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似生平53


    顧懷昭驟然聽到這一句,仿佛被人拿棍棒敲了一下,一雙筷子都落在桌上。眼看著筷子往桌下滾去,顧懷昭木然彎下腰,去拾桌底的竹筷。


    隔壁桌的酒客拿酒碗狠狠一碰,各自濺出不少酒水,烈酒下肚,說得更是眉飛色舞:“你是不知道,那道疤從這裏劃到嘴巴,我上迴隔著山頭,罵了他一聲醜鬼,他居然氣得直打哆嗦,幸好我跑得快──”


    顧懷昭撿好竹筷,站起身來,輕輕問了一聲:“你們說的是應雪堂?”


    使扇人看顧懷昭身上也配了把鐵劍,還以為是一路人,抱了抱拳,高聲招唿道:“正是,不知這位兄弟師從何處,是哪一路的人馬?”


    顧懷昭腦袋中嗡嗡作響,眼前一片血紅,還沒等他迴過神來,左手劍已出鞘,抵著那人的脖子說:“不許你們這樣說他。”


    他驟然出劍,滿堂賓客臉色都不好看,都推開桌椅,借著三四分醉意,手摩挲著刀鞘劍鞘。


    使扇的劉姓漢子原本見顧懷昭出劍極快,嚇得牙關打顫,然後細細一打量,發現頸側擱的這把鐵劍劍刃已鈍,劍身上甚至有幾處豁口,不由放聲大笑起來:“哥哥勸你一聲,這把破銅爛鐵,還是別拿出來賣弄了。現在黑白兩道都在懸賞應雪堂的命,我隻罵他一聲醜,還是抬舉他了!”


    那人說著,拿手壓著顧懷昭的劍身,想往旁一撥。誰知顧懷昭聽得兩眼充血,腳步一錯,倒轉劍身,拿劍柄往他肩膀上一敲,把肩骨敲得粉碎,之後更飛起一腳,踩著他頭上珠冠站上桌麵,狠聲道:“我不許你們這樣說他!”


    劉兄俠士這才迴過神來,捂著肩膀,聲聲慘叫。


    舉座嘩然,一時間盡是出鞘之聲。


    顧懷昭看著滿堂寒光,終於想起這兩人在何處看過。


    自己當年圍困穀中,被亂劍削了頭顱,正是這兩人衝在最前頭,如今還這樣辱罵師兄……


    周圍全是怒罵之聲:“這人八成是應雪堂的同黨!”“大夥一起上啊!殺了他,以彰江湖道義!”


    顧懷昭眼睛裏仿佛有兩團火光,連嘴唇都在微微發抖:“你們無憑無據,有什麽理由說他?”


    還有誰比他清楚,一朝之間,身上無緣無故多了罪名,說殺了無冤無仇的人,那種憤懣苦楚,如行走刀山。


    因為他不在江湖,所以換成是師兄頂罪?顧懷昭忍不住嘶聲喊著:“我師兄他──”


    他容貌無儔,劍術無雙,不知有多受器重,他理應是無雙君子,去統領紫陽山,配藏鋒鐵劍,是謫仙一般的人物!這些人哪裏比得上師兄半根寒毛!


    一旁的高姓劍客看顧懷昭渾身都是破綻,突然發難,長劍橫掃,想削他下盤。


    一行人還未看到顧懷昭怎麽動作,顧懷昭手中長劍已經擦著那人的劍身,往他手肘嫩肉上重重一劃,劃得鮮血長流。


    顧懷昭終於迴過神來,目光灼灼地說了下去:“我師兄……生得極好看!”


    他斷斷續續的說到這裏,眼神萬分兇狠,兩行熱淚卻噙不住:“他就算、毀了容,在我心裏,也極好看!不許你們詆毀他半句!”


    堂中終於有人喊著:“這人瘋了,大夥上啊!”有些人熱血衝頭,真衝上前來,有些人卻悄悄往門外退。


    顧懷昭想到這些人是去圍剿應雪堂,出手已分不清輕重,一把劍使得至樸至拙,卻招招後發先至,把八仙桌周圍的人都刺傷在地,又一個騰躍堵住客棧大門。


    他這些年無事可做,隻能練劍消磨時日,此時再看別人的攻勢,隻覺得像小兒揮拳一般,隨手就能格開。虧得紫陽劍法招招隻往肩、肘、腕三處招唿,否則顧懷昭盛怒之下,隻怕會取人性命。


    不知誰喊了一句:“大夥一起上,我攻上三路!”


    顧懷昭斜斜站著,右手負在身後,左手鬆鬆垮垮提著一把破舊鐵劍,亂發都貼在臉上。直到對麵七八把劍到了身前,手中鐵劍才像活了過來,從劍網空隙中刺出,貼著其中一人的手腕一絞,右腳飛踹,把他踹得朝後摔去,身後四人受他所累,一同跌倒在地。


    剩下三四個人,臉上都變了顏色,遲遲不敢出手。


    顧懷昭把他們胳膊依次卸了,這才發現自己的劍劍刃翻卷,手臂也開始鈍痛。


    見自己功夫遠遠勝過昔日,顧懷昭心裏雖然閃過一絲快活,但更多的是無邊無際的悶痛。他呆立良久,才拽過其中一人,連著問了幾句話:“你們一共去了有多少人?誰牽的頭?我師兄現在何處?”


    那人看顧懷昭來勢洶洶,嚇得把什麽都交代出來:“好漢饒命!是李大俠和易女俠牽的頭,說是應雪堂包藏禍心,欺師判祖,帶著血樓的邪魔外道一起上了紫陽山,江湖上凡是會幾招把式的人都去了!”


    劍似生平54


    顧懷昭聽見易三娘的名字,臉色變幻,半天才極古怪的笑了一聲。


    被他撂倒在地的江湖客,生怕顧懷昭趁機發難,不是翻滾唿痛,就是哀哀乞饒道:“好漢饒命!我們這就打道迴府!”


    顧懷昭一腔心思早已不在此處,他從地上隨手撿了一把鋒利寶劍,又到馬廄中解下一匹順眼的良駒,使勁扯著馬韁往客棧門口走去,一跨過門檻便翻身上馬,恨不得足下生風,早一步趕到紫陽山。


    想到那些江湖人的汙言穢語,顧懷昭途中經過醫館,還向許大夫順帶討了一瓶去疤的藥膏。至於應師兄臉上受傷,為何不找落雁林主好好醫治一番,顧懷昭稍稍轉念就心如刀割,哪裏敢細想。


    他就這樣日夜兼程地趕了十幾天路,離紫陽山越近,路旁打尖的江湖人越多。


    顧懷昭每每停下來吃幾口熱飯,涮馬喂草,總會有人當著他的麵高聲討論應雪堂。隻要說話不甚中聽,顧懷昭都忍不住發作,一路走來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最後趕到紫陽山的江湖客,恐怕還不足原來的七成。


    等顧懷昭終於到了紫陽山腳,手中已經換了第四把劍。


    山腳人潮擁擠,罵聲如潮。三教九流之中,絕大多數未曾與應雪堂打過照麵,隻為了伸一伸莫須有的正義,再仗著人多逞一逞英雄,就都趕來此處。顧懷昭站在最角落,把幾張罵得最兇的臉孔牢牢記在心裏,隻覺以後就算不能廝守,自己一個人浪跡江湖,遇到誰說師兄的壞話,便出手教訓一通,也能排解愁腸。


    入夜之後,他繞過紮營的人馬,一個人往山上爬去。


    時隔六年,紫陽山哨樓絲毫未改,顧懷昭過去挑水爬山,不知從這條路上走了多少次,如今借著夜色,輕而易舉地繞過山門,一路爬到山腰。


    盤踞此處的江湖人都頗有幾分功力,不是一教長老,就是一莊之主。顧懷昭大著膽子聽了幾句,聽他們談的都是些“不急於一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哪還有什麽不清楚的,當即腳底抹油,抄小路繼續往山頂爬去。


    當天空薄薄透出一抹亮色時,顧懷昭總算攀上主峰,路兩旁全是廝殺痕跡,連青石台階上都免不了刀痕劍痕,零零總總不知躺了多少屍首,血腥氣味熏人欲嘔,而活著的人又遠遠超過地上的死屍。


    他一路逆行而上,不知架住多少把從高處劈落的寒芒。


    實在避不過的,隻能拿右手血肉抗下,才邁出百餘步,虎口已經鮮血長流。


    好在連接紫陽山大殿的山路僅容一人通過,顧懷昭與人狹道相逢,將一腔血勇使到極致。一步步踩著血泊往上爬,竟真的拿一把劍分開一條血路。


    等他站在山路盡頭,渾身浴血地搖晃了幾下,再想往前走,半空中卻飄來一陣蕩人心魄的簫聲。


    顧懷昭聽了片刻,突然大喜過望,氣喘籲籲地喊起來:“肖枕夢,我師兄人在何處?”


    隻聽一聲冷哼,簫聲纏綿低迴,嗚嗚咽咽地吹了一陣,總算停了下來。肖枕夢踏著山間薄霧走出來,發間多了不少白發,真正是個麵容清臒的老人了。


    顧懷昭把方才問他的話又問了一遍,肖枕夢這才道:“他去送死,我們幾個隻幫他斷後,又不打算生死相搏,哪裏知道許多!”


    顧懷昭臉色蒼白,放眼一看,見山峰另一頭濃綠毒霧籠罩不散,果然是肖枕夢、獨孤傷幾個人分頭守住入口的模樣,嚇得心膽俱寒,隻想腋下生翼,早一步趕到應雪堂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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