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日起,山間清曠,兩人一騎行在深林古道。


    宇文錚一邊百無聊賴地用皮鞭抽打著半夜追尋來的坐騎,一邊眼皮直跳地看著坐在他前麵悶悶不樂的小女孩。


    想起昨晚上的事他簡直淚目,這丫頭看著沉靜,實際上卻是個思想脫線的主,僅僅扯出一片衣角就自行胡思亂想那許多,直直把自己哭成了個淚包,他宇文錚想要什麽樣的女子沒有,至於喪心病狂到去欺負一個小女孩?他還救了她的命呢!


    什麽王八蛋,臭流氓,不要臉......這些話是用來形容救命恩人的嗎?


    最後——“別哭了,我娶你,我娶你還不行嗎?”


    那話說出來的時候宇文錚發現自己原來也有腦子跟不上嘴的一天。


    她卻不哭了。


    不知道是被驚到了還是喜到了,畢竟得年紀輕輕就名揚天下的安西將軍親口一諾可是無數深閨女子的美夢,換成是誰此刻必定都會又驚又喜地說不出話來。


    見玉子衿不說話,宇文錚隻當她是高興壞了,也對,畢竟他昨日那般英勇地救了她的性命,小女孩嘛,最容易在這樣的情況下對男孩子產生仰慕之情了。


    其實他不知道,玉子衿既沒有驚,也沒有喜。


    她隻是......被他這句話噎著了。


    她才八歲好不好,根本就還沒想過成親以及和什麽樣的人成親這種問題,雖說很多女孩早在很小的年紀就在父母之命下定了親事,但成婚嫁人對現在的她簡直遙不可及。況且,什麽叫“我娶你還不行嗎”?聽起來好像是她在刻意逼他一樣!


    她堂堂郡主會愁嫁?安西將軍怎麽了?很稀罕嗎?


    暗暗惱了半天,她臉皮再厚也是個知羞的姑娘,哪抹得開麵和他爭論什麽娶不娶嫁不嫁的,索性閉嘴不和這個人說話!


    大將軍有些恐懼地摸摸自己的屁股,內心戲十足地在和自己天人交戰......


    他要怎麽告訴父親他出去打了一場仗卻拐迴來一個八歲的小媳婦?


    這得挨多少棍棒?


    不過也好,他終於不用費盡心機找借口推脫那些要給他說親的媒人了。


    這丫頭年紀雖小些,好在樣貌和膽識還是不錯的,也比那些個乏味的大家閨秀有趣多了......


    春風淺潤,吹蕩山穀簇簇華英,落了一地碎紅,也落在女孩烏黑發間,宇文錚看著女孩輪廓優美的側眸,齊整如羽的長睫,如雪似玉的麵腮,長處詭譎的少年心思也不由得簡單明淨了起來。


    他輕輕地揉搓她的小腦袋打破沉靜,“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皓齒輕咬粉色唇瓣,玉子衿本來打算不搭理他的,可當她感受到頭上那不該屬於這個英姿少年會有的低柔力道,還有那叩擊心門的淡淡暖意,她瞬間軟了心,道:“我叫悠兒。”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這是她的小字。


    “悠兒......”宇文錚呢喃著這個名字,淡淡一笑,沒有深問她姓什麽,何方人士,她既不願多說,他也不會勉強。這是他的教養,再親近的人也不會任意窺其難言之隱。


    “那你怎麽會落在人販子手上?”看這丫頭的模樣明顯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身邊少不得有奶娘丫頭跟著,她是怎麽被人抓了去,還穿著一身男孩的小緞袍?


    玉子衿抿抿嘴,忽然想起此刻必定掛心的父親和被自己連累的侍女,愧疚道:“都是我太調皮了,父親要去軍......要去莊上收租子,我就穿了弟弟的衣服扮作男孩硬跟著去玩了。那天趁父親不在我和世伯家的弟弟甩掉下人一起跑上了街,我知道外麵世道險惡,也沒打算跑太遠的,隻是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倒黴,走了沒幾步路就被人販子盯上了。”


    宇文錚所料也相差不遠,笑道:“現在可不是太平盛世,再安寧的地方也總會有不法之徒,也幸好你是男童打扮,不然後果真的不堪設想,以後可要好好留在家裏,不能再到處亂跑了。”


    玉子衿難得受教道:“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隻是......隻是整日呆在後宅跟嬤嬤學繡花真的很無聊的。”


    霍衍庭睨一眼流血的手臂,玉扇長展在前護著沉睡的嶽澤洛與數丈外的兩人對峙,“二位已經連著追了在下一天一夜,如此耐力著實不像張府中人,敢問在下何時得罪了二位,竟教你們如此窮追不舍不死不休?”


    徐坤兄弟二人相視一眼,都怪他們大意,沒能早些救出郡主和世子,以致後麵生了亂。張居中官不大,府邸卻不小,昨晚等到他們摸清張府地形去救人的時候,張府早已經亂成一團,現在郡主失了蹤不見蹤影,他們已是死罪,現在便要全力救出世子。


    “休要多言,不管你是何種身份,我都勸你快快放下我家公子,否則你後果難當。”


    “你家公子?”霍衍庭錯愕一笑,“二位苦苦相逼莫非把我也當成了人販子不成?”搞沒搞錯,這小子可是他拚死救的。


    徐坤道:“不明人士夜入官家府邸殺人,難道我要將閣下當做什麽好人不成?”


    霍衍庭有些被噎到,好像是這樣,使勁晃晃懷裏沉睡的嶽澤洛,“小鬼,醒醒,這兩個人你認識嗎?”


    幾天水米未進,嶽澤洛神誌已經不太清醒,但人還是認得的,見到徐坤兄弟,侯府公子完全忘了教養,破口大叫道:“奶奶的,你們怎麽才來?”


    這是認識了......


    霍衍庭挑挑眉,君子風範十足地也不多做糾纏,直接將嶽澤洛托付給二人欲轉身離去,知道自己錯怪好人徐坤有些慚愧,道:“公子且慢,昨日苦苦相逼是我兄弟二人之錯,還請公子莫要計較,隻是我家還有另一位小公子也一並失蹤,不知公子可曾見過?”


    “二公子被另一個人救走了,和我們失散了。”嶽澤洛靠在徐坤懷中虛弱道。


    “那人乃我至交好友,為人正直,二位且放心。”霍衍庭早看出玉子衿的女兒身,一聲“正直”也權且是化解了徐坤兄弟的憂心,又道:“我這便要去四處尋我那位朋友,二位若不介意可告知在下貴府所在,待尋到他二人,在下必將小公子毫發無損送還。”


    “這......”打死徐坤二人他們也不敢說出寧襄王府的名號的,關鍵時刻還是嶽澤洛機靈,揮手道:“多謝這位大哥,若尋得人來,煩請送至綺州昭家。”


    綺州絲織首富昭家,他的舅家。


    霍衍庭俊秀的丹鳳眼湧上笑意,雖然並不覺得那個小女孩和昭家有多大關係,但無疑是和眼前這個孩子關係匪淺的,也不多問,明朗一笑道:“如此倒是巧了,在下家中世代經商,與昭家世伯頗有來往,這事諸位放心便是,莫說其他,即便是看昭世伯情麵,在下也會將小公子平安送迴。”


    最後一句話說完眼前已經沒了人影,風中一物飄來落入徐坤掌心,那人憑虛禦風隔空留話:“煩請諸位靜候衍庭佳音,此物權且拿去向貴府主人複命吧!”


    藍色玉牌正中篆刻一個“霍”字,徐坤兄弟齊齊震驚。


    霍衍庭,川西首富之家的霍大公子。


    這塊玉牌,是代表整個霍家做出的承諾。


    郡主安危無虞。


    風漓城西五十裏,雪陽小鎮。


    宇文錚驚豔地看著從客房裏間走出的身穿青色碧紗裙的女孩兒,她瑩白柔嫩的小臉分外精致,秀美淡淡,玉鼻如削,尤其一雙杏眸如極品寶石晶瑩明亮,烏黑的秀發用一根青色發帶半束半披,配上這身衣裙格外清靈高致。


    也可見,他日傾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這清致高雅之色果然適合她。


    玉子衿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靦腆道:“謝謝你給我買新衣服。”因為這個原因,她決定原諒他昨晚的失禮了。


    宇文錚笑著移開目光,將食盒中的點心都拿了出來,“肚子餓了吧,我叫小二去買了些點心,快來吃吧。”


    玉子衿輕輕應一聲,慢慢坐到了桌邊。


    桂花糕、荷葉餅、梅花酥......她漸漸皺起了眉頭,一個比一個甜!


    宇文錚吃桂花糕吃得津津有味,見玉子衿隻吃了半塊荷葉餅就停下了,道:“你飽了?”


    “嗯。”


    “一天一夜沒吃東西這就飽了?”


    “嗯。”


    這不應該啊?宇文錚看著玉子衿心裏犯嘀咕,他有預感,這丫頭八成沒飽,昨天他見過她在酒樓啃饅頭的。


    兩個!整整兩個!


    硬是把她那個小兄弟的一份也吃了個幹淨,當時他還驚訝這孩子看著不大飯量還不小,怎麽今天吃這麽兩口就飽了?


    難道是因為他,她才故意矜持?


    溫暖輕柔的大掌輕拍玉子衿的額頭時,看著那人的關切眼神與神采容光,她本來打算要不將就將就再多吃兩口的,可那人忽道:“昨天我明明看你一頓飯能吃下兩個大饅頭的,那飯量可把我嚇了一跳,你別因為我在這裏就不好意思,盡情吃就是,姑娘家太矜持也不好,別苦著自己,我不會笑你的,我在外行軍打仗餓壞了的時候也是能吃下兩個大饅頭的......”


    兩個大饅頭?把你嚇一跳?


    玉子衿臉色越來越難看,她後悔了,她不原諒他!這輩子都不原諒他了!


    “你怎麽了?”宇文錚的饅頭論還沒說完,就被忽然竄起的玉子衿嚇了一跳。


    “沒什麽,我困了,先睡了!”玉子衿頭也不迴進了裏間。


    宇文錚呆呆看著盤中的桂花糕,他說錯什麽了嗎?還是......她想吃饅頭?


    “小二,來兩盤大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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