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數清點出來了,確認遇害的8名,還有3名在搶救,重傷的7,輕傷的21。再加上陳紅平,咱們已經遇害9名乘客了。剩下3名正在搶救的幾率也不樂觀,隻有小池和周延聆真正能幫上忙,傷患又太多了,所以遇害數字肯定還會增加。”


    趙新濤端著工作日記本,恨不得把頭埋進去,越往後聲音越小:“乘客的情緒也不太好,我已經讓同事們盡量安撫,但是有個別乘客比較激動,怎麽說都聽不進去。最好盡快有個說辭交代下去,否則還可能出現極端的行為……”


    伍鳳榮點頭:“我知道。去和乘客說,今天早餐和午餐免費,每人一份。讓廚房把多餘的糖、餅幹、冰淇淋、水果發給小孩們。至於具體的說法我還在考慮。”


    “肯定是蓄意犯罪,但不能這麽說呀。”


    “先說成意外吧,暖風機用電不當、煙頭意外接觸電源……找個合理的,免得人心惶惶。記得和乘務統一口徑,不要說漏了。公安部那邊聯係了嗎?”


    “聯係上了,把具體數字、細節都匯報了。公安部還是很重視的,立刻就明白嚴重性了,已經調了特警。外援會直接從白河過來,快的話兩、三個小時應該能到。那時候我們也該下山了。”


    “好。我還是那句話,救活一個算一個。”


    趙新濤猶猶豫豫地問:“不會再爆炸了吧?我是真的怕了,一輩子都要有陰影。”


    “沒完沒了”這個詞出現在伍鳳榮的腦袋裏,引起一陣尖銳的疼痛,像警鈴作響。伍鳳榮撐著腦袋,沉吟:“我也說不好,警惕性再高防不住這些要害人的畜生。對了,氯氣到底是怎麽來的找到沒有?”


    “儲藏室一共少了兩桶清潔液、兩桶洗滌劑。車上使用清潔液和洗滌劑的量比較大,會備一些庫存,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被鑽了空子。”


    “把剩下的看好了,別再丟了。清潔工都要詢問,什麽人在什麽地方在做什麽都講清楚,有沒有可疑的,別再給我搞一個劉欽出來。”


    “已經安排乘警挨個地問。老實說我覺得不會是自己人。”


    伍鳳榮抬起頭:“你有想法?”


    趙新濤坐下來,壓低聲音:“榮榮,這不是戰爭年代,炸火車是沒有好處的,又費力難度又大,我們都清楚。你看,他費盡心機兌了一大桶氯氣出來,真正被炸死的的沒幾個,要不是被行李砸死的,要不是中毒窒息的,還有一個是踩踏過程中被踩死的。咱們這趟車本來人就不多,他要是想報複社會、大開殺戒,沒有必要挑咱們這趟車,找個去旅遊城市的車次,一炸炸一鍋,不是更好?”


    伍鳳榮被他說得皺眉:“怎麽說話的?注意點兒。”


    “呸!我嘴巴快,阿彌陀佛,不是不尊重死者,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趙新濤扇了自己一巴掌:“我的意思是,他不是要殺人。既然不是要殺人那就是還有其他的目的。他就是要製造混亂,要製造恐慌,然後以混亂和恐慌來掩蓋他的真實目的。爆炸隻是一個手段,不是他最終要的結果。”


    難得趙新濤有說得在理的時候。伍鳳榮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咱們現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爆炸現場,死的死,傷的傷,肯定已經自顧不暇。這時候說不定他就在暗處搞小動作。他要我們留意爆炸現場,其實我們不應該隻顧著爆炸現場,這時候就應該把注意力挪開了。越是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現在就越是需要注意的地方。”


    伍鳳榮說:“嗯,幾個人比較少的車廂要尤其注意,乘警必須不間斷巡邏檢查,駕駛室、鍋爐室、廣播室、機電箱這幾個比較重要的位置不能隻有一個人在,起碼要有兩個人以上。”


    趙新濤問:“我有個想法,你聽聽靠不靠譜。會不會是石小冉這夥人為了逃車製造的爆炸?”


    “不會。”伍鳳榮直覺搖頭:“他們可以直接去駕駛室,威脅司機做緊急製動,再逃車。石小冉身邊有一個大人,成功率還是很大的,沒必要鬧這麽大動靜。”


    “那就是車上除了石小冉,還有別人?”趙新濤最不願意想的就是這個可能性,他臉都垮了:“兩個小孩加一個農民工,還嫌不夠熱鬧的。”


    伍鳳榮的神經被“農民工”這個詞蟄了一下,反射性的一個激靈。他跳起來去找周延聆那台筆記本電腦,劈裏啪啦地開始搜索查找。就見無數的新聞頁麵從彈窗口跳出來,都是通達建築公司被控告的新聞。伍鳳榮逐條仔細地看,看得趙新濤莫名其妙,不耐煩了,躁動地撓頭發,撓得窸窸窣窣地響。伍鳳榮把他打開,讓他一邊兒呆著去。


    “你在找什麽?我能幫上忙麽?”趙新濤委屈地問。


    伍鳳榮正把鼠標滾軸往下滑動,網頁一直拉到了最後。淩亂的網頁頁麵被各類小廣告覆蓋,頁碼縮成螞蟻大小的一行字體被擠壓在中間。伍鳳榮點進了第二頁,那是一張圖片,有一張白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圖說標記著“工人親友集體簽字書”。


    伍鳳榮將圖片放大看,像素太低,四五十個名字裏大部分的字跡非常潦草,很難分辨。他從最邊上的一列名字看起,倒數第二個的字體非常大,很醒目。


    ——黃野。


    “找到了!”伍鳳榮蹭的坐直了身體,頓時明白了。他一把抓住了趙新濤的手腕,著急地說:“新濤,不是石小冉,策劃爆炸的是黃野。他想要的是何佑安的命!”


    趙新濤把他扶起來,一邊給他穿外套一邊往外麵引。伍鳳榮就隻顧著說話了。


    “黃野是建築工人,何達的公司是建築公司,他們倆之間很可能是有聯係的。這份簽字書就證明黃野參與了起訴何達的案子。何達的公司害死了工人,那名工人應該是黃野的親友,黃野要為親友翻案,但是打官司打不贏,他就要報複何達。”


    趙新濤沒有反應過來:“‘親友’是那兩名從安全繩上‘意外墜落’的工人?”


    “對,黃野和這兩名工人的具體關係可以再查。工人死了,黃野不服‘意外死亡’這個結果,和家屬組織起來打官司,官司一拖拖了五六年沒有解決,到了今年還在聯名上訴,這說明他對通達公司是抱著死磕的態度。按照延聆的說法,證據不充足,沒有辦法證明這起意外是人為謀劃的,所以案子被駁迴了。黃野也知道繼續上訴的結果不樂觀,底層工人和集團公司抗衡,是螳臂當車。他必然陷入絕境。”


    火車的速度也隨著他的語速越發加快。伍鳳榮嘴唇發幹。


    “但是希望沒有完全破滅,因為黃野發現外甥女石小冉竟然和何佑安在同一間學校念書,還談起了戀愛。九?二七殺人案出現,石小冉把事情告訴了最信任的舅舅,黃野就知道機會來了。他一麵護送外甥女到白河,另一麵的目標是何佑安。說不定是他慫恿石小冉叫上何佑安一起旅行,兩個小孩子感情深厚,何佑安又覺得石小冉是為了維護自己才殺人,所以毅然決然地來陪伴女朋友。他沒有想到背後有人盯著他的命!”


    隻要有石小冉,何佑安就逃不出黃野的掌心。這趟到白河的列車,就是何佑安的葬身之旅!


    何達的算盤打得是很精,一麵將兒子從殺人案裏摘出來,一麵為了公司的利益做打算。他雖然賄賂劉欽,但隻要咬死不認,手腳處理得幹淨些,可以把主要責任都推到劉欽身上,反正襲擊伍鳳榮、玩忽職守這些事情都是劉欽真真切切做過的。何達甚至可以事後和周延聆再談條件,以幫助周延聆洗脫罪名的恩情來讓周延聆閉嘴。以後,通達公司可以和周延聆繼續合作,金錢、名聲、前途有好大家分,完全是互利互惠的結果。


    但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何達沒有算到,他的身後還有一個黃野。年利潤上億的民營企業家,好歹也算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了,被一個建築工人算計了。黃野撼動不了何達這座擎天大廈,但是可以拿何佑安開刀。心愛的獨子被殺,家業無以為繼,膝下無人承歡,恐怕沒有比這個結局更能讓何達悲痛的了。黃野要的不是法律公正,也不是經濟賠償,他就是要一命還一命!


    “從石小冉失蹤開始就是黃野在背後行動,陳紅平被殺、何佑安被拐走、氯氣爆炸事件都是他,從頭到尾是他想要何佑安。石小冉隻是個幌子罷了,我們都被騙了。”伍鳳榮歎氣。


    趙新濤恨恨地說:“這丫頭未必無辜,她難道不想和何佑安逃跑嗎?如果一開始不是她逃避殺人的罪責,黃野也沒有機會下手。”


    他的話不是不對,也不全對。石小冉的確有罪,蕭全的命必然係在她身上,但是牽扯出後麵的事並不完全因為她。如果她沒有提供這個機會,黃野也會找別的機會下手,換句話說,她有沒有殺人,黃野都會報複何達的。恐怕黃野都沒有想到是親生外甥女來提供這個機會。


    何佑安莽撞無知,被親生父親算計,石小冉怯懦畏縮,被舅舅當成幌子。兩個孩子之間的情誼是這場陰謀大戲中僅存的微光,隻可惜,這點微光雖然單純美好,終究是被利用,成為了成年人滿足私欲的工具。


    周延聆正在給一個氯氣中毒的傷患做急救,他兌了蘇打水拿給傷者清洗眼睛,然後注射葡萄糖。伍鳳榮見到旁邊的椅子上全部都是維生素c的藥瓶——車上沒有配備太齊全的藥品,也沒有唿吸機和高壓氧治療的儀器設備,倒是維生素c很多——維生素c可以消除肺水腫和喉嚨水腫,蘇打水可以緩解眼睛和皮膚上的灼傷,10%的葡萄糖注射液則有助於支氣管受損的康複。這就是他和周池能做到的極限了。


    他們目前急需酒精、甘露醇、氨茶堿和唿吸機。


    “延聆,”伍鳳榮一把抓著他的手,周延聆的手有點濕,都是蘇打水:“何佑安的命不能白白被搭進去,這孩子雖然有錯,但不應該被犧牲。黃野製造爆炸可能是為了掩蓋他殺害何又安的罪名,如果何又安不幸‘意外’在爆炸中身亡,就沒有人知道他殺害何又安的意圖了。他還可以留下何又安手機裏的消費證明,把殺人案的罪名依舊栽贓給何又安。”到時候,黃野隻要帶著石小冉在白河安安穩穩過個黃金周,什麽事就都過去了。肯定還會有第二次爆炸,不能讓他做出來,在到白河之前,一定要阻止他!


    周延聆想明白了:“原來是他。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怎麽引起氯氣爆炸的。氯氣本身是不會爆炸的,需要加熱或者遇到易燃物引起爆炸反應。但是通過加熱改變壓強引燃氯氣需要大量的氯氣,不是兩瓶子消毒液能解決的。所以應該有易燃物,黃野身上帶著工業塗膠,裏頭的二氯乙烷易燃,氯氣遇到易燃液體即刻就會發生強爆炸,量也不用特別大。這家夥現在就是個行走的炸彈,隨時隨地可以引爆這列車。”


    伍鳳榮眼睛一轉:“黃野要殺何佑安,石小冉可能還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還得和她舅舅拚命。要找辦法聯係上石小冉,她才能幫咱們。”


    周延聆想了想:“我有個方法,但是要冒點險。”


    伍鳳榮示意他把話說完。周延聆沉默片刻,說:“黃野要的其實是為工友翻案,殺了何佑安不能真的為工友討迴公道,隻是發泄憤怒的下下之策。但是如果有人能夠幫他,說不定他會改變殺人的主意。我手上有案子的資料,對打官司有幫助,或許可以拿來試試。不管有沒有用,隻要把他騙出來就成功了一半。我給石小冉發個消息,把黃野引出來,想辦法套他的話,就算他嘴巴硬,至少也能給你們留出時間找人。”


    伍鳳榮不放心:“你會不會有危險?他身上有化學物品,還可能有武器。”


    “沒關係,”周延聆已經拿定了主意,態度很堅決:“現在隻有這個辦法能讓他主動現身,怎麽樣我也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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