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澀的天陰沉欲雨,彎月鑽雲,明星幾點並未將這個夜點綴出幾分明亮,危樓百尺、錦旗招搖的皇城在這個夜中更顯靜謐莊嚴。


    純金盤龍的璽印按下朱紅的“順天承運”四個字,屋宇華蓋燈火通上的殿中,原業收好玉璽,將一卷織錦雲紋的聖旨交給了窗前疏漠深沉的男子。


    深入虎穴來到上京,子夜隻身獨闖皇城,單憑這份魄力,原業便知道自己沒有選錯人。


    宇文錚掃量了一眼聖旨上的內容,屈下一膝拱手道:“臣宇文錚定不負皇上所望。”


    “宇文將軍免禮。”原業扶起宇文錚,“宇文將軍少年英雄,雄略冠時,英姿不世,能得宇文將軍相助,朕相信他日,朕一定能與將軍君臣同力,共除國賊,匡扶我原氏天下。”


    國不成國,君又豈能成君?當年即位他沒得選,可身為原氏子孫即便他再胸無大誌也不能這般長久受人挾製。此事若成,原氏和他還有東山再起之望。若不成,寧為蘭摧玉折,不做瓦礫長存!


    雁過長空,隻有一翅黑影,在渺茫漆黑的深夜更加看不真切,守城的侍衛揉揉惺忪的雙眼,心虛的看看四周並沒有人發現他打盹後繼續警戒的站立著。


    被當做大雁的人一路飛簷走壁,一柱香的時辰已經到了一處巷陌。


    “現在上京除了皇宮外全城都戒嚴了,應該是玉策知道了你來上京的消息,因為上次的失手他一直耿耿於懷,這次我們想離開......難了。”霍衍庭刻意壓低著聲音。


    “玉策命人全城戒嚴是想甕中捉鱉,卻獨獨沒有加強皇宮的守衛,這樣做不過是想在抓到我的同時拿到我與原業結盟的證據,再趁機以蠱惑聖上的罪名光明正大的將我除掉,掌控川西。現在玉策必定在趕來上京的路上,顯陽到上京最快也要兩天一夜,明天傍晚前我們一定要離開上京。”


    “那我們該從何處脫身?”


    “西門,我們走西門!”


    霍衍庭一愣,宇文錚道:“西門掌控在江安王手中,他與玉策素來不和,原業多年打壓嫡脈,他當然也不將其放在眼中,可為了防止我被人擒獲揪出衣帶詔禍連原氏,他必會以讓我交出衣帶詔為條件,放我們離開,以防當年上京圍困之事重演!”


    “你千裏迢迢來這裏不就是為了這一紙詔書,這樣一來豈不白忙?”霍衍庭的聲音帶起笑意。


    宇文錚垂下目光,“誰跟你說我來是為了這個?”


    午後日頭正毒,褐色布衣、頭戴鬥篷的男子隱逸城牆一角,片刻後掉頭快步而去。左轉右拐走進一戶人家衝座上二人拱手,“將軍,公子,不好了,西門換防了,守衛變成了薑戈的人。”


    宇文錚放下正在擦拭的劍,淡然道:“虎父無犬子,原來是我小覷了玉天,竟這麽快就能想到把江安王換掉。”


    霍衍庭歎了口氣,道:“是啊,昨日他約江安王賽馬,結果馬就受驚使得江安王摔斷了腿,今日早朝玉天上奏因江安王受傷有責而願意代行西門守衛,原業無權,也隻得準了。現在,我們該如何?”


    宇文錚冷笑,一手抄起桌上的劍,“嘩嘩”幾個劍花錚光白亮,寶劍雪鋒映出窗外透進的幾道日光,射在他深邃的星目,“船到前頭自然直,靜觀其變。”


    當玉策見到守衛得果真如銅牆鐵壁般的上京城時,心裏不禁對玉天的辦事能力讚賞有加,可一連幾天八門死守,所進出的人無不經過嚴加盤查,愣是連宇文錚的影子都沒見到,玉策不得不懷疑是否宇文錚早已溜走。


    全城戒備引得整個上京城的人人心惶惶,玉策忽然歸來更是讓滿朝文武疑惑不解,市井漸漸也有了玉策意圖逼宮的留言,長久戒嚴已是下策,無奈之下,玉策隻得以國庫失竊國寶為名,命玉天將城內所有外來可疑人員抓入了天壁大牢。


    街道上不時傳來士兵抓人的喧嘩聲,正在馬車中小憩的玉子衿不悅的掀開車簾,這一連幾日,沒有上千也有數百個男子被抓進了天壁大牢,不就是丟了個國寶嘛,父親要不要這麽小題大做搞得民不聊生,還特地從顯陽跑迴來。


    玉子衿在心裏小小的抱怨了一下,半倚迴軟墊上正要繼續小睡,那夜大哥的話忽然在腦海中迴蕩。即便是丟了國寶也絕不會驚動到父親,這番大動幹戈不像是在尋國寶,倒更像是在找人,公西越死了,侯南康死了,現今能讓父親如此緊張的人隻有——宇文錚!


    宇文錚來了上京?


    一群士兵帶著新抓捕到的嫌疑人自馬車旁走過,風起,簾動。


    玉子衿還未從最先開始的猜測中安定心神,滿臉錯愕又生生定在了臉上。


    剛剛那群人中......那張臉,那個眼神,不會錯,不會錯......


    飛快地跳下馬車,玉子衿丟下隨從仆婢一路向天壁大牢的方向跑去,當氣喘籲籲停在天壁大牢門口時,她終於清楚地看倒了那個個身影,她認得他,真的是他!


    天壁大牢,鐵壁入天。隻有進來的人,沒有出去的人。


    暗室潮深,幹草雜亂,一間間四方狹隘的牢房裏有販夫走卒,也有文人遊客,到處彌漫著哀怨聲,獄卒三番五次的嗬斥都沒能止住上百號人的哀嚎,平白無故抓這麽多人進天壁大牢,本就是不合情理,獄卒無奈,隻得任他們去叫了。


    一間同樣雜亂喧鬧的牢房裏,不同於其他人的怨聲載道,兩個英俊男子在一個角落裏閉目打坐,靜聲調息,毫不在意此刻的牢獄之災,其他人稀奇地瞧了二人片刻,便自動的與二人保持了距離,衝著牢外的獄卒喊冤。


    “阿錚,天壁大牢雖然守衛森嚴,但你我二人若是想走也未必不可,我們何時脫身。”夜深了,見其他人叫累了都睡著了,霍衍挺慢慢靠近宇文錚道。


    白日裏那些士兵人多勢眾,他們不得妄動,隻得被抓入了這裏,現今夜深人靜,若是離開也不是件難事。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玉策從頭至尾隻讓玉寒來巡視了一遍,說明他還沒想到我們會乖乖進天壁大牢,他現在八成還在掘地三尺尋找我們的蹤跡,若你利用這些人製造混亂趁機逃走,隻會打草驚蛇。我們按計劃行事,等你安排好的替身引住了他們的注意力,我們再伺機而動。”宇文錚警惕的看著牢外的獄卒低聲道。


    霍衍庭點頭靠在牆邊閉目養神,他本來是不讚成來這一趟的,原業隻是頂了個皇帝的虛名而已,實際作用卻不大。直到後來有一日看到他眼中多年未曾見到的光芒時,他才漸漸明白,他來這一趟為的根本就不是原業。


    玉皓潔剛剛卸下沉重鳳冠,欲喚人更衣就寢時,突然眼前東珠掛簾隨著一人疾步闖入緊緊晃動,她被嚇了一跳,揮退幾個神情緊張欲阻來人的女官,她莫名其妙看那滿頭大汗的人,“你怎麽了?”


    玉子衿喘著粗氣,一顆心不停狂跳,似乎下一刻就要從口中跳出,許久不能平複,良久她似乎認清了自己的內心,顫抖著聲音道:“姐姐,我那鍋開水來了上京!”


    子時三刻,正是天壁大牢換防之時,狹小的窗外不時傳來士兵沉重的腳步聲和鐵甲的摩擦聲。


    牢中沉寂,隻有男子此起彼伏的唿聲響起,宇文錚自懷中掏出一方青色錦緞默默端詳,慣常淡漠的臉上現出了難得的笑意,一縷月光灑進照亮了那方錦緞,許是因為經常撫摸的緣故,錦緞已經變得陳舊,但仍是清新的光華。


    一陣“嘭嘭”聲傳來吵醒了整個牢獄中熟睡的人,一個黑衣人快步而來,利刃一揮砍掉了門上的鎖鏈,各個牢房的人紛紛向外逃竄,獨宇文錚與霍衍庭原地不動打量著眼前的黑衣人。


    “我並無惡意,若想保命,快跟我走!”黑衣人冷冷丟下一句,轉身而去。


    “走!”宇文錚未多猶豫,與霍衍庭尾隨黑衣人而去。


    無數犯人自牢中破獄而出,給正換防交接的兩隊人馬來了個措手不及,當守衛統領帶著守衛忙於抓捕之時,一陣破天轟鳴般的雷擊使得整個大地都晃了三晃,屹立有百年之久的天壁大牢幾近倒塌。


    轟鳴未止,隔壁又火光漫天,緊接著士兵來報隔壁的軍器監著火,一支隊伍忙抽離前去救火。


    犯人四處逃竄,廢墟殘垣傾倒,火勢漸漸蔓延,整個天壁大牢亂作一團。


    一路飛出天壁大牢數裏,黑衣人隱入一處樹林不見了人影。


    宇文錚與霍衍庭向著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在叢林深處一處闊地,一輛裝飾華貴的翠幄紫檀香車正停前方。


    兩人於數丈外止步,楊柳送風,白雲出月,涼風徐夜下觀摩著那輛香車,更觀摩著新綠帷紗後靜坐的模糊人影。


    晚風吹拂,彌漫起淺淡馥鬱,沁人心脾的舒爽,一隻白皙玉手映著月夜清輝伸出挑起帷紗,接而從車中緩緩步出一個清麗少女,她淡青色清新如野的羅裙勾勒出無需增減的優美姿儀,鬆鬆的雲髻下插著雪玉纏絲銀步搖顫顫曳曳,一雙妙目如秋水瀠瀠望著前方駐足的男子,林下之姿如風清婉。


    看到那張臉,霍衍庭當場呆愣。


    而宇文錚,幽邃星眸在漆黑夜中變得分外黑亮,他的瞳仁一刻未移地注視著那車上的少女,似萬丈深海頃波滌蕩,表麵沒有波瀾,內裏已掀起無聲巨浪。


    一別六年,首次碰麵,他們就這樣無聲無息,靜靜相望著,共落了一身清夜露水,浸濕彼此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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