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關外,四野茫茫,樹葉斑駁依稀透著盛夏灼熱的光。話別的人,一個高立馬上深情俯視,一個裙裾曳地眉眼微抬,相顧無言終化成一陣馬蹄颯踏流逝在樹林的盡頭。


    玉寒牽著馬與玉子衿並肩而站,“寧襄王府的通關令牌在連渡通行必會被記錄在冊通知父親審閱,擅自勾銷通行記錄,若被告發可是重罪,你打算如何報答颯表哥?”


    “我......”玉子衿被玉寒從甜蜜的向往中強行拉迴,小臉一嗆憋得通紅,真後悔小時候天天叫著他是大智若愚,這幾年她被他的“大智”真心“大治”得服帖貼的。


    捋捋秀發,衝著玉寒一拱鼻子,“誰說我讓表哥去勾銷通行記錄了,通關令牌多了去了,誰規定我一定要用寧襄王府的?哼!”玉子衿轉身就走,這臭小子休想再誑她,颯表哥就是表哥,她對他隻有兄妹情分,沒有兒女情愫!


    曼妙的身影越走越遠,玉寒的眉頭也越皺越深,一絲陰鷙出現在他臉上,是啊,不一定要用寧襄王府的,他怎麽就把這個給忘了?


    數日追蹤封鎖俱無所獲,宇文錚就如憑空蒸發了般不見蹤跡,看著玉策日漸一日陰沉的臉,玉天滿心不甘,他收到的消息不會錯,宇文錚肯定來了上京,天壁大牢被炸就是鐵證,他豈能讓他在自己手下逃脫?


    “父親,此次是孩兒辦事不力,請父親再給孩兒幾天時間,一定將宇文錚抓捕到手!”


    豪門怨多,尤見骨肉。玉策妻妾成群,子女眾多,除卻嫡妻明清徽及其子女,寵愛如夫人夏侯氏及其所生二子、董夫人及其所生二子亦甚,為保地位,玉天難免急功近利了些。幸好這些年他與玉寒頗得玉策青眼,六弟玉亓小小年紀校場得冠,玉皓潔入宮為後,玉子衿最得父心,明清徽重得玉策疼寵生下了小弟玉宇,所有風向幾乎都順著他們而生,正是他展現才能,讓玉策百年之後把基業放心交予他手的時候。誰知宇文錚一事卻是徒勞而返,使他的信誓旦旦全化作頑石砸了自己的腳。


    對於玉天所請,玉策未予,著令玉天撤兵,八門放行,人已經不在上京城中,他也無需再徒勞。重兵把守之下都能逃之夭夭,這樣的對手還真是更加激起了他幾分興致,這幾番讓宇文錚逃脫,或許是天命要讓他將來與之在戰場上一決雌雄,這個難得的對手他倒是很有興趣與之一爭。


    連日操勞,玉天離去後玉策便在睡榻上小憩下了,再醒轉隻聞得梨香撲鼻,對上正在臥榻旁捶腿服侍的愛女,玉策寵溺道:“聽說你去了西山寺為你姐姐祈福,什麽時候迴來的?”


    玉子衿匆匆歸來便來了,簡單梳洗換了一身玉色漩渦紋紗繡裙,頸上的瓔珞墜著生辰時玉策賜下的拇指大小的精致玉如意,簡單的發髻上插了一支白玉壓鬢簪,簡潔家常,不失端莊。


    盈盈一笑捧過桌上經營飽滿的鴨梨,玉子衿道:“今早剛迴的,進宮見了姐姐請安,她還特地讓我帶了崇溪供奉的鴨梨來與父親,說父親以往最愛這個味道了,多年在外,定是想念。”


    玉策輕咬一口鴨梨,多年不食鄉味,味道更勝以往甜美,“你姐姐有心了,這些年月父親險些都忘了崇溪鴨梨是何風味,難得路途遙遠這梨還能保持如此新鮮,真是有勞本王的國色郡主給為父帶迴來了。”


    聽到玉策打趣,玉子衿心知父親勢必已經知道“上京國色”一事,也不矯飾,見玉策還有疲憊便囑托好好休息告退了,出了書房徑直向府外而去。


    原倚風隨意盤坐在臥榻,隻穿了一件雪青色的家居常服,墨發半梳成髻未帶冠玉,僅腰間係著一枚墜著綠絲絛的玉璜,再無其他飾物。長睫如羽靜靜垂視在指尖的書頁,俊如美玉的麵頰上一貫超然物外,翩翩儒雅的氣息斯室德馨。


    玉子衿進門就看到這麽一幅公子如玉的場景,長裙曳地款款而來。


    見到來人,原倚風合下書本,笑道:“這大暑天的,你怎的來了?來人,快給郡主看座。”


    侍從肖酌搬來一個圓凳安置在臥榻旁,玉子衿一斂裙裾便坐下了,雙眸一掃原倚風雙腿,道:“聽聞你前些日子落馬摔到了腿,特來瞧瞧,可好些了?”


    “隻是扭傷,並未傷著筋骨,是下邊人誤傳而已,將養些時日便好了。”原倚風坦然道,三月春風般的淺笑滌蕩人心,磊落氣度光風霽月。


    “無礙就好。”玉子衿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雙手奉與他,令牌正麵篆刻著“清河”二字,反麵一個“風”字,正是原倚風的私令,“多謝相助,原物奉還。”


    原倚風並未伸手去接,堪堪氣質風華無雙,此時染上了一絲莫名的黯然,麵上依舊是風雅無匹的舒笑,“這令你留著吧,年少相交至今,你不必跟我客套。我自來來去無羈,遊放之名皆知,你拿著它以後出門行事卻也方便,可免去諸多麻煩。”


    四目晶瑩相對,玉子衿自知在他麵前心事泄露無遺,那日莫名向他求取這令,他二話不說便給了......隻怕是有意為之。上京一連封鎖半月,這般心竅玲瓏之人,又豈會看不出其中端倪?即便他未猜出宇文錚之事,隻怕天壁大牢一事也逃不過他的眼。


    他們也算是一同長大,這些年在玉子衿的眼裏,原倚風確然是個心如明鏡的坦蕩君子。有些事,看破卻不道破;有些人,看透卻不說透。他永遠都知道保持恰如其分的尺度,既不自作聰明,亦不給人難堪。這樣一個人,心底清明善解人意,才思敏捷智廣涵三,更有一顆海納百川的仁善心腸,得其為友,夫複何求?


    一陣輕咳聲響起,隨之蘭香如霧渙散入鼻,清雅芳香的氣息自一方琉璃盞中飄出,迴蕩一室。


    肖酌進門就看到二人凝視而對,自知來得不是時候,趕忙陪笑道:“郡主,這是前些時日府上廚子剛新作的蘭沁羹,香氣怡人不說,更是清熱解暑,世子老早就說等您來了要給您嚐嚐呢!您老是不來世子就讓我們天天備著,盼星星盼月亮今兒可算把您盼來了。”


    玉子衿自顧失態,趕緊將令牌收在懷中,接過琉璃盞向原倚風低眉順眼稱謝。


    “休得胡說,越發沒規矩了!”原倚風一派雲淡風輕被肖酌的一席話說紅了耳根兒,幸得玉子衿沒有看到,肖酌癟癟嘴站在一旁不語,見玉子衿撥動著調羹,原倚風清清嗓子道:“裏麵沒放糖。”


    撥調羹的手一頓,玉子衿輕“哦”了一聲,她隻是在走神,並未介懷這個。輕抿一口,入口香潤,口齒生香,溫涼的口感極佳。這類解暑羹湯,放了糖蜜更是甜美可口非常,這裏麵沒有卻絲毫不減其真味,很明顯是照顧了她的口味。不論何時何事,他似乎永遠都能做的無微不至完美無瑕。


    “蘭瓣浮動,增其色;湯底絲滑,出其香;烹製精心,美其味。果然色香味俱全,入口清香順滑,著實舒爽。”玉子衿不由讚歎。


    “前幾日國香園各色品種的蘭花開了不少,太醫說蘭根可治扭傷接骨,便去為我采了些研藥。廚子用多餘的蘭瓣做了這羹湯,熱水瀹過,花色新,湯味鮮美,府中上下很是受用。”


    未待原倚風說完,肖酌接茬:“是啊是啊,世子說郡主愛蘭喜梅慕茶蘼,下次還可以再讓廚子......”肖酌說著說著閉了嘴,趁原倚風還未完全變臉趕忙找了個由頭退下了。


    氣氛一時尷尬,原倚風輕咳兩聲岔開話題:“最近國香園此季花色開得甚豔,母妃有意請皇後娘娘前來賞花,隻是前些時日母家舅父去了,此月忙於香祭法事,並不在府,父王又外出清遊去了,隻恐過了這個季節美景就要糟蹋了。他日你若進宮可問問皇後娘娘與各宮娘娘,是否需要些花草去充點宮宇,若要親賞,臣等躬身接侍。”


    玉子衿隱隱品出話外之意,未出幾日父親就要迴顯陽了,下月初七是父親壽誕,大哥、二弟和她勢必要與父親同迴顯陽備壽,這事要辦得快了。


    數日後,得到玉皓潔懿旨,玉子衿盛裝進宮。越過重重宮門,屋宇錯落,宮殿連綿,盛極一時的原氏皇朝如今也隻有這座皇城的金碧輝煌還鐫刻記錄著它曾有過的無上榮光。這富麗堂皇甲天下的瓊樓玉宇中,曾有美女如雲如過江之鯽,曾有真龍九五捭闔天下,曾有智冠英傑馳騁朝堂,亦有數不盡的勾心鬥角、波譎雲詭和鮮血淋淋。而今,光芒四散,這座皇城不過是華麗外衣下的腐朽之身,任誰都能嗅出它身上散發出的古老腐爛氣息,足下萬千螻蟻齧噬,隻等一雙有力的手將它推擲於地,片息倒塌。


    隻是不知道這雙手的主人是誰,是父親,還是阿錚?抑或是,一個更有力的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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