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鏡中的人影漸漸抬頭,她的嘴邊銜著靜美笑意,本是那樣養人心目的畫麵卻在另半邊臉的傷疤露出時毀掉了所有美感。明知玉子衿心裏的想法,歐陽佩月這個當事人卻沒有半點的自怨自抑自顧感傷,即便是在玉子衿初次看到她的臉露出驚訝惋惜時,她也隻是始終帶著淡淡笑意,真實不做作,灑脫不拘謹,仿佛那毀掉的不是她的臉一般。


    “時間不早了,歇息吧!”


    “好吧!”


    蓮帳清芳,兩個女孩並躺在一起,不知是誰打開了話匣子,漫漫閑談了起來。


    玉子衿沒有告訴歐陽佩月自己的真實姓名,隻自稱悠兒,歐陽佩月亦隻將閨名相告,兩個女孩一見如故,隻把對方當成了尋常富貴人家的女兒,當玉子衿問起歐陽佩月白日之事時,她也毫無隱晦地說了。


    原來白日之時她在祭拜的是她的父母雙親,去年這片江上賊寇肆行,歐陽佩月的父母從南方經商歸家路過此處,不幸遭賊寇劫掠,一把火將商船燒了個幹淨,父母屍骨無存,隻留下她和祖母幼弟孤苦無依,現適逢忌日,祖母身子不好,弟弟年紀又小,隻能由她孤身前來做祭。


    聽了歐陽佩月的身世,玉子衿從心底憐惜起這個小姐姐來,看她提起逝世雙親時眼中露出的憂傷與淚水,她寬慰著趕忙拿起枕邊的繡帕幫她拭淚。這時月光一道入蓮帳,玉子衿詫異停手,她呆呆望著歐陽佩月臉上那被自己不小心蹭掉的傷疤,用近乎吼的聲音叫道:“你的臉怎麽在掉色?”


    歐陽佩月意識到問題後也不矯飾,反倒撲哧一笑,灑脫道:“你說呢?”她邊嬉笑反問著玉子衿邊開始揉搓自己那所謂的“傷疤”。


    等到傷疤漸漸被揉搓了個幹淨,露出一張完美無暇的美麗臉龐,玉子衿才恍然大悟,“原來你沒有毀容......唔......”


    歐陽佩月在她大聲叫出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噓道:“你再叫全世界就都知道了!”


    玉子衿看了一眼外間熟睡的奶娘,小聲問:“為什麽?”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若歐陽佩月父母俱在,她當然可以不必頂著“無顏女”的名頭過日子,可現在父母俱去,家中是祖母當家,那老太太性子多疑,又心胸狹窄的很。歐陽佩月的父親在她幼時曾給她定下一門親事,那家也是豪富之門,歐陽家遭劇變之後,夫家公子也算是行事厚道的有心人,沒少主動上門幫襯歐陽家的生意,偏偏歐陽老夫人覺得自己家大業大孫兒又小,這個未來孫女婿是別有所圖,企圖將來以歐陽家東床之身欺淩內弟,侵占家業,因此對人家是千防萬防,百般冷對。


    歐陽佩月心裏明白夫家寬厚,不會和一個老太太計較,偏偏前些日子一樁重要的生意因父母故去而被夫家接手,歐陽老夫人便一心認為是對方故意所為,更落實了人家存心要通過結親謀算自己家業的想法,一怒之下拍案單方麵宣布解除了這樁婚約!


    訂過親的女孩再尋夫家身價會大打折扣,歐陽佩月不想委屈自己。而且弟弟年幼,祖母老弱,現在這一份家業在他們手中是護身之符,也是匹夫懷璧,不知道會被多少人惦記呢?真到了那一天,她會被許給什麽人,自己還真的是不敢想。


    揚湯止沸,不如去薪!


    比起被人宰割,她情緣孤獨終老!


    索性前日在一家客棧住店時自導自演在夜裏假裝跌下了樓梯,奶娘隨從發現時看到她故意畫出傷疤的臉都信以為真她毀了容,這幾日她堅持不去醫館,也不讓別人接近自己,性情更是裝得冷淡令下人不敢接近,皆以為她性情大變,這樣等迴到家時也方便應付祖母了。


    有這樣一條疤在臉上,誰敢娶她?


    玉子衿這樣一個機靈通透人看到那條疤做出的反應,更是讓歐陽佩月覺得滿意。


    聽了緣由,玉子衿更是敬佩這個小姐姐的聰慧,絲毫不知這場風波其實和自己頗有關聯,“姐姐自毀美譽以求自保,我相信將來終有一日姐姐會遇到那個讓你甘心洗下這無顏之痕的良人!”


    “謝謝你的祝福啦!”歐陽佩月甜甜笑著一點她的鼻尖,“時辰不早了,快些睡吧!”


    “嗯!”


    翌日清晨,風帆遠去送行人,玉子衿站在渡口使勁朝著已經渡船而去的歐陽佩月招著手,“姐姐,有緣我們會再見的!”


    歐陽佩月亦在招手迴應,直到兩個女孩一東一西俱化作江海一點,才各自罷手收迴了目光,浮萍相聚的緣分總是讓人分外珍惜。


    此刻瀧州安西將軍的府邸,本最該春風得意的兩個少年卻沒有那江邊惠風和暢的暖意,宇文錚剛一掌拍斷今早上的第八個梅花樁,一抬頭就看到霍衍庭擺著一張臭臉龍行虎步而來。


    “怎麽了?我今早聽下人說前幾天上京來旨將今春禦貢茶品的生意批給了霍家,這麽一樁大買賣你還不開心?”宇文錚坐在石桌前給霍衍庭斟滿一杯茶。


    霍衍庭一飲而盡,咬牙切齒道:“那你有沒有聽說本公子被退親了?”


    “噗!”宇文錚淡定地擦擦水漬,“什麽時候的事?”昨夜子時他們二人才趕迴瀧州,這個消息還真沒聽說。


    “旨意下達的那天,在同一天!”霍衍庭的臉有些扭曲,宇文錚緩了緩想明白了原因,接而看到霍衍庭扭曲到極致的臉有些恐懼地捂著耳朵往遠處坐了坐。


    “我被人退親了?我居然被人退親了?我風度翩翩玉樹臨風富甲天下的霍大公子居然被人退親了?”


    噗通一陣滿樹鴉雀四散,最後一句近乎獅子怒吼響徹將軍府的上空。


    良久,宇文錚揉著差點被震出血的耳膜製止住有些發狂的霍衍庭道:“淡定淡定,你我同病相憐,同病相憐!”


    世人皆知霍大公子愛財愛美愛麵子,最後一樣為摯愛,他做生意可以虧本,娶老婆可以貌醜,但麵子絕對不能丟!退他的親好比撕他的臉,撕他的臉不如要他的命!


    見霍衍庭還要發作,宇文錚又勸:“別生氣嘛,那樁婚事你本來就是繼承父親遺命,瀧州這麽多好姑娘你還怕找不著個更好的?男子漢大丈夫,丟一次麵子又不會少一層皮,你堂堂霍家大公子誰敢取笑你?”


    霍衍庭瞪他:“耗費青春守身如玉的不是你!你能懂我的悲傷嗎?”


    “額......”


    “不過沒關係,”霍衍庭神色恢複如常,用同樣可惜的眼神看宇文錚,他拿出一封信箋甩給他,“你可能比我還要淒慘些!”


    衍庭吾侄,見信如唔。叔父甚安,勞煩掛念。侄之所諮,叔父甚惑,親朋室族尤多,子侄孫甥朋眾,加姻親錯節、親族攀附,垂髫幼子非過百數,亦有八九十多,侄之所述實難明尋,如無確實姓氏名錄,請恕叔父無能之過!


    是昭文的迴信。


    “他在敷衍你!”宇文錚將信丟在一邊,一個家族沾親帶故固然子嗣眾多,就連宇文錚自己都未必一一認得清與宇文家沾親帶故的宗族兄弟,但那日那個男孩能斬釘截鐵十分放心地讓他們把人送至綺州昭家,就必然和昭文關係匪淺。昭文這般迴信,顯然是在刻意隱瞞悠兒和那個男孩的身份。


    霍衍庭點點頭,“川西民風開放,你們楚南更是不拘俗禮,而且於婚事方麵更是注重一諾千金,一旦許出便是語如覆水不可收,我不知你那日是不是一時衝動才做出承諾,但我知道這話你絕不會隨意說出口,既然說了便要言出必行。可岱東、江北、臨中這些個地方的大家士族都是極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這女子清譽有時候都恨不得是條命,悠兒被人販子拐賣又被陌生男子所救,雖然人身安全無礙,可若是傳出家門勢必會對她有不好的影響,她的身份咱們是休想從昭文這裏套出來了。”


    宇文錚落寞一笑,一個轉身迴旋抽出兵器架上的佩劍,錚亮耀眼的刀鋒劃過半空落在他另一隻手的掌心,他靜靜看著掌中薄刃似映出那個女孩的清亮眼眸,“沒關係,若是有緣定會相聚,我可以等,我宇文錚雖年少輕狂,但說出口的話絕不收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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