,紙牌就像暗器一樣朝祝餘旋了過來,很快,祝餘還沒眨眼,就從他耳邊飛出去了。


    他立刻轉過頭,看到飛出去的紙牌在空中打了個彎,從另一邊又迴到梁閣手裏。


    祝餘見過飛牌射擊,從來沒見過能迴來的。


    他舌橋不下,“它、它、它灰迴來了!”


    梁閣學著他磕絆的樣子,還惡劣地故意也把音發錯,“它、它、它灰迴來了!”


    “你又學我講話。”


    “你又學我講話。”


    “梁閣!”


    “嗯?”梁閣湊到他眼前,眉梢一挑,生動又痞氣,梁閣看著他,幽邃黑沉的眼潭深不見底,像要直直把他拽進去,放低了聲音,“不難過了。”


    祝餘愣了半晌,才慢慢笑起來,眉眼齊彎,他想起他爸的話,“高中的朋友,很多都會是一輩子的朋友”。


    心底柔軟又感動,朋友都不足以形容梁閣了,第一次這樣直白,“梁閣,你真是我一輩子的兄弟。”


    梁閣覷著他,兩指一揮,牌又扔出去了。


    這次沒有飛迴來,梁閣起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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