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陽光明媚,鳳藻宮中隨處可聽孩童的嬉笑聲。


    玉子衿坐在樓台下與擎陽長公主和玉皓潔二人閑談著,看著遠處一幫侄兒侄女拉著原景沐正在投壺,而宇文靖域隻一人站在一邊沒有參與,看來麟兒不太合群。


    玉皓潔看著玉子衿微微笑,信手喚了原舒禾過來,“舒禾,你不擅投壺就別湊熱鬧了,看那邊有宮人擺了箭靶,你去讓三表哥射箭給你看吧。”


    父母皆為上京國色,原舒禾自然完好的繼承了二者的美貌,小小年紀就日漸出落得姿韻具備,氣質極佳,聽到玉皓潔的吩咐很是認可,“母妃說得是,女兒最喜歡看三哥哥射箭了。”


    “嗯,”玉皓潔捋捋女兒的秀發,“小侯爺的騎射想必也是不錯的,你可以叫表哥與他比試一下。”


    “母妃這個提議好,女兒這就去。”


    原舒禾立馬小跑而去,攛掇著在一旁教幾個弟弟打陀螺的玉揚翕找宇文靖域比試,玉揚翕看了看冷漠獨立的宇文靖域一眼,表情很是為難,再看一眼原舒禾非去不可的神情,隻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玉子衿向玉皓潔投去感激的目光,玩笑道:“姐姐和姐夫未免太驕縱禾兒,老是欺負翕兒,本宮可都看不下去了。”


    擎陽長公主插話道:“娘娘怎知翕兒不樂意被禾兒欺負?沒準兒樂意欺負一輩子呢!”


    玉皓潔隻笑不語,翕兒這孩子她喜歡,溫厚忠順,適合禾兒。


    玉子衿一思量,明白了擎陽長公主的言外之意,腦海中閃過一個類似的畫麵,小時候也有一個人這樣樂意被她欺負,如今的那人因她苦守疆場,不知現在可好?


    玉揚翕盡量把腳步放得極慢,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和宇文靖域搭話,但再慢此時也走到了宇文靖域麵前,而對方正注視著他。


    兩個孩童一個氣質絕盛,一個行舉溫和,俱是相貌出眾的公子王孫,四目相對中各有晶瑩澄澈,未去稚嫩,且相同的久久沒有從對方身上移去目光。


    “一起去射箭吧?”玉揚翕先打破了沉默,小小的貝齒輕咬粉唇,帶著些不自信,煞是可愛。


    宇文靖域沒有迴話,片刻側首向著箭靶的方向走了過去。


    麟兒很喜歡翕兒——在看兩個孩子射了幾場箭後,玉子衿得出了這個結論,她數日的努力竟還不如翕兒的一個眼神?


    玉子衿有些無奈的想笑,可下一刻她有些笑不出來了,因為此時玉揚翕遞給了宇文靖域一方汗巾,而素來不可一世的兒子竟然臉紅了!


    聯想到玉揚翕的長相,玉子衿眼角一抽,莫非兒子將翕兒認做了女孩兒?


    不好的預感讓玉子衿有些焦慮,且她的焦慮被證實是對的。數年後她曾問過宇文靖域當時為何不理其他表兄弟,卻獨獨跟了玉揚翕去射箭,當時她很成功的看到兒子的臉又紅了。


    浩清侯的迴答是:“有美一人,不可拒。”


    為了兒子的自尊心,她沒有再問宇文靖域後來是如何走出了愛而不可得的痛,畢竟那對浩清侯來說可謂一輩子不可觸碰的硬傷。


    天之驕子宇文靖域與一代戰神玉揚翕為後世史學家筆下所津津樂道的兩大亂世英豪,他們的軍事奇才、運籌帷幄為曆代統兵者所傾慕,二人於交戰中所運用的種種戰術及計謀亦於軍事史上留下精美篇章。然而誰都不知道他們的初識不是戰場,乃是東原皇宮那一個陽光明媚的晌午,彼時的浩清侯竟將後世戰神當作了女子。


    一輪秋影轉金波,飛鏡又重磨。


    轉瞬又至中秋,一夜月明。宮宴後,浮華褪去,玉子衿打開窗戶望著那個小小的人影於窗前孤立,此刻他該是在想念阿錚吧,不知一個人的中秋,阿錚是如何度過的,橫波園的冷清她遠隔千裏都能感覺得到。


    宇文靖域抽出胸前的玉璜,紋絡細致玲瓏,雕刻奇思構造巧妙,群山如聚處祥雲流空,山壑萬丈插入雲霄處,一隻吟嘯麒麟翻蹄亮掌騰躍而出,雲霧若隱若現半罩齊身,上古神獸的浩天神采令人神往。


    他嫩唇輕抿,撫摸著自小貼身珍視之物幽暗垂目,“父親,孩兒不在瀧州,不知您過得怎麽樣了,身上的舊傷可有發作?”


    每一年的中秋都隻有他與父親,而母親世人皆知避世清修的英成王妃王妃實際上是不存在的,就連他從懂事以來就從沒見過。他也曾問過母親去了哪裏,可是父親隻以沉默作答,僅那一次他便沒有再問過,父親一次不說,他再多問,結果也是一樣。


    他也曾試圖從赫連伯舅與月姨他們那裏知道些什麽,隻是每個人提及他的母親都諱莫如深,一貫灑脫的月姨更是頃刻黯然,除了知道她是赫連伯舅的義妹,其它的他都一無所知。


    府中、橫波園中除卻一些衣物,其他什麽都沒有,甚至連一幅畫像也無。她留給他的,隻有這一枚麒麟玉璜和許多親手做的衣物。


    他曾無數次想像過母親的樣子,但永遠都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什麽時候這樣的夜、這樣的月下,也有父母同在執他之手,共賞玉輪?


    “去看看他吧,沐兒我來照顧。”原倚風來至窗前,為玉子衿披上外衣。


    玉子衿搖頭,“現在,我想他隻想一個人呆著。”她不是個稱職的母親,現在也不配去攪擾兒子的清寧。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裏。


    阿錚,今夜你又在做著什麽?


    伊人遠去,愛子東來,這本該闔家歡樂的夜下你是不是隻能無趣地俯首桌案躬理政務,或是對酒臨風望月長思?


    “近日連總管如何了,好些日子不見他了,明日中秋後的例行文會他可參加?”覆上肩上的玉手,玉子衿從思緒中抽離。


    入夏時連燼身子不支,倏然病倒,好好壞壞幾次折騰才有好轉,現在漸漸疲懶,倒有些不大愛管事了。


    “怕是不願折騰,這些年勞心操力想是傷了心力,隻管叫他好生歇著吧。”


    “也好。”


    每逢中秋過後,原朝宮廷都會於宮內洗文館舉行文會,以此來考查王公子孫的文學才行,隻限於未成年的王公貴族子弟參加。由於玉家子嗣綿延,此次竟占去了大半參加者,而宇文靖域作為西原質子,此次亦在之列。


    玉天與擎陽長公主的嫡子玉揚瑜自小便寫得一手好字,尤擅行書,字勢雄逸,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闕。


    “古人雲:‘凡善書畫者,未有不品學兼長,居官更講政績聲名,所以後世貴重。’瑜兒之書,當真與其性同出一轍,浩然自得。”原倚風捧著一卷紙張不住讚歎。


    “多謝舅父。”玉揚瑜靦腆一笑,“孩兒之書尚不如舅父遊龍之態,祖父與父親也雄行矯健,瑜兒還須多加練習,多多學習。”


    “小小年紀寫成這般已是不錯了,你父如你這般大時尚不如你。”玉策拍拍孫兒的臂膀,看一眼閑散作畫的宇文靖域又道:“倒是浩清侯,小小年紀就有勝乃父之姿,當真叫人敬佩。”


    這種情形下玉子衿是說不得話的,隻得擔憂的看著宇文靖域應對。


    古來以孝為本,對父母需時存謙卑之心,莫敢言勝。雖世人多說宇文靖域有勝乃父之姿,但其本人於此也應以謙卑處之為佳。


    對於玉策的刻意為難,宇文靖域出人意料地並未輕吐自謙讓步之語,反倒一貫的驕傲自如,“玉王溢美,為人子者,自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方不負父母之所望,此乃為人子者本分。”


    語出輕狂,玉策聽了眉目一挑,館中諸多文人大臣先對其表露了不滿,洗文館裴侍書道:“浩清侯言需自謙,英成王尚存於世,為人子者豈可輕言有勝乃父之誌?如此,置英成王於何地?”


    宇文靖域在心裏暗罵一聲酸儒,表麵仍有禮擱筆,“裴侍書此言差矣,本侯隻言要成父之所望,何時對父不敬了?況且,”迴看一眼玉策,“況且玉王讚本侯有勝家父之姿,難道裴侍書覺得玉王是在說瞎胡話,要離間我父子關係不成?”


    “浩清侯言重了,”裴侍書臉色驚變,趕忙向玉策請罪,“玉王明鑒,老臣不敢,是老臣無知輕言了。”


    “無知輕言?裴侍書當知,為人臣者,弗知而言為不智,知而不言為不忠。為人臣不忠當死,言不審亦當死!”


    宇文靖域的言之鑿鑿令裴侍書起了一身冷汗,嚇得以頭伏地連忙向玉策請罪。


    一個孩子不過隻言片語便將一位大儒貶斥至此,一殿人有些愕然,玉子衿繼而化擔心為安心。


    玉策有些僵硬的表情漸漸化開,變為淡淡的淺笑,眼底卻是看不見底的深,“浩清侯不過是玩笑話,裴侍書何必當真,快些退下吧。”


    “是,老臣遵命。”


    宇文靖域未多說,繼續低頭作著自己的畫,中間一個抬頭對上了玉揚翕投來的笑臉,他有些尷尬地趕忙移開了目光,繼續低頭畫著。


    玉子衿有些隱憂,她是不是該讓兒子早點知道,這樣誤會下去似乎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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