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彝膽寒的望了望玉寒瞬間涼透的臉,輕聲對玉子衿道:“長公主慎言,未及傳喚提劍入殿已是重罪,是何人沒得在長公主跟前渾說,您可萬萬信不得,快跟老奴下去,老奴伺候您梳洗更衣。”


    “我不是什麽長公主!”玉子衿厲聲打斷,布滿恨意的雙眸直直盯著大殿正中的明黃身影,“我隻是原氏未亡人!隻是個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女人!”


    泠叮一聲長劍出鞘,玉子衿瘦長的玉指緊握劍柄直刺向大殿正中之人的眉心,嚇得鄭彝疾唿“救駕”,沈杳欲拔劍救護,卻被玉寒突然伸出的手扣住了劍柄,驚險萬分之際幸得那劍鋒隻停在了額際,滿殿人與剛衝進大殿的禁衛軍當場咋舌,嚇出了一身冷汗。


    三尺白刃迎麵直指,玉寒無視離眉心不過一寸的尖鋒,雙眸直直盯著那滿目恨意的人,渾身流露出霸道的帝王氣息,眼中的冷意不啻於萬年寒冰,“全都給朕退下,無召不得入內!”


    沈杳與鄭彝交換了個眼神,未敢進言便帶著人匆匆退下,清涼空曠的大殿隻剩下玉子衿利劍直指玉寒,兩顧相對而立,愁腸百結,玉宇輝煌中有怨亦有恨充斥其間。


    “入宮之後,我數度小產,太醫說我是身子虧虛,疏於調養,我哪敢輕信?隻一心以為是大哥包藏禍心,他日欲取原氏而代之才容不得我生下原氏血脈的孩子,哪知其實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全是你!大哥雖乖戾卻不至於對手足痛下殺手。母親每次命人送進宮的補品俱是由你帶進宮中,我親你信你才放心服用,殊不知那些東西中都被你或多或少摻入了藏紅花的粉末,我宮中負責煎藥的醫女又受你脅迫不敢聲張,才葬送了我一個又一個親子。直到我懷了景沐,倚風恐我有差池,生活起居皆親自照料,也是從那時起,我想他便已經知道是你所為,可憐倚風為不傷害你我情分,將你所作所為樁樁件件隱藏於心,至死都不肯向我吐露半字!二弟,你好狠的心,他們都是你的親外甥,你如何下得去手?我與你一母雙生,你此等待我,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麵對質問,玉寒輕嗤一笑算是默認。


    玉子衿深吸一口氣,隻覺心在滴血,“自小人人都說你傻,我卻道你是大智若愚,待得他日必是一飛衝天,實不知你是在裝瘋賣傻!侯恪純以報父仇為由刺殺大哥是假,受你指使挑唆才是真!你與侯恪純早就勾結,當初他進宮行刺便是你放進宮的,後來在大哥劍下救下他的人是你,有意無意暗示大哥將他留在身邊折辱的人也是你,所有這一切不過是你早就布下的局,騙了世人,騙了大哥,騙了我!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你變得如此麵目可憎,心地全非,大哥再薄待你,他也是我們的大哥,你怎能如此殘害手足,狼子野心?”


    “我殘害手足,狼子野心?你可曾想過你眼中敦厚的弟弟怎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玉寒怒極抬手抓住了額前的劍鋒,鮮紅的血液如泉自白皙的五指間流淌而出,蜿蜒至麥色雄健的手臂,染紅了龍騰祥雲的黃袍廣袖。


    玉子衿淚如泉湧的雙眸閃過不忍,緊握劍柄的五指現出骨節欲要抽迴,玉寒仍死死地握住,心中的恨意已讓他忘記了疼痛,五官扭曲如嗜血狂魔,“自小父母就嫌我癡傻,眼中何時有過我這個兒子?當你們受盡母親疼愛的時候可曾想過她對我的忽視?我們的大哥?你以為他配嗎?他何時將我當做過弟弟,若非後來我對他的幫襯,他至始至終也不過隻會把我當成個傻子罷了!事到如今你還把他當哥哥,我告訴你,他不過是個高傲自私、**庶母弟媳的禽獸,你讓我顧念手足之情,他在玷汙凝嘉的時候可曾想過手足之情?”


    “你說什麽?凝嘉她”玉子衿駭然鬆開了劍柄後退一步,卻不經意看到了簾幕後輕顫之人。


    沈凝嘉不敢看玉子衿的雙眸,掩唇而泣跑了出去,她一直在偏殿小憩,聽到爭吵聲才走了出來,正好將玉寒的一席話聽入耳中。原來他一直都是在意的,原來他一直都沒忘記她早已是個不貞的女人。她以為那件事隨著那個人的死會就此煙消雲散,可是沒有,這根刺會一直在玉寒的心上,他們到底再也迴不到當初了。


    一把將長劍摔落在地,玉寒不管離去的沈凝嘉,隻恨意難消地看著玉子衿,“怎麽樣?沒想過你的好大哥會是這個模樣吧?這事玉家人盡皆知,唯獨你一人蒙在鼓裏!”


    “不錯,我是沒想到,但是因為這個你才指使侯恪純刺殺了大哥嗎?”玉子衿步步逼近,“你把侯恪純刻意安插在大哥身邊,隻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吧?凝嘉受辱從始至終也不過是你的一個借口,你早就動了殘害手足的心思,因為你早就知道父親故去之後依大哥的性子絕不會再屈居人下,所以你讓侯恪純一直蟄伏著,等到大哥將篡未篡之時才命他動手。一來他報父仇不說,還可以壯誌毀滅的方式徹底報複大哥,讓他大業未竟含恨而死,二來幾個侄兒年幼,玉家多年經營甚至於整個東原都會輕而易舉地落到你的手上,所以才讓你於一年之內順利登基!二弟,你這如意算盤打得如此之響,隻怕是父親在世,都未必有如此計謀和深思吧?”


    “二姐果然和朕一母雙生,竟將朕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徹,當真叫人敬佩!”


    “玉寒,你的真麵目怎會是這般模樣?莫說父母對你的忽視令你嫉恨扭曲,即便他們將熾熱的關愛捧到你的跟前你也會是不屑一顧吧,因為你本就是冷血心腸,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沒有人味的惡魔!”


    玉寒俯身看著玉子衿淬火的雙眼,“不錯,朕當真是不知人間真情何味,也是真真的不稀罕。不過對於你,朕還是帶著幾分骨血情分的,隻望你不要不知好歹的好!”說完,他繞過玉子衿走出大殿,嗜血的陰冷縈繞於身。


    看一眼地上帶血的利劍,玉子衿仰頭長笑,淒美笑靨盡是絕望之色,令人見之心碎神傷。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出大殿,她如提線木偶沿著來時的方向而去。


    宮門處,明清徽拖著病身小跑而來,看著生意全無的女兒,她顫巍著雙手想去碰觸她的容顏,玉子衿對母親木訥一笑,自顧走去。


    明清徽咬唇收迴雙手,靠在彩月身上盯著女兒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她舉臂對天而唿:“玉策,你在天有靈看到了嗎?你留我孤獨於世,卻如何叫我麵對這般的冤孽啊?”


    夜色籠罩的中寧王府,屍首都已被人拖走,血跡也已清理幹淨,隻有濃重的血腥氣未散。擎陽長公主肝腸寸斷,強忍住淚水看著玉揚瑜為原倚風入殮,世間生靈萬千,莫不飽受生死之苦,為何上天不能眷顧她唯一的弟弟,偏偏讓他降生於末代皇室,大好年華就葬送了性命,不得善終!如今原氏族人該死的都死了,僅餘的也都無足輕重,看著山河家族盡數湮滅,她隻覺生不如死。


    玉揚瑜悲愴流淚安置好原倚風的屍身,轉身跪在擎陽長公主身旁安撫著不肯接受現實的母親。新皇淫威下,他不得不想如今若是父親在世,舅舅會否不至於飲鴆而死?


    玉子衿行步錯踏走進靈堂,望著棺中沉睡的人,她伸手撫摸著他的容顏,這人當真是再也不會站在她的眼前了嗎?


    玉揚瑜扶著擎陽長公主走到棺前,“姑母,外麵的人手都已經準備好了,再過一個時辰便可起靈。”


    國製有定,凡王侯問罪被賜死者,留有爵位的可依製下葬,但不可依例停棺大興葬禮。可憐原倚風一代帝王,於賜死當日就要連夜下葬原氏皇陵,雖陵寢豪華,卻失了一代帝王應有的身後風光。


    玉子衿無言點頭,後退一邊看著玉揚瑜叫來的侍衛抬蓋合棺,黑漆紋龍的檀木精棺漸漸合上,她捂唇低泣看著那個溫潤男子隱在陰暗中不複相見。


    “啟殯!”


    寂靜的王府一聲空響,她斷腸倚門,一夜滴淚到天明。


    纖兒快步走進房中,悲傷道:“娘娘,林夫人持刀自盡了。”


    玉子衿驚醒,快步向著林夫人院中走去。


    一朝痛失雙生子,林夫人早無生意,將兩個兒子入殮後,一把匕首自行了結,此時隻剩一口氣。


    玉子衿神色憔悴,惋惜地看著生機將盡的林夫人,道:“你這是何苦?”


    深吸一口氣,林夫人道:“娘娘,我早就是該死之人,其實其實那兩個孩子根本就不是王爺的孩子,是我迴家省親之時與青梅竹馬苟且所生。”


    “你說什麽?”玉子衿慘白的臉色一變,忽然想起原倚風生前對林夫人母子三人不管不問的態度。


    “娘娘,王爺他生前從始至終心裏就隻有你一人,他根本就沒有寵幸過我,甚至怕是沒有寵幸過後宮裏其他任何一個女人,所以這些年唯有您的孩子才是他唯一的骨血。”林夫人喘著粗氣娓娓道來,腹間的血跡已經染遍全身,“妾身懷孕後,自知自己與孩子都不保,但王爺聞得這個消息卻是不管不問,任由妾身將兩個孩子生了下來,隨著孩子長大,妾身才明白在王爺心中其他女人不過是過眼煙雲如今妾身的運道將近了,再也不敢此事瞞著您,妾身也不配葬入原氏妃陵,隻請娘娘將妾身送還林家,遂了妾身心願吧!”


    玉子衿還未從知道這個消息的震驚中緩過來,林夫人就已經匆匆閉了眼,她隻得命人遵林夫人遺願將她的屍身送還了林家。


    漫無目的地走在蓮湖邊,她不曾想倚風竟為免她遭人詬病獨霸聖寵而留下林夫人和兩個孩子做幌子,以此來遮擋別人的口舌。他總是那般事事為她著想,無微不至,可是為何蒼天不仁要那麽早的收取他的性命?留她一人於此孤寂煎熬,就連她的沐兒如今也是生死未卜,那麽小的孩子受了那麽重的傷,後果她真的是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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